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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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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

桓元今日與郗歸、郗途一道來了校場, 受邀參加北府軍東征的出征儀式。

郗歸看過去的時候,他正立於校場一側,拿著一桿鋒利的長-槍把玩。

錐形的槍頭乃是用京口最好的灌鋼制成, 被打磨得鋒利無比, 光可鑒人。

桓元透過其上反射的清晰影像,看到郗歸走下點兵臺, 緩緩朝自己走來。

他轉過身, 笑著迎了上去,感嘆著說道:“如此奇兵, 真是令人心動。只可惜,我命荊、江二州的鐵匠們試了多次,卻從未煉出過這樣的好鋼。”

“你若喜歡這槍,我便送你一柄。”郗歸瞥他一眼,淡笑著說道,“在京口, 這樣的槍並不少見。你若是想要更多, 只管拿建昌馬來換便是。”

桓元笑而不語,用指腹緩緩摩挲著槍頭。

郗歸見此情狀,並未表露出一絲半點的急切,而是不緊不慢地說道:“過去大半年中, 你以襄陽之戰和收攏殷、楊二氏餘部為借口, 遲遲不肯以建昌馬為貨物,和徐州換取更多的兵器,只時不時地跟我們換幾匹馬, 然後又停滯不前, 以至於豫州市馬之事拖了又拖,始終沒有完成一筆大額交易。子皙, 你這樣做生意,可不太像話啊。”

桓元聽了這話,側頭看向郗歸,露出一個狀似天真的微笑:“姑姑,我之所以遲遲不肯與謝瑾簽訂文書,是因為這並不是一筆好生意。你我二人,完全可以做成更大、更好的生意。”

“哦,是嗎?”郗歸意味深長地睨了桓元一眼,隨口拋出一句“願聞其詳”。

桓元放下長-槍,直起身來,指了指渡口的方向,頗為惋惜地說道:“如此強悍的一支軍隊,在江北打出了連戰連捷的不敗神話,可卻不得不屈居於臺城之下,幫著司馬氏那對無能的兄弟去平定三吳的叛亂。”

“姑姑,你難道就不會覺得不甘心嗎?司馬氏兄弟這樣指使你,靠著北府軍的犧牲穩坐臺城,卻什麽好處都不肯付出。”

“您可不要忘了,當初正是這兄弟倆的父親,背叛了對我父、對爾兄許下的諾言,以至於他們遺憾敗北,郁郁而終。有如此大仇橫亙在中間,我們又怎能為自己的仇人南征北戰呢?”

桓元的表情看起來無比地情真意切,郗歸卻只想冷笑。

從情感上講,她不願故去的郗岑成為任何人謀算的借口,更何況桓元此言根本就站不住腳!

郗歸面上露出一個略待嘲諷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說道:“可是子皙,這兩年來,你在荊江頻頻征戰,又何嘗不是在幫司馬氏守衛邊疆?你一次又一次地給臺城上表,一步步奪取殷、楊二氏的兵權,用的不也正是為當今聖人分憂的借口嗎?”

她冷聲問道:“你說我派北府軍去三吳,是白白替司馬氏出力。可叛亂消息傳來的那天,你不也是從江州上表,想要帶領著荊、江二州的兵馬,前去三吳平叛嗎?還是說,你覺得三吳的叛亂對你而言是一塊誘人的肥肉,可對我而言,卻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桓元沒有想到,向來好脾氣的郗歸竟會這樣咄咄逼人地接連逼問,一時難免有些狼狽。

“姑姑說笑了,北府軍這樣驍勇,我又怎麽敢瞧不起他們、瞧不起您呢?”

桓元越說越鎮靜,甚至還向前走了兩步,以至於南星戒備地上前半步,擋在郗歸身前。

郗歸倒是面不改色,只靜靜地註視著桓元,看他到底還能耍出什麽花樣來。

桓元並不在意南星的冒犯,他壓低聲音,輕聲說道:“姑姑,你有北府,我據荊江,一旦你我二人前後夾擊,斷了建康糧米、臺城逃路,司馬氏這浩浩江山,頃刻之間便會轟然倒塌。”

桓元低沈的嗓音,宛如來自惡魔的誘惑:“姑姑,你好生想想,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那該是多麽地美好啊!父親生前未曾完成的夙願,司馬1生前耿耿於懷的廢立之事,我們如今已經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了!”

“完成又如何?”郗歸冷笑一聲,“你這麽說,是要我賠上北府軍的兵力,背上謀逆的千古罵名,平白為你做嫁衣裳嗎?”

“怎麽會是為我做嫁衣呢?”桓元深情地凝視郗歸的雙眼,緩緩地開口說道,“姑姑,你我二人t相識,遠在謝瑾之前。我對你的愛慕,並不比謝瑾少分毫。更何況,你我二人之間還不曾隔著如謝瑾那般殺父殺兄的深仇大恨,我才是那個真正與你同仇敵愾的人啊。姑姑,我們一同出兵,奪了司馬氏的天下,共享這無上王權,難道不好嗎?”

