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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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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道

“將軍稍安勿躁。”馮強見何沖如此動怒, 自己反倒冷靜了幾分,“他們之所以這麽做,就是為了拖住咱們的腳步, 好教北秦軍隊能夠順利攻克壽春, 既然如此,咱們就萬萬不能讓他們得逞啊!”

何沖展開輿圖, 看了又看, 終於下定決心:“事到如今,咱們只能改道了。”

“改道?”馮強略有些遲疑地問道, “可這路線是女郎一早就定好的,兄弟部隊也都知道的啊。”

“我知道。”何沖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態度很是堅決,“事到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們必須改道, 以免誤了禦敵大局。”

他們這四萬人, 原本是自京口沿江而上,而後棄船改走陸路,以期更快趕至壽春。

可四萬人的隊伍,實在是太過引人註目, 以至於他們無論走到哪裏, 都會無可避免地吸引那些與鮮卑人勾結的流匪,就這麽硬生生地被絆了一路,攔了一路。

何沖知道, 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對戰之方, 原本就在於隨機應變。

形勢既起了變化,他便不能再一昧守著先前的計劃, 不管不顧地往前沖。

女郎說過,似此這般不顧實際只講“忠心”的做法,其實是種不願思考不願負責的虛假忠心。

而他身為將領,理應真負正擔起一個統帥的責任,為將士們負責,為女郎盡忠。

何沖沈吟著,閉了閉疲憊的眼睛,心中拿定了主意:“這些流匪一路尾隨,我擔心先前的消息根本沒有送到女郎手上,以至於這些人竟絲毫不見收斂。你且親自挑二十個人,帶著那個鮮卑雜種,今晚悄悄離隊,朝著東南方向,直奔大江而去。待到渡口後,租一條商船,喬裝成商人模樣,一路沿江而下,務必盡快將援軍受阻的消息送至京口,請女郎t盡快發令,另遣北府軍自淮水支援。”

“那大部隊呢?”馮強面容苦澀地問道。

此次對戰北秦,北府軍所能調動的,不過區區十二萬將士,而此處的四萬人,便占了三成之數。

這四萬將士,無一不是懷著必死之心矢志報國,難道竟要被這層出不窮的宵小,硬生生困在揚州地界嗎?

而他自己,難道也要在大戰還未真正開始的時候,就退回京口去嗎?

何沖聽著這話,眼前不覺冒出了熱氣,他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攥緊拳頭說道:“大部隊會改道西南,直奔合肥而去,然後經水路入肥水,沿水道支援壽春。”

“我們明明已經快到洛澗了!”馮強粗啞的聲音,幾乎要帶上哭腔。

只要過了洛澗,距離壽春便只有一步之遙了。

“可離洛澗越近,流匪的攻勢便越猛烈。”何沖嘆了口氣,臉色很是沈重,“你看他們的馬匹和武器,哪裏像是尋常匪徒用得起的東西。有這樣的勢力從中作梗,又是敵暗我明的形勢。只怕咱們就算再走半月,也到不了洛澗,只能白白折損人手。”

馮強思來想去,不得不承認,如此形勢之下,改道已是一個難得的好辦法。

可他思來想去,內心卻仍有擔憂:“這樣多的人,縱是走水路,只怕也太過引人註目。”

“無妨。”對此,何沖倒是已有對策,“我們今夜一路疾行,先甩開追兵,再趁著這些人還未反應過來,以桓氏的名義購船,並插上桓氏的旗幟,瞅著這些人還未來得及跟主子匯報的時機,一鼓作氣地往肥水趕。”

“桓氏的名頭,會有用嗎?”出發之時,郗歸給了他們桓氏並郗氏商號的旗幟與名帖,馮強本不知有何用處,沒想到卻在此處派上了用場。

“有沒有用,看看就知道了。”何沖冷笑一聲,“我看這些人就是慣的!這幾年,咱們徐州跟三吳,一粒米的稅糧都沒少交,白白地養活起這麽大一支軍隊,幫著朝廷平了孫志的叛亂,守著江北的國門,還要提防東邊的海盜。這一年年地下來,連朝廷一貫錢都未花過,更不曾行過什麽燒殺搶掠之事,可謂對江左忠心耿耿。”

“可他們是怎麽做的呢?”何沖越說越氣,“竟然勾結外賊,在老子趕去禦胡的路上攔截?”

“這——”馮強聽不下去了,“咱們對江左,也不能就說是忠心耿耿吧?反正我是只認女郎,不認那勞什子司馬氏皇帝的。”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犟這個嘴?”何沖沒好氣地瞪了馮強一眼,“反正我們北府軍是無愧於社稷、無愧於江左的。”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結果呢?就因為咱們嚴守紀律,秋毫無犯,這幫混蛋竟以為咱們軟弱可欺似的,這麽一路打一路攔,就沒個停歇的時候。若是桓元那個瘋子在這裏,你看他們敢不敢打?”

馮強不服氣地說道:“桓南郡行事陰狠,手段毒辣,可止小兒夜啼。他為了收攏兵權,置江州受災民眾於不顧。這樣的人,如何能與女郎相提並論?”

