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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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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宿舍前的林蔭道每隔五米就矗立著一盞暖黃色的路燈,恍然一瞥,似給這段平凡的路鋪撒上一抹旖旎的淡金。

一旁的小樹林裏傳來低語與笑聲交錯的聲音,是年輕的大學生們還在相聚。

寧姿的心仿佛揣進一只活躍的兔子,跳動得太過積極,走每一步,都能清晰聽見那鮮活的動靜。她膝蓋有傷,步伐慢了些,繞過宿舍樓到了圍墻邊。這裏沒人經過,草木間只有交響樂般的蟲鳴聲響起。

“這裏。”低而溫沈的聲音傳來。

寧姿循聲走到一排高豎的欄桿前,瞧見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光線太過昏暗,她只看到霍辭大致的輪廓,看不清他的眉眼。

“你真的來了,不是在溶河嗎?什麽時候回來的?”她一來就連問,十分驚訝。

“今天和你通過話後。”霍辭回答,接著說,“明早我要飛回溶河。”

“只在江城待一晚?”她更不解了,“有什麽事這麽緊急,讓你非得回來一趟?”

霍辭沒有回答,低下頭,從手邊的袋子裏拿出瓶瓶罐罐。這時,寧姿已適應此處昏昧的光線,視野稍清楚了些,驚訝問:“這些是什麽?”

“雙氧水、碘伏、莫匹羅星軟膏。”

光是聽到名字,她都忍不住瑟縮了下,腳步往後挪動些許。

“怎麽,想逃跑?”霍辭擡眼,“我可是為了這些折騰了大半天專程趕回來。”

“我也沒讓你這麽做。”寧姿慌亂回應。

霍辭沈聲道:“過來,上藥。”

“其實我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了,不用麻煩。”她假笑著說。

霍辭眼一瞇,“別讓我說第二次。”

今晚上的他和平時不一樣,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都顯得嚴厲。尤其是他五官輪廓鋒利冷峻,稍微板起臉,就給人施加一種難以抵抗的壓迫感。

寧姿撇了下嘴,心不甘情不願走過去。霍辭蹲下身,隔著欄桿往地面上鋪了兩張衛生紙,說:“坐下。”

她只好聽話照做。霍辭擰開瓶蓋,用兩根棉簽並排沾濕,語氣柔下些,“先上雙氧水,把傷口周圍的異物清理掉,滅菌消毒。”

寧姿故意不吭聲,反正現在她反對也無用了。霍辭瞥她一眼,揭開蓋在她膝蓋上的幾張創口貼。傷口還是一片紅色,沁出血絲,四周青黃,看起來都疼。

“好在不算深。你真是膽大,竟然就放任不管了。”

寧姿擡眼看他,有些恍惚,眼前這一幕和兒時母親給她上藥的場景重疊到一起。她輕喃道:“沒你這麽兇。”

“什麽?”霍辭擡起頭,問。

寧姿小聲說:“小時候我摔傷了,媽媽也會給我上藥,雖然她總說我不乖,但表情和語氣都沒你這麽兇。”

霍辭忍不住牽起唇角,“我又不是你媽媽。”

“我知道。”寧姿悶聲回應,隨後就閉嘴不說話了。

他淡淡一笑,一陣見血道:“但我和她一樣,都不允許你受傷後,卻逃避上藥。”

寧姿盯著他怔怔出神,這話仿佛一字字擊在心上,柔軟而有力。

走神之際,一股尖銳的疼痛挾裹著鈍麻感令她忍不住呼出聲,“疼啊!”

寧姿的表情頓時變得氣鼓鼓,“霍辭,你怎麽可以不說一聲就上藥!”

