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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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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璽

顧信的描述讓朱肖心潮澎湃, 若有朝一日,女郎可以驅除胡虜,蕩靜中原, 收服桓氏, 重現盛漢輝煌,那他自己, 是不是也能在這樣一個偉大的時代之中, 做出些不平凡的成就呢?

然而,激動之餘, 他又有些傷懷。

他不知道自己的祖父是否知道女郎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自家是因何而敗。

長達幾年的熏陶和學習,讓朱肖明白,打敗吳地世族的,不是郗氏女郎一人的意志,也不僅僅是北府軍強悍的武力, 更是無數底層民眾擰成一塊所形成的強大合力。

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

世族們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可卻沒有做到。

他們以為水天然柔弱,只能在容器的左右下任意改變形態,可卻不知道, 就是這樣柔弱不爭的水, 也能夠匯成推動歷史的滔滔洪流,將他們徹底淹沒。

郗氏女郎掌握了一股先前誰都瞧不起的強大力量,朱氏並不是敗在北府軍手下, 而是輸t給了這滾滾的歷史洪流。

可他還是忍不住會想, 若是沒有顧然與張敏之的陰謀,祖父是不是也能夠參與到這樣偉大的一項事業中去?

他是那樣地睿智, 那樣地識時務,本該擁有機會,親自推動吳興朱氏更進一步。

“不!”朱肖搖了搖頭,再一次在心中提醒自己謹記祖父最後的囑咐——這世上早已沒有吳興朱氏,往後,只會有京口朱氏。

朱肖的恍惚並未影響周圍學子的討論,他們越說越激動,話題也擴散到了更多的方面。

大戰結束之後,從表彰大典到受封司空,雖然有無數將領和官員被表彰、被提拔,可劉堅犧牲之後,北府軍中接任他成為新一屆首領的人選,卻始終沒有定下來。

學子們的諸多討論之中,有一項便是在議論擔任大將軍一職的新人選。

對此,朱肖也有些好奇。

他知道顧信不僅掌管著徐州府學,更是深受郗歸信賴的心腹,因此側過身去,好奇地請教道:“老師,依您所見,劉將軍之後,會是誰接替他的職位呢?”

顧信微笑著搖了搖頭。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將士們拿命去拼戰功,自然不會輕易對著同僚低頭。

若要掌管北府軍,非得要戰功、資歷、品行、性情等均能服眾才行。

這樣高的要求,使得劉堅死後,北府軍中,再無一個可以令所有將士都服氣的人選。

謝墨雖戰功赫赫,可卻出身世家,又是謝家人。

他的高傲性情與謝萬當年壽春之敗的事實一道作用,使得其與北府軍大多數底層出身的將士之間,難免存在隔閡,且是短時間內很難消除的隔閡。

而無論是郗途、李虎還是何沖,其戰功都不算彪炳,未必能夠服眾。

此次大戰之中反正有功的將領朱庠倒是資望夠深,也有不少戰功,可卻本系桓氏麾下大將,且有一段戰敗投敵的往事在,不可能貿然成為北府軍的主帥。

諸多人選之中,只有郗途或許能夠憑借高平郗氏子弟的身份,彌補戰功的不足,可以門第出身定官爵,終究並非郗歸重建北府軍的本意。

在如今的北府,郗途這樣的出身,要想成為主帥,反倒需要比其他人更多的軍勳,否則難免不能令諸將士打心眼裏膺服,還可能會造成某些郗歸不想看到的影響。

如此種種,竟使得劉堅去後,北府軍中一時半會地,竟找不出一個真正能夠接替他的人選。

朱肖誠心向顧信請教,可其實顧信自己也說不準,這個大將軍的職位,究竟會落到誰的頭上。

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個職位的任命,必然不會偏離“大將軍”這三字的本質。

於是朱肖就聽到顧信這般答道:“疆場之事,自然該以戰功論先後。誰有本領,便能更進一步,不是嗎?”

“您的意思是,還會接著打仗嗎?”朱肖遲疑著問道。

在他看來,大戰之後,江左已然獲得了一段可以預見的並不會短的安穩期,大可以趁著這機會收服境內蠢蠢欲動的世家,與上游頗具威脅的譙郡桓氏,又為何要主動掀起新的戰爭呢?

在內部尚未完全安定的情況下北伐,真的不會重蹈符石的覆轍嗎?

顧信看出了朱肖的遲疑,他爽朗地笑道:“世家於武略一道頹廢多年,眼下時局,早已不是江左立國之初那副‘士族專兵’的模樣。若說朝堂之上,或許還要受些牽制,可論起戰事來,便根本不足為懼。”

“至於上游桓氏,苻秦大敗之後,北方諸胡爭戰紛紛,勢必會放松對於巴蜀之地的控制。若你是桓氏,會選擇西進收覆失地、獲取煤鐵,還是與北府軍這樣的強敵對上呢?”

朱肖仍有疑慮:“可是,就這麽放任桓氏繼續擴大力量嗎?若是養虎為患,今後又要如何是好?”

