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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城血雨(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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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城血雨(十六)

謝辭趕了兩日的路,身體已經有些極限了,他手裏有一枚續命丹,若是吃下還能恢覆些力氣,但也只是用剩餘的時日來填補現在的虧空,撐不了太長時間。

其實無論能不能找到賈成貴背後的人,對他來說區別都不是太大了。

三年前滅了萬毒宗,至少他也算給慎行知報了一半的仇,九泉之下不至於無顏面對。

這樣,足矣。

只是,千萬別再讓韓末知曉他如今狼狽了……

湘城一連下了好些天的雨終於是停了。

空山新雨後,鳥鳴流水聲。

謝辭在離湘城還有一段距離的客棧中歇下來,他現在的身子不能再逞強了。

好巧不巧,這客棧正是大半月前他遇見江懷雪的那個客棧,只是湘城一事剛過,現在的客棧中實在冷清。

“掌櫃,來幾個拿手菜,要清淡些,再準備一間上房。”謝辭將碎銀放在桌角,手肘撐著桌沿扶額閉目養神。

掌櫃的走過來,為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小店清淡的菜恐怕不多,要不給您來一個臘味合蒸,再炒個青菜?”

謝辭點點頭,其實無論什麽菜在他看來都無甚胃口。

看著掌櫃收走碎銀,謝辭突然操心起身後事來。

他之所以出手總是這般闊綽,是因為他建立踏雲門之前,其實在平江有不少產業,只是他雖是東家卻從未露面,無人知他身份。

謝辭那時候年少輕狂,便總想著要闖出一番事業來,他最先入的不是江湖,而是商賈之道。

平江最大的酒樓、布莊、兵器鋪子,背後東家都是他。

所以後來啊,他才能建立盛極一時的踏雲門,用最好的地建最高的樓,門內吃穿用度皆是其他門派無法匹敵的。

就是現在秦桑替門中弟子買殊劍閣的劍,也是用的他當初留下來的錢。

也好在他從未露面,這八年所賺的銀錢也還是會按時寄到,而且除了掌櫃們和他之外,再無旁人知曉。

只可惜現在他這些鋪子卻是要後繼無人了。

畢竟若是留給江懷雪,那他的身份只怕是就保不住了。

更何況殊劍閣在東蜀的家業也不小,她阿姐江懷月在商賈之術上更是有驚世之才,想來這點兒也不一定瞧得上。

謝辭惆悵的嘆了口氣,這輩子還是略有遺憾啊……

天色漸暗,外面有些起風了。

冷風從門縫吹進來,桌上蒸菜的騰騰熱氣向上升起,又迅速散去。

謝辭看著那飯菜,卻到底是沒有什麽胃口,他嘗了兩口,最終還是放下筷子向樓上客房走去。

突然,客棧的門被砰的一聲打開,冷風灌入。

謝辭回過頭去,看到夜色凝重的一片漆黑中,江懷雪一身淡藍衣衫迎風站在門外,風裹挾著她的衣裙,白晃晃與暗夜分明。

謝辭站在那兒好久沒有動作,他顯然沒想到江懷雪會這麽快找到他。

他一路小心抹去行蹤,本以為就算是秋蕭閣也要找上些時日的,而他最後的日子不過十天半月。

這一別,便應該是永別。

可現在江懷雪還是找來了,她站在門外一動未動,衣袍卻在風裏不住的晃。

謝辭分明看見江懷雪紅了眼眶,那眼中蓄了淚,在客棧裏燭火的映照下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

但江懷雪偏偏強忍著,淚水遲遲沒有落下。

謝辭想要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可現如今的他又能以什麽身份站在江懷雪的身旁呢?

再說,他無論如何都命不久矣,無論以什麽身份再回到江懷雪身邊最終都是要別離。

得而覆失的痛,江懷雪如何承受兩遭……

恍惚間,謝辭想到八年前自己出事的時候,才只有十來歲的江懷雪是不是也曾這般強忍著淚水不願落下,是不是也一次次尋遍他去過的地方,卻再也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謝辭不敢細想,心頭陣陣痛楚蔓延,竟是比百殤蠖蠱毒發作還要難受。

江懷雪站那兒定定看著謝辭,她沒有哭出來,也沒有說話,就只是那般淒然的看著謝辭。

晚風吹過,明明是春末,卻冷得透骨。

“還好……這次找到了。”江懷雪眼尾泛著紅,她聲音不大,但剛好夠春風送入謝辭耳中。

她的神色那麽淒然,卻又眼含笑意,笑得無比悲哀。

沈渡舟站在江懷雪身後,他從沒見過有人能笑得這樣悲哀,一時間竟然不知自己該不該上前。

找到謝辭之前,沈渡舟本來想著一定要將謝辭揍一頓,畢竟他這條命可是自己好不容易留到現在的,怎能這樣輕易放棄。

可現如今看到江懷雪眼中的悲哀,他卻連心頭怒火都被這蝕骨寒意掩蓋了。

那樣的悲痛,更甚於遍體鱗傷。

“懷雪……”謝辭扶著一旁的桌沿,或許他該道歉,可他是該為自己的不告而別道歉,還是該為不能再陪在她身旁道歉?

無論怎樣都顯得無力。

“懷雪,我……”謝辭臉色實在是不大好,聲音都帶著些重病纏身的虛弱。

江懷雪走上前,回頭看向沈渡舟:“沈神醫,人已經找到了,內力也已經有了,這舊疾有幾成把握?”

