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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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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

面對這廣袤無垠的土地與千千萬萬的百姓, 郗歸有太多願望想要實現。

不過,在此之前,她首先要做到集權。

江左“王與馬共天下”的格局存在了太多年, 以至於滋生了無數君臣之間、權臣之間的爭鬥。

然而, 一個國家,若想幹成大事, 最起碼要在某個方面擰成一股合力。

信仰、紀律、榮譽與利益, 共同塑造了如今的北府軍,讓將士們能夠團結在郗歸身邊, 同心同德保家衛國。

擴展到國家的層面上,君主集權,便是郗歸目前所能想出的最可行也最有效的辦法。

改革從來都要面臨阻力,更何況,她是一個女人。

因此,為了實現心中的那副圖景, 她必須稱帝, 必須將權力牢牢握在手裏。

也許有朝一日,她會探索出更合理的體制,讓所有這一切都不再依托一個君王的意志。

可至少在現在,她需要人治, 需要成為這片土地上唯一的君王, 需要朝廷上下,達到“君執柄以處勢、故令行而禁止”的效果。

郗如擡起頭來,仰慕地看向郗歸:“姑母, 真好。”

郗歸含笑與之對視, 聽到郗如恍若囈語般的聲音:“一切都仿佛做夢一樣,我真怕一覺醒來, 什麽都找不到。女官、女吏、女將軍,甚至女皇帝,我從前想都不敢想。姑母,我竟然要親眼見證女帝的出現了,真令人不敢置信。”

郗如想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看到衣著華貴、姿容昳麗的姑母,對著大伯父軟語撒嬌。

她那時還羨慕這位姑母的好命,可誰又能想到,當日那般的嬌嬌女郎,有朝一日,竟要創造歷史、登基為帝了。

她還想到了自己的姨母謝蘊,那個明明有著緣風詠絮之才、自幼熟讀經史可卻始終無法一展所長的才女。

郗如的眼底滲出淚水,她想,姨母若能擁有南燭與徐南枝這般的機會,那該有多好啊!

郗歸聽了郗如的感嘆,目光有些出神。

她緩緩說道:“阿如,你之所以如此驚嘆,是因為在如今的江左,女人做官吏,做將軍,乃至於做皇帝,都是太過罕見的事情。可只要我們能夠維持如今這般的景象,再過二十年,當新一代孩子長成之時,他們便會天然地認為,這世間的一切職位,本就是男女皆可從事。”

郗如在腦海中想象著這樣的場面,嘴角漸漸彎起。

她幼年時期,成長在一個子弟眾多的大家族中,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爭寵,天然地將自己對於未來的設想,全部局限於內宅之中。

可是,如今呱呱墜地的每個孩子,當他們開始探索這個世界時,都會首先知道,皇帝是一個女人。

他們會天然地認為,女人和男人生來就該從事相同的職位。

這不是任何人灌輸給他們的平等觀念,而將是他們自己看到的事實。

如此場景,實在不能不令人讚一句美好。

郗如輕聲道:“姑母,我簡直迫不及待了。”

她們默契地對視,明白了彼此對那樣一個新世界的渴望。

郗歸含笑說道:“下一代看到一個怎樣的新世界,完全取決於我們現在做了什麽、怎麽去做。所有人的努力都不會白費,這一切都會化作後人的所見所聞,塑造他們的思想,影響他們的行為。”

“我明白的!”郗如興奮地握住了拳頭,心中滿是躍躍欲試。

她正要說些什麽,可卻忽然頓了頓,有些落寞:“不過,姑母,我好像做不成女將軍了。”

“怎麽會呢?”郗歸握住郗如的手,緩緩打開她無意識緊握的拳頭。

郗如有些悵然地說道:“慕容氏和桓氏都已經被徹底打敗了,眼下到處都在推行新政。我當然知道這也很重要,可就是覺得遺憾。我還是太小了,遲姐姐、潘姐姐還有喜鵲都上戰場了,可我練了t那麽久,卻還沒真正為國征戰過。”

“你呀。”郗歸搖了搖頭,“鮮卑拓跋部還在呢,仗還遠遠沒到打完的時候。”

“再說了,阿如,哪怕北府軍真的統一了全境,也並不意味著就到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地步。”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更何況是一個國家?北方有太多太多的胡族部落,邊境的摩擦永遠都不會停止。阿如,國家永遠需要將軍。而你,只需要確認自己是否有這樣的能力,是否仍然堅守這樣的志向。”

“我明白了,姑母。”郗如抿了抿唇,答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最想做什麽,在兗、青推行新政時,我很快樂,也很有成就感。可馳騁沙場、保家衛國,聽起來也很熱血沸騰。姑母,我想先試試。”

“好。”郗歸頷首道,“有機會的話,就先試試看。”

郗如乖巧地笑了,她眨眨眼,換了個話題:“姑母,我原本以為,我和南燭姐姐在兗、青推行新政,會受到當地人的質疑,我以為他們會不服氣我們兩個女人主理此事,可事實上,雖然的確遇到了一些困難,可卻很少有人直截了當地因為性別而反對我們。您說,這是為什麽呢?”