“可他這麽狠,別人反倒不敢欺他了。”何沖冷哼一聲,“那些人害怕桓元的報覆,殊不知咱們女郎也是有氣性的人。等打走了那些北秦人,我倒要看看,那些人要怎麽跪著求饒!”

說到這,馮強也很是同仇敵愾:“他們不過就是瞧不起咱們女郎是個女人,等著瞧吧,老子這次但凡能活著回去,這些暗地裏使絆子的陰險小人,我替女郎有一個殺一個!”

何沖重重拍了把馮強的肩膀:“好小子,擱誰跟前老子老子的呢!快去傳令,所有人向西南方向急行軍。等走個小半個時辰,脫開了原定路線,避開那些流匪的埋伏圈後,你再帶著那個狗雜種離隊。切記藏好灌鋼武器,別驚動了那些雜碎。”

“放心吧。”

馮強領命而去。

四萬大軍一道疾行,土石鋪就的路面上,轉瞬就揚起了滾滾的沙塵。

受命襲擾的流匪見此情狀,一時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一個頭目拍了把腦袋:“這北府軍,總不至於未戰先逃了吧?不應該啊!不是說北府軍最是驍勇善戰嗎?”

這廂正琢磨著,冷不丁湊上來一個親信:“大哥,咱們要追上去嗎?還是直接朝著跟那邊說定的下一個點趕?”

頭目眼瞅著親信指了指東邊的方向,立馬將那只幹瘦的手打了下來:“不想活了是不是?什麽那邊?哪裏有什麽那邊?這些全是我自個兒的主意,跟誰都沒有關系,你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親信灰頭土臉地答道,“我就是不明白您是為了什麽。好好地在山上過日子不行嗎?非得下來攪這趟渾水?”

“什麽叫蹚渾水?”頭目站起來狠狠跺了跺腳,“你以為現在這個時候,咱們還有什麽袖手旁觀的餘地嗎?北府軍先後在徐州、三吳剿匪,掃蕩得這兩個地方根本沒有咱們這種人存活的餘地。不像揚州,太原王氏雖然貪財,但好歹也要留著咱們,好顯顯他們剿匪的本事。既然如此,咱們也免不了投桃報李,幫他們一個小忙,免得北府軍氣焰越來越盛,反倒抄了咱們的老窩。”

“可若是惹惱了高平郗氏——”親信有些擔心。

“你慫什麽?”頭目瞥他一眼,“整個揚州境內,流匪何止千萬?咱們這些人,不過都是被官府逼得走投無路的平民罷了。北府軍若真要算賬,咱們就一味地賣慘,咬死了說自己只是無辜百姓,他們重名聲,不會就這麽‘濫殺無辜’的。”

親信聽了這話,登時恍然大悟:“高!大哥,實在是高啊!”

這廂商議的工夫,何沖已率軍走了不少路程,黑漆漆的夜色裏,馮強帶著二十人,綁著那個鮮卑細作,悄無聲息地拐到了東南方向。

京口,郗歸看著輿圖,沈聲問道:“何沖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南燭一臉凝重地說道。

她去年原已授官外放,只是此次大戰非比尋常,無數的消息爭先恐後地湧到郗歸案前,為免手下人有所錯漏,郗歸急召了一批舊人回來,成立了禦敵專班。

郗歸聽了南燭的話,難免嘆了口氣:“他帶了那麽多信鴿走,可自從到了揚州地界,便杳無音信,只怕是受了埋伏啊。”

南燭輕聲寬慰:“何沖這一路人的去向,關乎禦敵大業的成敗。大敵當前,江左上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揚州畢竟還是江左地界,太原王氏不至於不長眼到這樣的地步。更何況,宮中還有皇後呢。”

她雖這麽說著,心裏卻是七上八下,很是清楚這些說辭的無力。

對此,郗歸同樣心知肚明:“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轉身回到案前,心中已是有了新的主意:“再出兵一萬,經中瀆水趕赴北境,速速讓謝墨脫身出來。讓李虎在徐州北境禦敵,謝墨帶一萬五千人,經淮水西渡,去支援壽春!”

“女郎!”南燭擡高了聲音,“如此一來,京口和三吳,可就只剩下兩萬人了啊!這太過冒險了,萬一,萬一有什麽意外——”

郗歸並未因此而改變主意:“當日北府軍建軍之時,不過也只有萬餘人手,如今將士們個個練就了一身好本領,禦敵的經驗也遠勝從前,難道還會比不過當年嗎?”

她看了眼南燭臉上的憂色,轉而面向窗外高懸的明月,感慨而自豪地說道:“不必擔心,南燭。北府軍已經不是太昌三年那副模樣了。我們在徐州和三吳建立了牢固的群眾基礎,你恐怕沒有註意吧,如今這個時節,水稻已然抽穗揚花,灌漿成熟,要不了多久,田間就會收獲一鬥鬥的稻米,這些都是百姓們來年的希望。農人們會誓死守衛他們的田地,正如我們會用盡全力堅守我們的國土。所有這些百姓,都會與我們站在一起,保衛我們共同的家園。我們,絕非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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