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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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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年後, 沈宴寧收到了UN面試通過的郵件。三月,交接完手頭所有工作,她向席政正式提交了辭呈。

席政對她的離職並沒有太為難, 很快,就通過了她的離職要求。公司為了體現人文關懷, 特意為她辦了個送別會。

巴黎的商務區在中軸線的最西端, 站在拉德芳斯標志性的新凱旋門下可以遠眺象征著古老巴黎的凱旋門和香榭麗舍大道。

沈宴寧曾在這座摩天大樓裏度過了無數個日夜。她在這有個獨立辦公室,是當初席政特意為她辟出來的, 兩面環窗,能看到巴黎最美的夕陽。

送別會這一日,她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底下的人行廣場,除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幾乎看不到游客, 和充滿奧斯曼建築的小巴黎比起來顯得有些冷清無趣。

沈宴寧對著這片現代化的建築,回憶起這兩年。

這是她最忙碌的兩年。那個時候公司剛在法國站穩腳跟, 但席政仍要帶著她各個地方飛, 會議記錄常常整理到半夜,有時候再擡頭時能看到窗外隱約冒出的霞光。

這兩年, 她看到最多的就是每個城市不同的日出。橙紅色的, 像裹著金箔紙的朝日從魚肚白色的雲層裏忽然湧出來,染紅一整片天。只有在那時, 她才會覺得一切都在變好。

“既然舍不得,那幹脆就別走了。”席政就是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 熟練地拉開一把人工椅坐下,挑著眉看她, “年底樓上那片辦公區就裝修好了,到時候辦公室你隨便挑,怎麽樣,沈總?”

沈宴寧收回神思,笑了笑,“辦公室就不必給我留了。”

她從迷你冰箱裏拿了兩罐聽裝啤酒,扔給他一瓶,接著打開自己的,象征性地想了想,說:“我就祝席總——生意崇五岳,財源湧百川。”

席政接過,拉開易拉環,說:“好歹是京大的畢業生,祝詞都這麽俗套嗎?”

“俗套沒關系,有用就行。”沈宴寧和他隔空碰了下。

“借你吉言。”他笑了兩聲,回敬。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沈宴寧倚靠在辦公桌前,看著日光漸漸隱沒,慢慢意識到自己這一生似乎都在和人告別。

一次又一次,換了一撥又一撥人,無休無止。

她把啤酒擱在桌子上,看一眼腕表,時間在提醒她是時候和這個地方說再見了。

“不是要去吃飯嗎?”她坐起身,看向席政。

席政瞟她一眼,假作痛心說:“你還真是沒良心啊,這麽著急到下家去。”

沈宴寧聳聳肩,不置可否,“這話也不止你一個人說過。”

席政立刻嗅出其中的不對勁,問她,誰這麽有見地?

一臉的不懷好意。

明知故問。

沈宴寧勾勾唇,“席總,我勸你少八卦。”

席政哈哈一笑,知道再說下去她就要生氣了,於是連忙賠罪把話題揭了過去。

三月的塞納河除了冷風再無其他,灰綠色的河水淙淙流過街邊,吹起陣陣潮氣。

十幾個人坐在水上餐廳,香薰蠟燭點燃,籠著淡藍色的煙霧,在一個溫和的春日裏送別沈宴寧。

部門裏年紀最小的實習生自掏腰包給沈宴寧買了個蛋糕,說是為了補上她今年的生日。有人打趣他,“Julien,上個月我過生日,你怎麽沒給我也買一個?區別對待哦。”

叫Julien的男生是沈宴寧手下的實習生,帶了有小半年。突然被人指名道姓點出來,有些不好意思,靦腆地撓撓頭,說:“這不是感謝寧姐這半年來對我照顧嘛。她現在要走了,買個蛋糕也是應該的。”

“哎呦,你這是說我們其他姐姐不照顧你了——”

部門裏男生少,他又是最小的,大家都喜歡逗他,常常把人弄得臉紅,不知所措地囧著臉。

沒一會兒,桌上哈哈一片笑聲。

沈宴寧知道他們都是口嗨並非有意,也就沒出聲。她側靠在餐椅上,欣賞沿河景色,茶色的燈光落在河上數十座橋上,迎面駛來的游船上有游客和他們打招呼,吹在臉上的風沾著潮濕的露水。

她想,這或許是她最愜意的時光了。

沈宴寧就是在這樣一份愜意裏被人重新拉回了現實。

她不過就是多看了幾眼景色,桌上的話題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回。她沒在聽,這會兒也就插不進話,低頭靜靜地切一塊牛排。

牛排煎到九分熟,切起來就費勁,好不容易切下一小塊,她卻沒了品嘗的欲望,轉而認真聽飯桌上的人發言。

說話的人是公司品宣部的一個女生,和沈宴寧還是校友,兩個人私底下關系還不錯。

她滑弄幾下手機,突然驚訝了一聲,“呦,這男的長得真不錯。”她把手機給旁邊人看,問:“是吧?聲音還挺好聽。”

“是還不錯嘛。”旁邊的女生頭湊過去,聳聳她的肩膀,“唉,你幫我問問有沒有女朋友唄?”

