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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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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礦

江北捷報傳來, 京口上下無不歡欣鼓舞。可陣亡名單一日未至,軍屬們便一日放不下心來。

郗歸擔心,他們中的一些人, 熬了這許多日, 陡然得知親人犧牲的消息,會悲痛過度, 無法接受, 以至於犯了急癥,故而才反覆叮囑, 要劉堅註意方式方法。

對於郗歸的吩咐,劉堅一一答應。

江北的實戰經歷,足以讓他意識到,無論是郗歸先前定下的戰略戰術,還是她對於令行禁止的嚴苛要求,都對戰爭勝利有著極為重要的積極影響。

而他雖在江北打了勝仗, 卻被急召回京口, 功過相t抵,不賞不罰。只有重新獲得郗歸的肯定,他才能再次上陣殺敵。

因此,無論是因為內心的折服, 還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考量, 劉堅都必須聽從指令,不折不扣地協助賀信,將北府軍真正鍛造成一支令行禁止的軍隊。

對於劉堅與之前有異的態度, 郗歸並非沒有察覺。

她沈痛但嚴厲地說道:“平日裏紀律的松弛、訓練的懈怠, 到了戰場上,都是要付出血淋淋的代價的。對於這一點, 你也已經有所體悟。於私,我們的將士無一不是徐州百姓的兒子,是他們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是家裏極其重要的青壯。對於每個家庭而言,他們都很重要。於公,一支紀律散漫的軍隊,一支讓麾下將士白白送命的軍隊,是不可能長久取勝的。哪怕你只是為了自己的抱負,也應該下大力氣整飭軍隊。這不是對將士們的苛求,而是對他們的愛護。正是因為珍視他們,我們才要這麽做。如非必要,我們一定要避免無謂的、特別是因為訓練和紀律上的懈怠而造成的傷亡,你能明白嗎?”

劉堅沈默著點了點頭,不自在地握緊了拳,面上帶著幾分慚色。

“戰爭的要義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只要不是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我們就要盡最大的努力保全將士。可是,一群散兵游勇,是不可能在戰場上發揮出最大的戰鬥力的,更無法好好保全自己。只有群體的合力,才能以最小的犧牲,獲取最大的勝利,保全更多的性命。我之所以反覆提令行禁止這幾個字,就是希望將士們能夠在疆場上聽從指揮,形成最大的合力,給予敵人最致命的傷害。若你執意采取各自為政式的打法,那麽,無論將士們多麽悍勇,都不可能避免無謂的犧牲。”

“是。”

“說到這個。”郗歸在幾後坐下,示意劉堅也坐:“你聽過各自為政的故事嗎?”

劉堅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曉。

作為如今已然沒落的中朝武將世家之後,劉堅自幼便已恢覆家族榮耀為念,一腔心血全都放在了習武上,除了兵書之外,實在沒有看過多少典籍。

對於這一回答,郗歸並不感到意外。

此時雕版印刷還未面世,書籍實在太過珍貴。

京口並非沒有能夠買得起一套左傳的人,但絕非北府舊部後人,他們更願意將資材花在武器和兵法上,而非儒學經典。

她喝了口茶,講起了這個左傳中的故事:“魯宣公二年,宋國即將與鄭國開戰。上陣之前,宋國主帥華元殺羊犒軍,卻遺漏了自己的禦者羊斟。羊斟因此懷恨在心,等上了戰場後,他對華元說:‘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然後便將戰車趕入鄭軍陣地,華元因此被俘。你說,這件事該怪誰呢?”1

劉堅不假思索地答道:“華元身為主帥,臨戰犒賞將士,卻有所遺漏,是為不公;遺漏者乃是自己的禦者,關系自己身家性命,他卻沒有另行補救,是為不智。他有此結局,可謂自食其果。但羊斟身為軍旅之人,當兩國交戰之際,肆意妄為,不守軍令,故意謀害主帥,實在是不忠不義。”

“不錯。君子曰: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2以此二人為鑒,則知賞罰明,則勇士勸也。為將者,當賞罰分明,賞不遺遠、不遺賤、不逾時,罰不附近、不避貴、不遷列。”

“卑職受教。”

郗歸看向劉堅,緩緩說道:“所以,校場出了不守紀律、逃避訓練的事故,我就一定要召你南歸,以示懲戒。不如此,不足以明軍紀。”

“卑職都明白。”劉堅嘆了口氣,“我便如那華元一般,全是自食其果。若非我辜負了女郎的信任,也不會有今日這一遭。”

“你明白便好,望你吸取教訓,早日整頓完畢,如願建功立業。”郗歸輕輕點頭,勉力一番後,轉而說起了其餘將士,“至於那些懈怠之人,你與賀信好生教育。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既然投身軍旅,便該有‘不得中顧私’的覺悟。如若不然,不如早些另覓出路,以免害人害己。”

