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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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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那個六月, 京城浸在漫長的梅雨季裏,沈宴寧開始和這座城裏的人一一告別。

盛夏來臨之際,趙西和在一場最盛的雨幕裏去了倫敦, 月底葉幸和梁宵一飛去了墨爾本,對外宣稱是度蜜月, 就連陳澄也因為公司搬遷即將離開這座從小生活的城市。

她和所有人都做了告別, 只有孟見清,好像被她刻意遺忘掉了。

六月底, 沈宴寧開始著手準備留學的相關事宜,打包好了宿舍四年的所有行李,順便出了一波二手,把原本塞得滿滿當當的寢室回歸成最初的面貌,空蕩的寢室一下子就變大了許多。

她掐著周末時間和陳澄宋黎一起吃了頓飯,地點選在宿舍。

這個提議是陳澄想出來的, 說是為了懷念青春。

於是那頓飯,她們找宿管阿姨借了幾張小桌拼在一起當飯桌, 叫了外送pizza, 炸雞還有夏日標配的啤酒,人手一瓶, 簡單辦了個離別宴。為了完成真正的大圓滿, 她們還給遠在美國的華今打去視頻電話。

那時是洛杉磯的早晨,她剛徹夜熬完一篇大論文, 睡得正香甜,鈴聲響起時差點砸了手機。

陳澄幸災樂禍,說真快樂呀, 我們再也不用寫論文了。

華今冷笑,回敬她加班快樂。

到最後, 她倆也依然不對付。

可那又怎樣呢,這場離別宴4611的所有人都在,即是分離又何嘗不是一種團聚呢?

沈宴寧喝得迷迷茫茫,手機收到孟見清的一條消息,問她今晚回不回家。外面在下雨,如果她要回來,他就去接她。

不知道從哪天起,他開始稱惠北西街那套房子為“家”,有時候沈宴寧也會糊塗那到底指的是他的“家”還是他們的“家”。

窗外的雨嘩嘩啦啦地下著,連成一串珠簾,滑過清晰的玻璃窗,所有景物變得模模糊糊。

一道響雷閃過,有人晃了晃,猶如大夢初醒。

沈宴寧想了想,現在大部分行李都被她寄回家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東西還留在孟見清那兒。

她算了算日子,是時候該離開了。

一場三更雨落下,將葉葉聲聲是別離展現得淋漓盡致。

......

山茶花一落地,惠北西街的茉莉仿似一夜盛開,濃郁的花香借著夏日清風從窗外肆意飄進來。

沈宴寧動了動鼻尖,繼續低頭整理。

孟見清坐在床上,看她把一件件衣服收進行李箱。

突然意識到,她要走了。

他提起畢業旅行,問她有沒有想好去哪?沈宴寧搖頭說不去了。八月底她就要啟程前往巴黎了,所以打算回家陪蔣秀一段時間,至於這個暑假,她不能留在帝京了。

孟見清把玩著她堆在椅子上的某件裙子的裙帶,漫不經心地說:“連一個星期都擠不出來嗎?”

沈宴寧跪坐在行李箱前,靜了幾秒,慢慢轉過身,無言看著他。

“這麽看著我幹嘛?”他故作輕松,安慰她說:“這次去不了就下次唄,又不是以後都不見面了。”

那語氣輕佻得好像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她放他鴿子。

沈宴寧楞楞地定坐在那一會兒,忽地起身走到他面前,說:“畢業典禮可以邀請家屬參加,我媽媽不方便過來——”

孟見清手撐著床沿,人微微往後倒,柔和的光全聚焦到他臉上。這個角度看下去,他的眼睛會格外溫柔。

她長舒一口氣,嘴唇翕動,“你來參加吧。”

*

地球圍繞太陽自西向東轉一圈回到原點,又是一個夏天,那是沈宴寧和孟見清的第一年。

畢業典禮那天,陽光很曬。學校在操場四周搭了觀禮臺,她穿著黑底粉邊的學士服,作為優秀代表在主席臺上致辭。孟見清就站在臺下,整齊劃一的學士服裏,他戴著墨鏡尤為明顯,兩手閑適地抄在兜裏,站姿懶散,一點規矩也沒有。

底下烏泱泱都是人,沈宴寧致辭結束後,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攝影師立馬將這個鏡頭捕捉下。後來這張照片被投放到學校官網,一度成為京大的招生法寶。

無人知道的時光裏,她曾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在這個男人面前。

他是她自私冷漠的t性格裏,唯一卸下的溫柔。

沈宴寧走下主席臺,一眼找到人群裏的孟見清,訝然道:“我以為你會找不到。”

孟見清的眼神掩在墨鏡下,從鼻尖哼出一聲嗤笑:“我沒你想得那麽蠢。”