“提前告訴你,反而令你緊張,會更疼。”他振振有詞,“剛才塗的量不夠,還要再塗一些。”

聽完,寧姿秀氣的眉毛微皺起,眉尾下垂,一雙大大的杏眼在夜色中水光氤氳,顯得尤其可憐。

“賣慘也沒用,誰叫你不及時處理傷口,現在得把凝結的臟東西都清理掉。”霍辭無情道。

“行,都是我活該。”她胸口發悶,把頭偏到一邊去,視線落到一旁的草叢上,耳畔傳來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他在包裏翻找什麽。

“給你。”

寧姿把頭轉過來,只見他手裏握著一小疊印出來的照片。

“這是什麽?”她好奇地接過來看。照片的底色是近似黑的深藍,上面點綴著細碎又璀璨的光亮。

“是溶河的星空,每天晚上的我都拍了,有一天特別幸運,拍到了流星。除此之外,還拍了些溶河的自然風光。”

她興致勃勃翻看,不吝誇讚,“沒想到你拍照技術這麽好,溶河可真美啊。”

霍辭盯著女孩亮亮的眼睛,說:“喜歡的話,以後一起去。”

“好啊,我也想看到這麽美的星空。據說在溶河的邊境,運氣好還能見到極光。”寧姿心馳神往。

霍辭煞風景道:“該繼續塗雙氧水了,疼痛感會比較顯著,你忍著點。”

她不滿,“你真是破壞氣氛的能手,我明明都忘記害怕了,幹嘛又提醒我?”

“不提醒,直接上藥你不高興,提醒了你也不高興,真是難伺候。”霍辭有些無奈,“你害怕的話就繼續看照片,說不定就忘記疼痛了。”

寧姿擺頭,“可我已經看完了,沒法再轉移註意力。”

“那就擡頭。”霍辭淡道,她下意識聽話仰起頭。

“天上也有星星。雖然不像溶河的星空那樣壯闊,但也有一顆。”

寧姿看到了,驚喜道:“是呀,那顆星星好亮,像鉆石一樣。”

“你一直盯著它看,它會為你分擔疼痛,就不那麽難受了。記得說謝謝星星。”霍辭一本正經道。

“哄小孩子呢。”寧姿嘴裏抱怨著,實際上後來上藥似乎真的沒那麽疼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上完藥後,他又給傷口包上紗布,動作熟練,包紮得很漂亮。寧姿左看右看,十分滿意,“這麽專業,你學過啊?”

“小孩子都淘氣,尤其是男孩,在國外的時候打架受傷是常事,沒人幫我包紮,自己就學會了處理。”霍辭語氣平淡。

聽完,寧姿心軟下幾分,“難怪你這麽能幹。”

霍辭調侃,“你對我的評價總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在我爸媽離世後,我很少受傷,僅有的幾次也有人替我處理,但都是虛情假意。”她的雙眼一直盯著天上那顆星,笑了聲,“不知道虛情假意和真正的孑然孤獨,哪種更不好受?”

霍辭看著她,“我們是在比慘嗎?”

“現在的我們不慘。”寧姿堅定道,“就像此刻,我受傷了,你趕回來,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你不知道,剛見到你時我的心情很覆雜。”

霍辭深深看了她一眼,修長的手臂穿過欄桿,寬大的手掌落到她發頂,揉了揉,“剛才見到你,我的心情也很覆雜。寧姿,多虧你,我不再像一根在半空中漂泊無定的野草,也有了堅定奔赴的地方。以前我很厭惡城市中的萬家燈火,無論走到哪裏我都像是多餘的,是個累贅。但如今……”

話說一半,他忽然停住了。

“如今什麽?”寧姿好奇地擡眼看著他。

霍辭微微揚唇,手往下落,輕捏了下她的臉頰,“如今,我只想等你長大。”

他的手似乎有魔力,被碰觸的地方很快燙起來,若不是夜色作蔭蔽,怕是要暴露她雙頰的緋紅。

和霍辭分別後,寧姿回到宿舍,一路上心潮澎湃,像在做夢一樣。

“傷口重新包過了?”朱依玲單腿支在椅子上坐,正在翻驅蚊膏,轉身時一眼看到她膝蓋上包的紗布。寧姿仍在恍惚,遲鈍地點了下頭。

“呀,你臉怎麽那麽紅?該不會是傷口感染,發燒了吧?”朱依玲嚇得跳下椅子,伸手要摸她的額頭。

寧姿避開,心虛地垂下眼睫,“沒有,就是被熱的。”

