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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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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

“女郎, 我可算找到您了!”

潘毅一頭沖到郗歸跟前,手舞足蹈地比劃著,絲毫不見先前那副靦腆的模樣。

今日北府軍的閱兵儀式, 邀請了徐州各界代表, 其中包括農人、匠人等勞動者t,潘忠便是作為農人的代表之一, 進入校場參觀。

此時此刻, 他正指著場上新鮮架起的、熱氣騰騰的鍋竈,興奮地說道:“女郎您看, 自從工廠制出玻璃之後,我們便按照您說的法子,建了不少大棚。如今在徐州,即便寒冬臘月,大家也能吃到新鮮蔬菜了。慶陽公主說,這些菜在建康賣得特別好, 我終於也能給北府軍賺軍費了!”

“那邊的鍋裏煮的是魚糕, 去年養了稻花魚的試驗田,全部都成功了!我們做了不少魚糕存儲起來,可以一直吃到開春。還有雞子,各村縣都已有了官辦的養殖廠, 每日有數不清的雞蛋運到京口, 除了送去建康做成糕點售賣外,其餘全部進了北府軍的營地和徐州的市場。孩子們也大都領了兔子回去養,兔子繁殖快, 又有官府公布的烹調之法, 大大豐富了百姓們的飯食。這些都是您先前提過的強健身體的吃食品類,我們的將士吃著這些東西, 要不了多久,一定會像胡人那麽強壯的!”

“去年徐州和三吳的糧食都豐收了,分田之後,糧食產量遠勝從前。選拔良種的工作也在順利進行,我們已經初步篩出了幾樣不易受病蟲害的、多產的或是谷粒飽滿的稻種,如今正在暖房裏養著,要不了多久就能授粉了!我們一定會好好地幹,爭取早日培育出更好的稻種!”

潘毅滔滔不絕地說著,言談舉止間,是此前從未有過的自信和快樂。

郗歸微笑著聽他說話,時不時讚許地點點頭,最後欣慰地說道:“好孩子,你們做得不錯。農業一事,關乎國計民生。只要糧食產量能夠提上去,田稅就能再降,百姓們的負擔會減輕,軍中的將士們也能有足夠的糧米與酒精。你們所做的,是極重要的工作,一定要鼓足幹勁,再創佳績。”

“女郎放心,我一定會的!”潘毅重重點頭,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伴姊看著潘毅跑向同伴的身影,忍不住感慨地說道:“他真開心啊!”

“是啊,真是開心。”郗歸一邊說著,一邊環視周遭,“不過,今天這樣的好日子,誰能忍住不笑呢?”

伴姊聽了這話,臉上也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女郎說得是,元日這樣的好日子,又碰上如此這般的盛會,任誰也不能不開心。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潘毅運氣好。糧食這樣要緊的東西,他竟能有機會去提高產量,一旦事情做成,必然會流芳百世。女郎,您一定是天生的神女,帶著來自天宮的秘訣降世,將這一門門仙家秘方傳給我們,教我們能有機會過上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郗歸微笑著撫摸伴姊的額發:“真是孩子話,這世上哪有神人呢?便是真有,那也該是這千千萬萬的勞動者、拼搏者,而絕非我一人。”

盡管郗歸這麽說了,但伴姊還是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她鄭重地看向郗歸,認真地保證道:“女郎,您放心,我知道您對火藥懷著怎樣的期許,一定會早日制出能在戰場上大規模使用的火器。”

“那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了。”郗歸感慨地說道,“盡管我們的將士是這樣地驍勇,我們的女軍是這樣地優秀,但我仍舊會忍不住擔憂他們在戰場上的處境。”

“胡人自小食肉,身體比漢人更加強健,又精通武藝,嫻於騎射。”郗歸輕嘆一聲,略帶些擔憂地說道,“更重要的是,北秦兵馬的數量,遠勝於江左。甚至就連北府軍與荊江的兵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北秦的三分之一。面對如此巨大的差距,我實在不能不感到憂心。可是伴姊,一旦將士們可以用上火器,情況就會立刻發生改變。火器能在戰場上拉開前所未有的差距,彌補兵員數量帶來的不足。這真的很重要。”

“我明白的,女郎。”伴姊神情堅毅地答道,“您放心,我會加緊調試,最多兩年,北府軍的將士,一定能夠大規模地用上安全的火器。”

“我相信你。”

郗歸與伴姊在濕寒的冬日對視。

那一日,校場上滿是各式各樣的歡聲笑語。

那笑聲搖晃著,蕩漾著,伴著鼓動的風,飄到了太昌六年的馬場上。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逃至海隅的叛軍,終於被郗途率軍包圍,負隅頑抗者一概格殺,就連孫志本人,也於兩軍對陣之時,萬箭穿心而死。