那女生嘁一聲,“那真是可惜了,我也不認識。”

“你不認識還有人朋友圈啊?”

“我前男友發的。”她隨口說道,把手機沿著桌子遞了一圈,“你們瞧瞧,視頻裏那個男的是不是長得挺帥的?”

飯桌上女生居多,有人評價一句好看,然後又慫恿:“你要不問問你前男友能不能搞到聯系方式啊?”

“拒絕。”那個女生雙手打叉,刷的濃密的睫毛隨著她的輕嗤向上翻了翻,“都幾百年不聯系了。”

那人悻悻一笑,說開個玩笑,然後把手機轉給下一個人。

手機裏的視頻還在播放。

低而緩的嗓音一遍又一遍重覆。

與其讓你在我懷中枯萎

寧願你犯錯後悔

讓你飛向夢中的世界

留我獨自傷悲

一桌人對視頻裏的人評頭論足,有說長得好看的,有說面相看著是個薄情的,說什麽的都有。

只有沈宴寧,麻木地嚼著幹咽的,已經冷掉的牛排,食之無味卻又棄之可惜,就這樣嚼得腮幫子生疼。

一直到手機傳到自己面前,她才勉強把那塊生硬的肉咽下去。

然後瞥一眼視頻。

裏面的人還在唱。哀怨的,嘶啞的歌聲滲透在空氣中,仿佛有人在她的靈魂深處吶喊。

那個聲音她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聽,心裏便一片了明,更遑論是那個人的容貌。

席政坐在她身邊,看她那副僵硬的神情就知道了視頻裏的主人公是誰,也只有孟見清才會讓她失態成這樣。

他倚在沙發上,瞄一眼桌上的手機。拍攝者角度新奇,那麽昏暗的包廂裏,竟然把人拍得款款深情。

“Joina,你這前男友路子挺廣啊。”他冷不防冒出一句話,眼風淺淺地掃過沈宴寧,看向發言的人。

那位叫Joina的女生“噗哧”笑出來,撩了撩打理柔順的卷發,露出的珍珠耳釘閃著柔和的光,故作矜持,“他能有什麽路子,不過就是仗著家裏有點錢,喜歡胡亂交友罷了。”

“那他這友交得可算值了。”桌上應該是有人認出孟見清,津津樂道和眾人談起他的背景,“正兒八經的官苗子,聽說建國路上有棟民國宅子還是他家的。”

一桌子人驚訝地張了張嘴,就連Joina都忍不住掩唇,問出聲:“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桌上嘩然一片。

“那他有沒有女朋友?”比起家庭背景,這群人顯然對他的私生活更感興趣。

“女朋友倒是沒聽起過,不過——”那人停頓了幾秒,故意吊著大家胃口。

席政拿一只銀勺,精細地剝出澳尾蝦蝦肉,饒有興致地挑眉:“不過什麽?”

領導都發話了,她也不賣關子,繼續說下去。

“他雖然沒女朋友,但聽說前兩年為了一個女的和家裏鬧翻了。那女生是個沒什麽背景的大學生,跟在他身邊也有個小一年了。只不過那種家庭嘛,都講究門當戶對的,而且她也是清t醒,知道不可能,幹脆拍拍屁股走人了。”

聽完故事,最後桌上有人評價她為女性楷模時,沈宴寧竟然食不知味地笑了出來。

笑聲不大,被身後轟鳴的游船一掩而過,隨風沈進了塞納河。

沒有人註意到,她溫婉笑意的眼眸下浮起的無奈。她只是借著明月皎皎,把手機遞給了席政,未發一言。

席政用餐巾擦凈了手,接過那只沈甸甸的手機,過一眼後便放下。他換了個姿勢,透過濃稠的冰藍色液體,看到了沈宴寧放在桌上的那只戴著戒指的手,做最後發言:“那倒是可惜了。”

可惜誰呢?

可惜那一腔情意被辜負的富家子,還是可惜那沒有結局的女學生呢?

別再說是誰的錯

讓一切成灰

歌詞裏不都寫得明明白白了。

與其讓你在我愛中憔悴

寧願你受傷流淚

莫非要你嘗盡了苦悲

才懂真情可貴

塞納河上的冷風吹盡迷人眼,入夜的巴黎,古老又充滿詩意,埃菲爾鐵塔宛如一顆流動的明珠。沈宴寧攏了攏身上的毛呢披肩,坐直身體再融入交談時,話題已經結束換下一個了。

她放下餐具,淡然地聽著。

仿佛孟見清這個人已經成了她茶餘飯後,從別人口中偶爾提起的談資了。

當年那個在風月場為哄她唱歌,承諾下次再唱給她聽的人到底是成了一場經年之夢。

有沒有那麽一刻會後悔和遺憾?

她的心底驀地浮出了這樣一個疑問。

夜色好像一瞬就深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開始升起薄霧,古老的新橋像個忠誠的騎士守護著這座城市的心臟。

沈宴寧的神經末梢仿佛被人拿皮筋崩彈了幾下,突然壞死。她悲哀發現,這個被她刻意遺忘的人,她甚至都不敢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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