她一字一句地交待道:“你此去江北,三戰三捷,心中必定有不少故事可講。無論是關於胡人的,還是關於我們自己的,你統統講給他們聽。通過實例培育士氣,鍛造精神。我不希望初九那天的事情再次出現,若真有再犯的一日,那可就不是如今這般簡單的處置了。”

“是。”劉堅肅然答道,緊緊挺直了脊背。

“好好休息,明日校場之上,為陣亡的將士們舉辦祭禮。過後再簡單辦個儀式,迎一迎首批過江的淮北流民。”

“三日之內,呈給我一份關於淮北流民青壯的新訓計劃。”

第二日的祭典辦得很是順利,京口、晉陵一帶不少百姓連夜趕來,只為在忠烈們靈前上一柱香。

人們為此哀痛,為之惋惜,更因此而倍受鼓舞,恨不得人人都策馬揚鞭,抗擊胡虜,殺之後快。

祭典過後,徐州和北府軍中的一切事物,都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在吃飽穿暖的前提下,淮北流民順利地融入訓練。

將士們的紀律意識和訓練意識強了不少,軍心士氣肉眼可見地得到了提升。

軍裏已經搬入了不少軍屬,專為陣亡將士遺屬所建的光榮裏也快要竣工。

屯田制已初具成效,京口、晉陵一帶,已然多了不少北府將士開墾的軍田。

與鮮卑拓跋部的市馬之議也已談成,拓跋氏不久便會送千匹良馬至江左。

豫州那邊,也以灌鋼為交易品,和荊州換取了少許益州的建昌馬,只是桓氏才剛剛收服江州楊、殷二帥餘部,此時正是缺馬的時候,故而並不肯與下游多做交易。

三長制和女子繅絲作坊也已經開始試行,削減田租的消息發出後,徐州百姓無不歡喜,就連侍弄莊稼,也比從前精心了不少。

郗聲親自去田中考察,認為只要沒有太大的災害,今年的秋稻一定會豐收。

此外,伴姊按照圖紙造出的自行車,也已然用於官道運輸,取代了不少運貨的牛車,從而為稼穡之事騰出了不少耕牛。

自行車模型制出的那一日,伴姊乖巧地伏在郗歸膝頭,笑著聆聽她的誇獎。

郗歸自然不吝讚美,大家誇獎。

讚揚之後,她帶著伴姊去了北固山上的小屋,將試驗火藥方的種種要求交代給她。

迎著伴姊孺慕的眼神,郗歸殷殷囑咐:“好孩子,這件事說難也不是特別難,說危險也不是很危險,但終究是存在風險,你千萬不要操之過急。”

她撫摸著伴姊的發頂,緩緩說道:“我之所以要你來做這件事,一是看重你的聰慧,二是因為你的乖巧。我擔心那些大人太過自負,做事也太過急躁,急於求成,反倒在實驗中出了差錯,害了自己。伴姊,你能明白我的擔憂嗎?”

伴姊擡起頭來,對著郗歸重重點頭:“女郎放心,我明白的。我一定嚴格按照您定下的規程,一步一步來,不會出事的。”

“我相信你。”郗歸笑著摸了摸伴姊的發頂,“我會撥幾個部曲給你,保護你的安全,同時幫你打一打雜。火藥研制之事,切記不可操之過急,也絕對不要走漏消息。”

“女郎放心,伴姊必定不負所托!”

郗歸正要再囑咐幾句,耳邊卻傳來了叩門聲。

她在這件屋子裏時,一向不許人打擾,只準人遠遠守著。

南燭做事向來穩妥可靠,今日怎麽會任人來敲門?

郗歸這樣想著,眉頭微蹙,唯恐徐州或北府軍出了什麽大事,於是示意伴姊先熟悉屋裏的器具,自己則輕輕推開了屋門。

一束陽光直直地打下來,郗歸瞇了瞇眼,看到五步之外,潘忠正立在南燭身旁,激動得臉色通紅。

聽到動靜後,潘忠楞了一瞬,回過神後,迫不及待地對著郗歸行禮。

郗歸看他臉色,知道不是壞事,但仍有些好奇:“來了什麽好消息?你怎麽這樣激動?”

潘忠歡喜得甚至有些結巴:“大喜,女郎,大喜啊!將士們掘地種樹之時,發現南邊山上,因為先前地動的緣故,裂開了一個大口子,裏面的土壤均為赤紅,似是有鐵礦出現!”

“什麽?!”郗歸聽了這話,也驚異非常,“著人去查勘了嗎?究竟是不是t鐵礦?”

潘忠用力點頭,神色間難掩激動:“卑職已派人懸繩而下,挖出了一大塊礦石,又再三確認,著實是鐵礦石的模樣。只是這鐵礦究竟品質如何、適宜如何開采,都還要請專門的老先生看過了才行。”

“府衙知道此事了嗎?”

“還未告知府衙,正要請女郎示下。”潘忠飛快地覷了眼郗歸的神色,恭敬地開口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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