沈渡舟道:“無法根治,但絕對能壓制至少一兩年的。”

江懷雪點點頭,笑著柔聲道:“那就不要耽擱了,今晚開始吧。”

謝辭往門外看去。

“別看了,韓末沒有來。”沈渡舟往樓上走去,“江懷雪你用韓末給你的內力護住他的經脈,我準備施針。”

房間裏的燭火並不亮堂,江懷雪坐在謝辭身後,將內力緩緩註入謝辭周身經脈。

謝辭不敢回頭,也便看不見江懷雪神色,他沈默好久,最後也只是緩緩闔上眼眸。

“就算這一成內力能留我一兩載無恙,可終歸是……”

“以後如何都與我無關,但至少這一次,你不能是因為要替我解九轉乾坤蠱之毒引發舊疾。”江懷雪的聲音冷冷的,似乎無悲無喜。

她之前可從未對誰如此疏離過。

沈渡舟紮針的手停了下來,謝辭睜開眼,發現沈渡舟正看著自己。

“生氣了。”沈渡舟用手中銀針指了指江懷雪。

謝辭剜了他一眼:“紮你的針。”

於是如謝辭所願,沈渡舟一針狠狠紮了下去,疼得他渾身一顫。

待到熹微晨光從窗戶照射進來,沈渡舟才終於收起最後一針,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江懷雪,不用渡內力了。”

江懷雪聞言,將所剩的小半內力一鼓作氣渡給謝辭,然後才收了手。

“當真一點兒不給自己留啊。”謝辭活動了一下筋骨站起身來,百殤蠖的蠱毒被同源內力壓制,除了身體還有些虛弱,暫時是無大礙了。

江懷雪根本沒看他:“師爺爺救你的內力,我留它作甚。”

看樣子,是一時半會兒都不會有好臉色了。

幾人在客棧停留了好幾日,江懷雪將謝辭照顧得很好,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但卻是一個多餘的字都不願同謝辭說了。

等秋子蕭趕過來,沈渡舟便準備離開。

“江懷雪內力經脈的問題,我得去殊劍閣查查。”沈渡舟在客棧與他們道別,“再者我之前將一塊寒鐵交給了江懷月鑄劍,我那時答應她要替她調養一番,算作鑄劍的報酬。”

江懷雪點點頭,保持著這幾日以來的淡漠:“既如此,就先謝過沈神醫了。”

剛到的秋子蕭看著眼前詭異的氛圍,忍不住小聲的問沈渡舟:“這是什麽情況?你惹小懷雪了?”

沈渡舟轉頭看著謝辭:“殃及池魚。”

沈渡舟轉身上馬,沒有再多耽擱。

既然謝辭的命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丟了,那他還是早些躲遠點兒才能樂得清閑,不然指不定一會兒這人又弄出什麽事兒來。

沈渡舟走後,他們來到了玄清派。

雖然玄清派這一劫算是過去,但經此重創人心惶惶,整個門派中也沒了多少生氣。

“楮掌門,我們自己去見賈成貴就好。”秋子蕭揮揮手,用剛拿到的鑰匙打開了牢房的門,“審問這種事兒,我還是擅長的。”

賈成貴渾身是傷,他縮在角落,與半月之前的囂張判若兩人。

“不用審,你們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賈成貴沒有擡頭,他只是盯著自己眼前的一片黑暗緩緩道,“等你們問完,楮見山也好給我個痛快。

若只是看他如今模樣,或許還會讓人有些許心懷不忍。

但若是見過曾經中蠱之人慘狀,怕是都不會再對他抱有分毫的同情。

謝辭低頭看向賈成貴:“乾坤蠱的蟲卵你從何處得來,關於它又知道多少東西?”

賈成貴幹裂染血的嘴角勾起一絲慘淡的苦笑:“我最開始,以為是機緣巧合讓我在玄清派禁地找到,後來被你們發覺阻止後落入卞長青手裏,才知道是卞長青設計引我發現乾坤蠱的。”

江懷雪眉頭緊鎖,如她所料,賈成貴也根本不知道這乾坤蠱的來歷。

但卞長青早就死了,他們便再得不到更多線索。

“至於他手裏的乾坤蠱……我只知道是西疆的東西,說是當年西疆餘孽尚混跡江湖中,與卞長青有什麽交易。”隨後賈成貴便閉上了眼,“剩下的,我也不知。”

秋子蕭盯著賈成貴看了好久:“將死之態,不過一心求個終了,他說的不像假話。”

“你們若是真的想找線索,不妨去明州看看,我只知道那西疆餘孽可能在明州,其他的一概不知了。”賈成貴靠著冰冷的墻壁,“那人想從卞長青這裏得到成蠱,若是成了一次,怕是就會成無數次,你們還是盡快毀掉乾坤蠱吧。”

“不用你操心,已經毀掉了。”謝辭轉身走出牢房,長長一聲嘆息。

離開玄清派,謝辭走在最前面一言不發,而江懷雪遠遠掉在後面,也不願離謝辭太近。

明州那麽大,他們就算找上個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找到什麽線索,貿然前去也不過是無功而返。

就在幾人都面露愁容時,秋蕭閣的鷹突然出現在上空。

它徘徊好幾圈兒,然後丟下一個信筒來,準確無誤的丟在秋子蕭手中。

秋子蕭打開一看,神色瞬間凝重起來:“不好,殊劍閣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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