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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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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巴黎的夏天, 夜晚的埃菲爾鐵塔是金色的,塞納河畔的日落交織玻璃光影。沈宴寧在氤氳著浪漫和自由氣息的法蘭西,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個月。

海明威筆下巴黎那場流動的盛宴, 她暫未體會到。

和所有留學生一樣,初到這座城市的一周, 她根本無暇欣賞區別於國內的歐洲風光, 每天奔波在超市和市政府之間,來為接下來的長期生活做準備。

也是在那個時候, 沈宴寧患上了嚴重的失眠。

留學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的輕松,課堂上教授不會因為你有一張東方面孔而放慢語速,晦澀難懂的單詞,濃重的地方口音,甚至只是簡單地錯過一趟地鐵,都有可能壓垮獨自在異鄉求學的游子。

在無數個失眠的深夜, 她也會感到迷茫,迷茫當初毅然決然出國留學的選擇是否正確。

誰的青春不是迷茫的?

慢慢走, 總會走到正確的路上。

她這樣想著, 然後伴隨著淩晨街邊的喧囂逐漸睡去。

......

又是一年冬。

帝京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半個十二月都在下雪。

冬夜漫長而寂靜, 路燈孤獨地照亮著這座古城。

璞宣頂層的俱樂部裏暖氣逼人, 橙黃色的燈光透過厚重的布簾露出一截,屋裏的氣氛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隔壁桌上偶爾傳來幾道清脆的推籌碼的聲音。

按理說趙家出事後所有資產都要查封,但璞宣是孟見清費了一番力氣才保了下來。今晚是俱樂部第一次開張,圈子裏的那群人大多是看在了他的面子上才過來捧場, 消遣良夜。

自從趙家倒臺,趙西和離京, 這幫酒色之徒也開始懂得收斂。幾個人不鹹不淡地聊著近期股價,哪只股票上漲了,哪只又爆倉了......於是一整個上半夜過去,場子依然淡得出水。

牌桌上的人無聊到甚至玩起骰寶,於是就有人提起一年前趙西和的接風宴。

他們這一圈人都很固定,來往交流全靠利益搭線,關系談不上多好,但也不會玩崩。只有趙西和是個例外,他愛玩也會玩,交友圈涉獵廣泛,不問來路不忌諱出身,和誰都能處成朋友。

有他在,場子永遠都不會冷下來。

香檳美酒,鼓樂喧天。

只可惜,今後再也沒有機會重現當年的熱鬧。

結局如此,他們也只能嘆一句遺憾,然後把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

“哎,怎麽沒見著之前一直跟在三哥身邊的那個女的?”那年接風宴上,讓人印象深刻的可不止一個趙西和。

“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段時間沒見到了。”

“......”

京雪簌簌,窗臺上積滿了雪。

孟見清坐在單人沙發上,單手撐額,身體微微傾斜,眼眸始終盯著窗外雪景,不曾參與談話。

有人喝一口酒,訕笑一聲,想當然地說:“估計是分了。”

——和這種家庭背景的人也就是玩玩,玩膩了還留著什麽幹嘛?留在家裏給給自己添堵嗎?

這是他的原話。

周圍人聽完,默契地笑一聲,算是認同他這番話。

坐在他對面的人臉上卻變了變,在桌下悄悄踢了踢他的腿,眼神朝孟見清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讓他說話註意點。

當初梁葉兩家婚宴上,自己不過就是一句調侃,竟害得他老爹的職升緩了整整半年才上任。

可見有些話不能亂說。

那人不以為然,“本來就是啊。”接著沖孟見清嚷聲說:“三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聞言,孟見清沒說話。

過了會兒,他合上窗,從沙發上撈了件外套,坐起身,開門時瞥了他一眼,淡淡說:“有些話放在肚子裏自己知道就行。”

夜已經很深了,空氣中涼氣襲人,瞬間侵遍全身,天上的星月慘淡淒然。

零下十度的夜晚,路面都結了冰。一樓門口停了輛庫裏南,跳著雙閃。

新招的司機姓賀,看著雖然年輕,但開車穩妥。孟見清用了他一段時間,覺得還不錯就讓老唐留了下來。

他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僵冷的四肢在須臾見活絡了起來。

小賀問他是不是直接去惠北西街。

他今晚多喝了兩口酒,冷風一吹,頭暈眩目,俱樂部那群人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嗡嗡地轉。他望著漆黑的夜,長吸了一口氣,定定說:“去巴黎。”

*

來法三個多月,沈宴寧已經開始慢慢適應巴黎的生活,但是學業依然繁忙,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接下來為期兩周的聖誕和新年假期,可以讓她稍微松口氣。

