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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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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

“不錯。”郗歸輕輕頷首, 既沒有隱瞞什麽,也並未因此而面露得色。

但這並不妨礙司馬恒因此而大受打擊。

“為什麽會這樣?”她不解地問道,語氣中浸滿了不甘, “他明明是你的兄長, 為什麽竟會心甘情願地聽從你的吩咐?宋和那樣桀驁不馴、野心勃勃的人,為什麽竟也會聽你的指揮?從前在荊州時, 你不過是個終日裏待在沁芳閣玩耍的小姑娘罷了;就連在烏衣巷時, 也不過是個平庸的婦人。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竟然可以掌控北府、掌握徐州?”

司馬恒的語氣並不算好,可郗歸卻並未因此動怒。

她只是微微側頭, 不急不緩地看著司馬恒說道:“只要下定決心去做,那麽,哪怕有千難萬險,也總能找到辦法去克服。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利益;既然有利益,就可以利用它去團結一部分人, 分化一部分人, 從而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

後人元好問論詩,曾雲:“鴛鴦繡出憑君看,莫把金針度與人。”1

錦繡雖好,可個中三昧, 卻是繡工們安身立命的本事, 不可輕易傳與旁人,只能自行琢磨領會。

然而郗歸從不刻意隱瞞自己那所謂“法寶”,她巴不得能有更多的人與她同心同德, 一道追尋那個最大的善。

遺憾的是, 旁人往往並不相信這一點。

他們不相信大道至簡,只以為其中必然會帶著極多的利益糾纏與陰謀算計。

想到這裏, 郗歸有些自嘲地笑了,盡管如此,可百姓與將士們的笑顏依舊讓她感到開心,她依然願意去為之努力,為之奮鬥。

她對著司馬恒回顧道:“我幫助北府軍的將士實現個人價值,我給宋和一展抱負的機會,我讓吳郡的世族有機會躋身官場,我幫郗途重振高平郗氏的門楣,我為那些貧苦的百姓分得田地。我許給了所有這些人切切實實的利益,努力和他們達成一個個共贏的新局面,那麽,我當然會擁有屬於自己的勢力。”

郗歸在心中想道:“盡管未來還會有種種的不順利,眼下也還有重重的困難要克服,可我終究已經走過了最艱難的那一步。北府軍的t體量越來越大,這種種私心與利益的糾纏,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我不該抱怨,也不該覺得為難,這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

“共贏?”司馬恒擰眉問道,“你總能和那些人達成共贏的局面嗎?一旦你要與他們分享利益,那麽留給自己的就會變少;若是給甲給得多了,乙獲得的又會變少。怎麽可能會一直共贏?”

郗歸聽了這話,不由展顏而笑。

她想起了那個極有名的譬喻,將之改頭換面地講給司馬恒聽:“譬如我有十枚銅錢,那麽,哪怕我分與你九枚,也不夠你做什麽;可我若有萬枚銅錢,那只消分與你十分之一,便是一貫之數,遠比十枚錢的九成要多得多。”

司馬恒雖覺得有理,卻還是嘴硬地駁道:“一貫錢也做不來什麽。”

郗歸早已識破了這位公主的口是心非,她慨嘆著說道:“資源越是匱乏,人與人之間的爭奪就越是強烈。這源自人求生的本能,無法輕易奈何。可我若能獲取更多的資源,更多上升的空間,就可以把它們層層分撥下去,以求達到一個讓盡可能多的人能夠寬裕生活的狀態。富足能夠使人平和,希望同樣可以。我之所以能與這許多的人達成共贏,就是因為我們共同懷揣著這樣的希望,在一道努力發掘更多的資源。”

司馬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你我之間呢?你我二人,可能做到雙贏?”

“那就看你能給我什麽,而我又能夠給你什麽了。不過,無論如何,這都是你我二人之間的合作,實在不必牽扯到宋和。”郗歸側身看向司馬恒的眼睛,“公主,你真的覺得宋和會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嗎?”

“可我又有什麽選擇?”司馬很沒好氣地說道,“我身為公主,可手上卻根本沒有任何真正的權力。我不像你,有一個會把兵符都留給你的好兄長,和一個心甘情願聽你指揮的親哥哥。我只有一個公主的名頭,若想真正擁有權力,若想過上好日子,我就必須獲得一個足夠高的新身份。既然如此,除了婚姻之外,我還能有什麽好辦法呢?”

“不,你有的。”郗歸溫和地註視著司馬恒,“或許你可以靠你自己,靠你自己本身的能力。”

郗歸想到了郗如,想到了喜鵲,想到了潘可,還有她此次動身前,北府軍的校場之外,正不分晝夜地火熱進行著的女軍初次招募。

一個鮮妍的笑容浮上她的臉頰:“你可以去京口看看。在那裏,我們即將成立一支女軍。消息傳出後的第一天,便有無數女子爭先恐後地前來投軍,想要通過自己的力量,來博取一個更好的未來。論本事,她們中的很多人並不輸給男兒,只是苦於沒有機會。未來,這些女子將會靠著自己的本事,擁有更高的地位,過上更好的生活,成為萬千女子奮鬥的榜樣,成為女子之中的英豪。”

“女軍?”司馬恒嗤笑一聲,並未答應,“我的確有本事殺死幾個亂軍,可那並不代表我願意去過那種在沙場上東奔西跑、疲於奔命、刀口舔血的日子。”

她驕傲地說道,眉眼間滿是自豪:“我生來便是公主,而非一個要靠著軍功等待升遷的粗莽武夫。“

“武夫又如何?”郗歸沈聲問道,“你瞧不起這些人,可還不是要依靠他們來保衛你的安全,護衛你的國家?”