“阿如,人有性別,可是權力卻沒有。”郗歸悠悠說道,“只要有足夠的權力,自會有人忘記你是個女人。你們在兗、青,擁有的是實實在在的權力,北府軍的將士在為你們撐腰,分田的利益在幫你們收攏人心,如此種種,那些百姓,為什麽要拿性別來為難你們呢?”

郗如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們之所以會因鮮卑人分田一事提出異議,是因為這確實關乎他們的切身利益。可官長是男是女,對普通百姓而言,卻是沒有多大關系的。”

“是的,也許會有反對之聲,可絕沒有到足以蔚然成風的地步,所以也沒有傳到你的耳邊。”郗歸緩緩說道,“阿如,你要記住,權力是沒有屬性的。它既沒有性別,也沒有善惡,只是單純的權力罷了,會產生什麽樣的效果,端看掌權者怎麽去使用它,百姓也是一樣。”

“百姓?”郗如眨了眨眼。

“民者,水也;君者,舟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然而除此之外,還要牢記一條:水無善惡,唯因地勢而行;民亦如水,為政者當導之引之,萬不可一意壅塞。”

“所以新政中很重要的一條便是加強教化?”

“是的,教化。要推行我們的教化,培塑我們的百姓,建造我們的國家。”

第二日是除夕。

自從郗途戰死的假消息傳來、郗如與謝粲吵過一架後,這母女之間,便幹脆不再見面了。

謝粲心裏對郗如存著氣,又不滿郗歸逼謝瑾離婚,再加上郗途征戰在外的緣故,這幾年春節,她都是在謝家過的。

郗歸一大早起來,便帶著郗如在祠堂祭祖,而後打算去京口一趟,到郗聲、郗和與郗岑的墓前祭拜。

臨出門的時候,郗歸嘆了口氣:“你母親她、也是個可憐人。前些日子她還寫信問我,探聽你父親今年回不回來過年。”

郗如扶著郗歸上了牛車:“這世上可憐人多了,相比之下,母親起碼衣食無憂。”

郗歸坐定之後,輕嘆了一聲:“我不是要勸你,只是覺得感慨,她想要的,你父親大概是不能給她了。”

“姑母,我明白的。”郗如平靜地回道,“現在這樣也很好,母親很喜歡謝家,她在那邊照顧姨母留下來的表弟,過得也還算順心。若是真的朝朝暮暮長相廝守,恐怕又要覺得我父親不解風情,或是憂心不能生個男孩兒了。”

郗歸扯了扯嘴角:“你說得也是。無論如何,自得其樂變好。對了,你覺得慕容楚如何?”

郗如楞了一下,隨即答道:“挺好的。在廣固的時候,她與我還有南燭姐姐接觸過,是個很心善的人。難得她經歷了那麽多,卻沒有怨天尤人,還能對眾生懷有一顆慈悲心。”

郗歸也很讚同這點:“我與她見了兩面,也覺得是很有慈悲的一個人。北方戰亂之後,有不少流離失所的婦孺,我約略問了幾句,她自己也願意去救助那些可憐人。”

“那可真好。”郗如笑著說道,“我們今天去京口,正好也看看那邊的慈幼院和學校。等過完年,也可以請慕容公主過來瞧瞧。我瞧著她心中到底有些郁郁,若能做些事情疏解一二,那就再好不過了。”

牛車抵達墓園時,已然過了正午。

冬日的墓園很是冷清,寒風瑟瑟,似帶著江水中的濕寒,令人平生幾分傷感落寞之意。

姑侄倆挨個擺上祭品,奉了紙錢,一時都有些悵然。

郗歸說:“阿如,說一說高平吧,也好教曾祖父他們知道,高平如今是番什麽樣貌。”

“嗯。”郗如深吸一口氣,回憶著高平的一景一物,脆生生地開口講道,“我們到高平的時候,正是初春時節。天還帶著幾分涼意,可樹上卻已有了新芽。”

“高平依著大河,河水還未完全化凍,仿佛與周遭的山凝成一塊,很是肅穆。”

“化凍的那天,河邊動靜可大了。我在屋裏嚇了一跳,還以為是震天雷爆炸了。”

“金鄉有一座古廟,鄉民們說,那原本是咱們郗氏的族學,後來胡人來了,好多建築都損壞了,漸漸就沒了學堂的樣子。”

“再往後,鮮卑人在那裏供奉了他們的神,慢慢就變成了一座小廟。”

“伯祖父的墓地就離那兒不遠,他臨走之前,特意選了一塊地方,說等天下太平之後,姑母和父親會帶著葬在京口的郗氏先祖,一道歸葬高平……”

郗如在高平待了許久,有許多的話可講。

郗歸一邊聽著,一邊緩緩擦拭著墓碑,心中流淌著一種難言的情緒。

直到郗如漸漸停下,她才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笑著說道:“先回車上吧,我一個人再待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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