“共享王權?”郗歸心中的厭惡翻湧著,竟然到了一種平靜的地步,以至於能波瀾不驚地重覆出這四個字,而不帶絲毫怒色。

“對!”桓元說到這裏,語氣已是十分殷切,“他日廢了司馬氏,我為皇帝,你為皇後,江左就是你我二人的天下了。”

“皇後?”郗歸終於再次開口,發出了一聲嘲諷的輕笑。

這輕笑落在桓元耳裏,在空蕩蕩的校場中,顯得無比地刺耳。

“子皙,看來我昨夜所說的話,你是一個字都沒有記住啊。”

郗歸越過桓元,看向開闊的長空。

這世間的男人,無論有沒有本事,都總是那樣地自大,那樣地傲慢。

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成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皇後,得到某個男人的愛慕和青睞,對於女人而言,便是無上的獎賞。

他們把這視作一種恩賜,一種女子應當感激涕零並且欣然接受的恩賜。

真是笑話!

郗歸冷嗤一聲,根本不願再看桓元一眼:“北府軍在江北連戰連捷,煌煌戰績早已勝過桓氏兵馬,就連唯一還有差距的兵員數量,也會借著此次三吳之亂補齊。桓元,你憑什麽自大地以為,可以拿著一個虛無縹緲且毫無價值的皇後之位,來當作對我的施舍?”

她一字一字地問道,語氣中充滿了輕蔑:“你憑什麽施舍我?”

桓元被這般指名道姓、劈頭蓋臉地說了一通,心裏又是不解,又是憤怒。

他強壓住心中的不平之意,擺出一副委屈的神色:“姑姑,這怎麽能說是施舍呢?我是真心誠意地在與你商議呀!”

“你不是在與我商議。”郗歸看得很明白,“你根本就是覺得自己已經給出了極好的條件,所以我應該歡歡喜喜、毫不猶豫地接受才是。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給我留出商議的餘地,你覺得我不會拒絕也不配拒絕。”

郗歸面無表情,桓元心中也很有幾分窩火:“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就非得要拒絕?明明是雙贏的局面,你為什麽一定要拒絕?為什麽一定要這樣輕蔑地指責我、侮辱我、踐踏我的心意?”

“侮辱?”郗歸扯了扯嘴角,輕蔑地笑了一聲,“那你可要記住,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是你自己把自己置於這樣的境地,是你先固執地剝離一切,罔顧我的意願,將北府軍的一切視若無睹,想讓我像一個一無所有的柔弱女子一般感謝你的恩賜!”

“我從未這樣想過!”桓元高聲反駁。

“可你就是這樣做的!”郗歸不甘示弱地回擊,“我昨夜便說了,不要用你那所謂愛慕來侮辱我。那是對我的輕視,也是對你自己的辱沒。你睜開眼睛看清楚,我帶領北府軍打出了不敗的神話,我在徐州造出了舉世無二的精鋼。無論我是男是女,都是北府軍真正的主人。你的愚蠢、你的自大、你的傲慢通通都遮蔽了你這雙眼睛,讓你只能看到我的性別,只能一葉障目地用所謂愛慕、所謂婚姻、所謂皇後的地位來誘惑我。桓元,你真是淺薄極了。”

桓元攥緊了拳頭,按捺著心中的怒意,再一次問道:“你可以不接受,可又何必這樣侮辱我?”

“到底是誰先侮辱誰?難道不是你一再地輕視我,才會到達這樣的地步嗎?”郗歸說到這裏,已經毫無怒氣,只是覺得可笑。

每個人都無可避免地帶著屬於其所在環境的階級局限性、時代局限性,郗歸自己也不能完全免俗。

而作為男人,桓元於這兩個局限性之外,還有著千百年男權社會加之於其頭腦的傲慢。

他理所當然地行使這種傲慢,絲毫不覺過錯。

郗歸厭惡他的傲慢和愚蠢,但她知道,即使再過千百年,這傲慢也依然存在。

錯的不僅是桓元這個人,還有千百年間形成的集體無意識。

男性和女性共同受著男權意識形態的毒害,不同的是,女性在其中深受壓迫,而男性盡管被這毒素侵害了大腦,卻同樣享受了其帶來的利益。

桓元或許不是故意輕慢,但那又如何?

這並不會改變他如此行事的愚蠢本色,不能改變他是既得利益者的事實。

不過,大敵當前,為了抵禦北秦,她還需要與桓氏合作。

於是郗歸看著桓元不甘、憤怒而委屈的神色,沒有繼續出言譏諷,而是慢條斯理地說道:“或許你覺得我是惺惺作態,覺得我不過在爭一口沒有必要的閑氣,但鐵一般的事實會告訴我們,究竟是誰做錯了,究竟是誰想錯了。”

她想到謝瑾最新遞來的消息,不覺嘆了口氣:“北秦丞相王寬病重,一旦他病逝,符石只怕立刻就要揮鞭南下。千般萬般,禦胡為要。北秦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比司馬氏更甚。無論你有什麽樣的打算,都等打敗北秦後再說吧。”

“那結盟之事?”桓元眼神微斂,語氣低沈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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