至於奔逃的陸然、張敏之、朱二郎等人,也早已被高權在會稽附近的山中抓獲,一律在宣布罪行後梟首示眾。

三吳之亂徹底平定,北府軍也成為了當地事實上的掌控者。

至此,郗歸加官進爵之事,似乎已沒有什麽值得遲疑的地方。

建康城中的君臣雖有顧慮,但在慶陽公主挾著金錢攻勢的影響下,在謝瑾袖手而立的默許下,當三吳第一批稅糧被送進司馬氏皇帝的私庫,這位在酒色之中沈湎了兩年的君主,終於忍不住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於是,封郗歸為徐州刺史,令她都督江南晉陵諸軍事的詔令,很快就加上司馬氏皇帝那名重於實的金印,一路送出臺城,到了京口。

這並非郗歸第一次接到聖旨,可卻是江左第一次為女子授官。

遙想當年,郗歸第一次與聖旨扯上關系,還是京口地動之後,出於權宜的考量,讓謝瑾入宮求得的一道賜婚聖旨。

時至今日,她終於成為了江左名副其實的女都督,再也不必為了什麽東西,以婚姻為籌碼,去謀劃,去猜度。

在這近兩年的時光裏,盡管郗歸在三吳使出了種種的計策,盡管北府軍的威名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總有不甘心的世族負隅頑抗。

他們氣勢洶洶,張牙舞爪,可卻實在力量微弱。

但在力量微弱的同時,又如山間野草般地不絕如縷,如北秦丞相王寬那沈重的病勢一般,雖是肉眼可見的衰弱,卻有著極為頑固的生命力。

終於,當北府軍的數目擴充到了十五萬人之巨,當潘毅帶人培育出的一代良種撒遍了徐州和三吳的土地,當吳姓世族子弟終於在徐州和三吳被接連授官,可卻並未像其長輩所期望的那樣,對著郗歸反戈一擊,當越來越多的平民百姓的孩子成長起來,當貧民出身的學子與女性一道進入徐州官場,人們驚訝地發現,似乎已經無人能再撼動這個郗歸一手締造的堅固王國。

北府,終於成為了一個國中之國的象征,傲然地立於江左的版圖之上。

這是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事實,可司馬氏皇帝卻仿佛渾然不知一般,沈浸在徐州和三吳年年送去的稅銀中,揮霍著百姓們辛苦收獲的糧米,行使著依靠金錢牽制朝堂大臣的權力,在酒色之中,放縱地度過了近兩年的時光。

三吳世族徹底地敗了,司馬氏皇族也不遑多讓。

一年多來,北府軍在江北延續著勝利的佳話。

一批批的淮北流民南遷,在京口安家立業,或是分得田地,或是投身行伍。

與他們一同到來的,還有將士們繳獲的一匹匹戰馬。

這些戰馬與輾轉自荊州而來的建昌馬一道,組成了這座馬場最初的模樣。

郗歸站在太昌六年的馬場邊上,撫摸著那匹陪伴自己多年的老馬的鬃毛。

人總會老去,總會衰弱,馬也一樣。

郗岑去世之後的那段哀毀骨立的日子裏,她的身體受到了切實的損害,再加上長久的憂思深慮與案牘勞形,使得她再也無法肆意地策馬揚鞭。

而這匹由郗岑親自挑選的駿馬,也在陪伴了她十餘年後,逐漸靠近生命的盡頭。

人生有涯,可偉大的事業卻是無窮無盡的,因為會有一代又一代的後來者,如同愚公預想之中的子孫一般,擔負起前人未竟的事業。

馬蹄聲越來越近,宛如一段慷慨的奏章。

郗歸看到郗如與喜鵲一路飛馳而來,濺起滾滾的揚塵。

這達達作響的馬蹄聲,蘊含著無限的勇力與活力。

女孩們翻身下馬的動作輕快而靈敏,有著絲毫不輸男兒的健美,宛如矯健的獵豹一般,洋溢著青春年少的生氣。

她們自信快樂地朝著郗歸走來,宛如初生的朝陽一般,絢爛而美麗。

她們是未來,是希望,是這個世界更美好的明天。

慶陽公主微微搖頭,嘆了口氣:“看到她們,我才真正覺得,我們可真是老了呀!”

郗歸笑著答道:“我看你倒是t很有幹勁,頗可上去與她們比試一番。”

建康城中的司馬氏皇帝,其膚色是蒼白的,神情是頹喪的,可司馬恒卻渾身都充滿了生機勃勃的力量。

金錢當然滋養了她,但更重要的是權力。

當一樁樁的生意、一筆筆的錢財,流水一般地從她手上經過,司馬恒自其中感到了無上的饜足。

她甚至不再像從前那般看重錢財權位,只想好生做出一番事業,幹出自己的成就。

“我可不做這種事,免得輸給幾個孩子,平白毀了我這一世英名。”司馬恒趁著郗如還未走近,低聲問道,“我說,你真的不打算生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嗎?”

郗歸挑了挑眉:“二兄讓你來當說客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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