沈宴寧早已習慣他的毒舌,捂嘴笑得燦爛。

她穿著寬大的學士服,學士帽上的穗子隨著她的動作四處晃動,像她的青春一樣肆意飛揚。她正處在最好的年紀,無疑也是漂亮的,連死板的學士服都靈動了起來。

孟見清透過墨鏡看她,所有色彩在深色的鏡片裏一律變成了褐色,他卻看到了她身上的五彩斑斕。黑色的長發,雪白的肌膚,紅撲撲的俏臉......她逐漸開始褪去當年的青澀,真正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人。

身後傳來陣陣歡聲笑語,有人摘下學士帽拋向上空,高喊:“畢業快樂”,也有人拉開一罐啤酒,在烈日當空下舉杯慶賀:“祝我們——前程似錦。”

陳澄和宋黎穿著同樣寬大的學士服,說說笑笑,上來拉著沈宴寧拍合照,相機交到孟見清手裏,難得硬氣一回,指使他,說:“孟老板,記得把我們拍好看一點哦,我要發微博的。”

那是2019年的夏天,結束了綿長的降雨,艷陽高照,天地澄澈,風裏夾雜著一股股熱浪,和蟬鳴聒噪,一起匯成了千絲萬縷的藍。

典禮一直持續到傍晚,中途有同學提前離場,沈宴寧笑著和他們揮手說再見。

陳澄和宋黎是最後一撥離開的。分別時,她們三個什麽話也沒說,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然後揮手,各奔東西。

無比慶幸,他們成就了彼此的夏季,也成為了彼此的夏季。

圓滿的分別是沒有遺憾的。

太陽已經落了,一片極美的明霞染紅了天,鴉啼樹梢,映出地上寂寥淒涼。

沈宴寧陪著孟見清走在校園林蔭道。

他已經離開學校多年,如今走在她身邊,竟然也會有種恍惚回到校園時代的錯覺,於是好奇問起她的學生時代。

他們牽著手走到一片人工湖,沈宴寧趴在圍欄上眺望對面那棟大樓,金標的外國語學院幾個大字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她說她的學生時代乏味極了。

“有多乏味?”他饒有興趣。

她眼角向下彎了彎,回憶從前,說:“那個時候我一門心思想要越過故鄉那片海,我想要去看看海那邊的世界,我不甘心一輩子待在那座充滿魚腥味的小島上。”

“我要走出去。”她目光炯炯。

孟見清仿佛從現在見到了從前的她。

這些年,她做得很好,一直都在往前走。

而今前路越來越明晰,沈宴寧暗自地想,孟見清,這一次我依然選擇往前走。

夕陽跌墜,頭頂的藍調開始沈沒,湖面水色淡淡,極淺的月光下人影和樹影糾纏。

她擡起頭,晚風吹過她眼中,掠起一片漣漪,柔光似星辰。她用一種很輕的語氣說——“孟見清,我們就到這吧。”

孟見清像是沒聽到,註意力集中在某處,遲鈍了一會兒,才慢慢轉到她身上,“應該早點建的。”

他遺憾地說:“你看你這都畢業了。”

沈宴寧看著那棟因為她而大動幹戈重啟的灰撲撲的大樓,心中居然已掀不起任何波瀾。

她只是收回視線,低低地說,再往前走......我們就不順路了。

孟見清本質上是個挺冷清的人,處事風格上自然也拿得起放得下。可這個寂靜的黃昏,他站在一片昏暗裏,茫然地問:“阿寧,你怎麽知道我們一定會不順路?”

沈宴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低下頭,輕輕地,一根一根掰開他緊握著自己的手指,溫柔又殘忍。

“孟見清,我要往前走了。”

她就這樣平靜地將這一段感情扼殺,沒有絲毫留戀,像是預謀好地一樣,安然地從他的世界裏退去。

盛夏這場離別的晚風終究是吹到了他這裏。孟見清看著她越走越快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喊她的名字:“沈宴寧——”

沈宴寧腳步一頓,不曾回頭。

他就站在她身後,笑得散漫不羈,說:“你的畢業祝詞我還沒說呢。”

滿園翠綠的樹蔭,白色的教學樓泛著陳舊的雨水痕跡,冬青樹叢整齊,墻外是繁鬧的街市,圍墻裏是唯一的清凈之地。

她背對著他,聽到他在一片靜默中高喊:“我祝你——前路坦蕩。”

沈宴寧面朝茫茫夜色,脊背挺直,僵硬地點點頭,默然離開。

孟見清站在原地許久未動,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恍然記起最開始,他給她的忠告——他叫她往前走,不要為了任何一個人將自己框死在一條路上。

那時他漫不經心丟出去的一句話,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一語成讖用到自己身上。

他將她教得很好,她果然沒再回過一次頭。

只是他想不明白,同樣是這樣一個暗沈沈的夜晚,那天她抿著唇固執地說:“是你要我等等你的。”

那麽為什麽,如今僅僅只是日歷翻過一整本,她卻說她要往前走了呢?

他明明讓她再等等。

阿寧,你為什麽不能再等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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