“再說了——”說到這裏,郗歸冷笑一聲,看向司馬恒,“你知曉前天夜裏的動亂是如何發生的嗎?”

動亂的餘波還未完全平靜下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尚未完全查清。

截至目前,劉石的異動與那些有關薛林的證詞,還都統統只是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的機密,司馬恒並不知曉。

直到此刻,她才因郗歸突如其來的發問而覺出些不對。

她銳利的眼光,直直地逼視郗歸:“你這是什麽意思?”

“呵。”郗歸嗤笑一聲,冷冷說道,“若非你瞧不起武夫,若非你沒有管好手下的護衛,何至於堂堂公主府的護衛之中,竟然出現了一個細作?那薛林因著你的緣故,得以守在府衙之外伺機而動,劫殺我北府軍的使者,盜走宋和寄與高權的信件,又夥同朱家二郎挾持朱大郎,發動朱氏私兵參與到攻打府衙的叛亂中去?”

“你說什麽?”司馬恒震驚地反問,“無憑無據地,你憑什麽這樣信口開河?”

“我自然不會汙蔑你。”郗歸毫不避讓地與司馬恒對視,“你府中的護衛,朱氏塢堡中的仆役,還有當夜曾見過薛林的朱杭:不止一人可以證明,薛林在劉石走後借故離開,後來又返回朱氏塢堡,面見朱家二郎。”

“怎會如此?”司馬恒面上依舊毫不讓步,可心中卻方寸大亂。

她努力在腦中回憶著那個名叫薛林的護衛,可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薛林不該反叛——公主府的護衛個個不愁吃穿,拿著遠高於尋常人的俸給,司馬恒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優待他們!

她冷冷地駁道:“這與我有什麽關系?前天夜裏,動亂發生之後,無數護衛加入了擊殺亂軍的行列,既然他們都能夠盡忠職守,那薛林為什麽不行?誰知道他收了那些吳人多少好處?此等見利忘義之人,自己在財帛之前生了異心,又如何能賴到我的頭上?”

郗歸並未反駁什麽,她只是平靜地問道:“你對這薛林有印象嗎?”

司馬恒答不上來:“左不過就是個小人罷了。”

郗歸審視地看向司馬恒:“那是一個身型矮小,面容黝黑的吳人。”

“是他?”司馬恒仿佛有幾分印象,她皺眉說道,“此人形貌醜陋,又不善言辭,實在不知是如何被選入的。”

郗歸冷笑道:“那你又可曾想過?此人的外貌言語是如此地不占優勢,可卻依然能夠入選,這是不是代表著,他確實有著遠超旁人的本事,所以才能讓人忽略其他劣勢,將之納入皇室護衛?”

“劉石是北府軍中數一數人的好漢,所以才能承擔送信的任務,可卻死在了薛林手下。就是這樣讓你瞧不上眼的小人與武夫,最終引發了連你都無法收拾的禍亂,事已至此,你還依舊瞧不起他嗎?”郗歸眼中頗有幾分嘲意,“公主,你可曾想過,極有可能正是你的忽視、你的瞧不起,才讓薛林日覆一日都無法看到未來的希望,以至於行差步錯、才投了吳人?”

“不見希望又如何?這算什麽正當理由?”司馬恒被郗歸的眼神刺痛,她並非懷疑這推測本身,只是依舊對薛林的行為嗤之以鼻,“他若覺得無望,便該自己去找希望。毛遂尚能自薦,他若自認為懷才不遇,便該想方設法去找出路才是。我手下護衛,足足有兩百之多,怎麽可能一一了解?薛林為什麽一定要等著我去發現他、賞識他、重用他?他難道不該先為自己負責嗎?”

“所以他去自己找出路了呀。”郗歸緩緩搖了搖頭,“這世上之路,原就不止一條,有的縱橫交錯,有的背道而馳。他在你這裏不痛快,便去投了朱家二郎那個‘明主’。這原與我沒有關系,可卻造成了我北府軍從未有過的慘烈傷亡。公主,你說,我又該怪誰呢?”

司馬恒依舊覺得薛林是個既不磊落也缺乏勇氣的無能之人,可當她面對郗歸帶著疲色的眼神時,卻終究覺得理虧,是以不再反駁什麽,只在心裏罵了薛林好幾句,又低聲對著郗歸嘟噥道:“反正無論如何,我是絕對不會去幫你帶領女兵征戰沙場的。”

“當然。你若不願意,誰也不能勉強你。”郗歸緩緩點了點頭,“可是公主,你要明白一件事:權力這個東西,從來都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我當然可以尊敬你,將你像個祥瑞一般地擺在那裏,讓大夥兒為你奉上一些虛名和讚美。可一旦如此,你的生活便不會與從前發生太大的變化,你永遠不可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取真實的權力。公主,這條通往權力的道路,從來都並不好走,你沒有辦法同時擁有輕松和權力,我也同樣如此。人生在世,所有東西,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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