顧信緩緩搖頭:“孩子,你一定要記住一件事,桓氏的襄陽軍,也是江左的軍隊。他們在上游開疆擴土,充實的也是江左的版圖。若為了牽制桓氏,刻意抑制襄陽軍的發展,甚至因內亂而錯失了北伐這難得的好時機,那就得不償失了。”

朱肖羞慚地低下了頭:“是學生狹隘了。”

顧信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移向遠方的雲海:“江左立國幾十年來,已然因內鬥錯過了許多次北伐的機會。就連過去數十年間兵力不足的缺陷,也與世家大族之間、門閥與流民帥之間的矛盾有關。事到如今,我們不能再接著錯過了。”

他慨嘆著說道:“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機會還會不會再有,我們一定要抓住時機。”

大行皇帝薨逝之後,江左一直未立新君,元旦過後,也並未改元。

當朝堂上還因改元之事而爭執不休時,北方卻傳來了幾個鮮見的消息。

太昌七年四月,在北方諸胡混戰半年之後,滎陽郡守、漢人鄭重不堪其擾,終於遞上奏表,聲稱願率眾投奔江左。

同月,苻石終於在心力交瘁中舊傷覆發,卒於五將山。

太子泓甫一繼位,便要面臨慕容氏、呂氏、姚氏等諸多自立為帝的符石叛將的圍攻,堪稱左支右絀,舉步維艱。

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奉上傳國玉璽,派使臣前來建康,向江左請求支援。

他並未忘記符石是因何而敗、北秦是因何而衰、符石又是因何而死。

可那些從前的叔伯師長、如今的叛將敵軍步步緊逼,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選擇放棄國仇家恨,寄希望於遠交近攻的法子,期望能夠借助北府軍的力量保全性命。

當這幾個消息接連傳至建康,江左上下無不震動。

在過去的數十年中,江左始終面臨著北方胡族的威脅。

永嘉亂後,北方執牛耳的胡族換了一個又一個,可無論是哪一個,都始終是江左難以視若無睹的大患。

無數的將士、士子和百姓,從前做夢都不敢想象,有朝一日,那個曾一舉統一大半個北方、曾狂妄地說出投鞭斷流之語的北秦君主符石,竟會被北府軍打至重傷,以至於鎩羽而歸。

而其太子苻泓登基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向江左奉上求援國書與傳國玉璽,以一種俯首稱臣的姿態,來求取江左的幫助。

盡管去年年底的大勝早已傳得人盡皆知,可在這幾個消息到來之前,許多人似乎還未如此深切地意識到北府軍究竟為江左帶來了什麽,江左又發生了何等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

幾十年來,被譏為白板天子的江左皇室,終於拿到了胡族雙手奉上的傳國玉璽,可江左已然沒有皇帝了。

民間的議論堪稱如同鼎沸,朝堂之上的熱烈也不遑多讓。

那些出身世家、高傲又懦弱的朝臣,即便瞧不起郗歸的囂張,一個個在暗自裏譏諷她有著不亞於王莽的野心,卻也不能不在這樣的消息面前感到振奮和激動。

新亭對泣,青衣行酒,曾是多少文武百官心中難以平覆的隱痛,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有了轉機。

唯一尚有異議的,是有些固執的朝臣,執意認為胡族不足與謀,覺得江左不該援助苻秦,只管看著胡族自相殘殺便是。

對此,郗歸嗤之以鼻。

若是符石還在世,自然可以與慕容氏、姚氏、呂氏那幾個叛將鬥個相持不下,你死我活。

可他的傷口實在難以治愈,以至於反覆之下,還是感染而亡。

至於太子苻泓,則年少稚嫩,根本無法與那幾個叛將抗衡。

江左此時若不插手,難道要等著他們徹底吞下苻秦僅剩的地盤後,再沖上去硬碰硬嗎?

就這樣,盡管朝堂上仍在激烈地討論著北方的形勢,可對於北府軍而言,其動向根本就不必由那些朝臣決定。

滎陽是個好地方,與洛陽密邇相接,若得滎陽,則洛陽唾手可得。

只是江左與滎陽之間,尚且隔著河水與淮水之間的廣闊流域,並非輕易可致。

縱使郡守鄭重有意歸降,也得北府軍能到滎陽才是。

於是,郗歸召見諸將,定了東西兩路同時進攻的計劃,又商議他們各自的去向。

郗途深知郗歸提拔寒門庶族甚至底層將士的決心,因此並未去爭這接收滎陽以至於收覆洛t陽的功勞,主動提出自徐州北境出發,向西北方向行進,收覆沛縣、高平兩地。

朱庠曾到過洛陽,熟悉這一路的境況,因此將與何沖一道,自壽春出發,經穎水向滎陽打去。

李虎則聯合高權,自沛郡出發,以自東向西、攻克梁郡、北徐州、陳留等地為目標,同樣朝著滎陽進發。

至於謝墨,他會率領大軍,於淮北一帶掃蕩敵軍,充實淮土,使之徹底成為江左的領土,為向河南進發的軍隊,提供有力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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