聖誕節那天,她獎勵自己多睡兩個小時,起來時暖陽和煦。

她目前和一個中國女孩合租,對方來自香港,在索大讀計算機。兩人的日常作息完全不符,合租這麽久以來,交流僅限於偶爾碰到時打過的幾次照面。

隔壁房間的門緊閉,沈宴寧猜測她昨晚應該是又沒回來,於是收回視線,進衛生間洗漱。

還好她已經習慣這位蹤影不定的室友時常夜不歸宿。

剛來巴黎時,沈宴寧也入鄉隨俗地早餐每天面包咖啡固定搭配,奈何中國胃強大,堪堪不到兩周就叫囂著罷工。她只好每天早起一會兒給自己做一份簡易的中國早餐。

有一次和華今打視頻電話,她還調侃:出國留學一趟,學業沒什麽長進,廚藝倒是精進不少。

同為留子的華今表示狠狠讚同了。

剛把碗具放進櫥櫃裏,門口就響起一串窸窸窣窣的鑰匙碰撞聲。

Cholé一身濃厚的酒味推門進來,看見沈宴寧,沒一點宿醉的狀態,熱情地和她打招呼,“早上好,Zoe.”

Cholé的國語不太好,大部分時間她們都是用法語或者英語交流。

感謝有她,讓沈宴寧的口語和聽力在那一年裏有了極大的提升。

她微笑著同樣回一句“早上好”。

“對了,我剛去郵箱裏拿賬單,看到了這個。”她遞過來一個信封一樣的東西,“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

“什麽?”

沈宴寧接過,發現是一張賀卡,上面用法語寫了幾句聖誕祝詞,用詞和筆觸都很簡單,大概是樓裏的小孩裝聖誕老人,每家每戶送的節日禮物。

Cholé聽著稀奇,立刻下樓去證實,果然在每一戶的郵箱裏都找到了類似的賀卡。

“那他應該送兩張的,好歹也要一人一份祝福嘛。”她孩子氣地說這幫小孩真是一點都不上道。

沈宴寧一笑,把那張賀卡重新遞回去,“那我不收,這份祝福還是歸你。”

她嘻笑兩聲,說:“開玩笑的嘛。”

沈宴寧自然也沒當真。

“不過Zoe,”

沈宴寧:“嗯?”

“我覺得這個賀卡可能真的就是給你的。”她突然這麽說,“你看——”

Cholé指了指卡片背面那行字,說:“這上面好像是一行國語哎。”

沈宴寧順著她的話,把卡片翻了過來,紅色的硬卡紙上赫然燙著四個金色的漢字,筆鋒遒勁有力——聖誕快樂。

筆跡還沒有幹,應該是剛剛寫上去的。

異國他鄉有誰會專門寫一個漢語的祝福然後精準投送到一個中國人家裏,而且這句祝福還只能匆忙地寫在別人已經寫過的賀卡上。

沈宴寧握著紙張的手微微顫抖,幾乎不需要太費力她就能想到這句祝福出自誰手。

更何況是那麽熟悉的筆跡。

紅色賀卡被她攥在手心捏出一個奇怪的尖角狀,她卻坐著沒動。

“Zoe?”

Cholé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連喊了她幾聲,問:“你還好嗎?”

她回過神,嘴角扯扯,說:“我沒事。”

“真的OK嗎?看你臉色不太好。”她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

沈宴寧點點頭,說可能是這段時間作業太多了,沒睡好。她起身往臥室走,說:“我再去睡一會兒。”

Cholé皺著眉,似乎在考慮它的去處,撓撓頭,忽然就沒了主意,“......那這張賀卡怎麽辦?”

沈宴t寧笑了聲,玩笑說:“就當是送你兩份聖誕祝福了。”

關上門,她的表情漸漸垮掉,沿著冰涼的門背一點點滑落到地上,失神地望著窗外澄凈的藍天。

整棟公寓樓臨街,兩邊開了不少咖啡館,晨起和夜晚是最吵鬧的時候。她聽著窗外接連不斷的碰杯聲和隨風捎進來的幾句法語,心想,孟見清這會兒會不會就坐在樓下某個咖啡館裏等著她的到來。

沈宴寧後來回想起這一天,會覺得有些愧疚。孟見清這個人看似冷漠,實則骨子裏是個極溫柔的人,尤其是在愛她這件事上,已然拿出了百分之百的耐心和誠意。

可她啊,終究是要淹沒在人海群潮裏......

這一年的聖誕,沒有雪意,沒有極光,有的只是巴黎鐵塔下綴滿粉白花朵的玉蘭以及淺冬城街裏那抹冷色調的莫奈灰。

陽光融不掉這抹肅殺的冷意。

她的態度太堅決了。

那是一個晴朗的白日,孟見清只身坐在充滿藝術調的咖啡廳裏,手中的咖啡暖人心脾,耳邊的飛鳥聲別樣動聽。

他在巴黎街頭度過了一整個寂寥的冬日。

這一年的聖誕,他沒有見到沈宴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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