“那你對著風扇吹會兒。”

朱依玲塗好驅蚊膏後爬上床了,寧姿這才從睡衣口袋裏拿出霍辭拍的溶河照片,小心翼翼夾到本典藏版《草葉集》的書頁中,再把書放回書架上。

過程裏,她上揚的唇角就沒落下過。

·

軍訓是大學生涯中一段特殊的時光,身處其中時感到疲累、不適應,但真正結束,又會不舍惋惜,然後所有人回到日常生活軌跡。

十一假期很快來臨,夏季的炎熱終於退去,寧姿換上舒適的秋裝,赴約陪朱依玲在甜品店吃冰。

“你怎麽不回山城去?”

朱依玲咽下口冰,表情惆悵,“買不到票了,怪我低估這群人的搶票瘋狂程度,沒提早搶,真是失算。”

“下次就知道了。”寧姿安慰她。

朱依玲笑嘻嘻抓她的手,“還好你答應陪我出來玩,約了幾次才約上,真難得。這幾天都在陪男朋友?”

寧姿搖頭,“他沒回來。”

“整個假期都不回來嗎?”朱依玲追問。

“不知道。”

“那你問問。”

寧姿握著勺子的手頓了下,略有遲疑,被她看出來了。

“你倆是在談戀愛嗎?這有什麽不好問的?來,跟我學。”朱依玲清了下嗓,裝腔拿調說話,“親愛的,學校放假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啊?人家好想你。”

“去你的。”寧姿被她逗笑了,甩開她的手,勺子與碗壁碰撞,發出清脆一聲。

回到家,寧姿翻出本建築學課外書看,認真做筆記。再擡起頭時,已近黃昏。窗外樓宇之上,天空被金烏染作昏黃的底色,上面浮動著淺緋的雲霞。她被這旖旎的暮景奪去眼球時,忽然想到了那個人。

這一次她沒有遲疑,打去電話。響了三聲,他才接起,背景音有些嘈雜,他的嗓音低沈依舊,傳入她耳中竟奇異地顯出分溫柔,“今天過得好不好?”

她先是一點頭,又後知後覺他看不到,於是回答,“我和室友出去玩了。”

“玩了什麽?”

“沒什麽特別的,就四處閑逛,吃了冰。”寧姿聲音輕柔。

“你的膝蓋恢覆得怎麽樣?”霍辭關切問。

“疤已經全蛻掉了,留下片粉紅色的新肉。”

他又叮囑,“秋天來了,天氣不像之前那麽熱,少吃涼的食物。”

“知道。”寧姿應聲,抿了下唇瓣,“我想問……”

“你現在在家裏嗎?”她的問話被霍辭打斷,“開門。”

“哦,好。”寧姿有些發懵,還是應了,她心裏生出種猜想,可能那個問題不需要再問出口,他又像軍訓那次一樣奇跡般出現在她眼前。

寧姿踏著拖鞋往門口小跑,腳步輕躍,歡快得像只蝴蝶,連自己都沒想到會這樣期待。到了門口,手機還貼在耳邊,她雀躍地問:“怎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萬一我不在家怎麽辦?”

說著話,她打開門,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整個人像定住了一樣。

門外站著個抱著紙盒的陌生男人,聽筒裏傳來霍辭說話的聲音,“我幫你找了些建築相關的課外書籍,內容和評價都很好,你可以趁假期看,所以加急派件給你送來。”

寧姿的心情可謂是跌宕起伏,又空又悶,表情也隨著聲音一並冷下,幹巴巴道:“哦,那謝謝你了。”

“說過了,我們之間不用言謝。”霍辭還毫無察覺。

“我得簽字收快件,先掛了。”話說完,寧姿果斷把電話掛斷。

此時,遠在溶河建材工廠裏的霍辭盯著手機一臉莫名。

怎麽感覺她的語氣不太對勁?

難道是迫不及待想看書,所以才急匆匆掛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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