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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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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侯

郗歸挑了挑眉, 繼續說道:“我也覺得詫異,太後娘娘分明在辦賞花宴,這種時候, 聖人豈會於後宮走動?但隨之一想, 我們這位聖人,本來也不是什麽守規矩、顧大局、知進退的人物。”

“阿回慎言。”即便駕車的是自己的心腹阿辛, 謝瑾還是謹慎地出言提醒。

郗歸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聲, 重新閉上了眼睛。

直到牛車駛回謝家,二人回屋之後, 謝瑾才屏退眾人,遞了一杯清茶給郗歸,問起了那日宮中的情形。

“聖人何故召見?”

郗歸看向謝瑾微蹙的眉頭,不由有些好笑。

她坐在案邊,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就是明知故問了,我一個外臣之女, 又不是朝堂上的臣子, 你說,聖人有什麽必要召見我?”

謝瑾沒有說話,只是擔憂地看著郗歸。

聖人還未登基之時,曾眼睜睜地看著郗岑把持朝堂數年, 心中頗為先帝感到不平, 是以深惡桓、謝之人。

此番郗、謝聯姻,並非聖人的本意,謝瑾擔心聖人恨屋及烏, 慢待郗歸。

郗歸只看了一眼, 便知道謝瑾想岔了。

她喝了口茶,一邊把玩茶盞, 一邊慢悠悠地說道:“玉郎啊,你怕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你的這位好聖人,為了對付你,能說出什麽什麽樣的話來。”

“哦?”謝瑾聽郗歸這麽說,已然放下了心。

他方才不過是擔心郗歸受到折辱輕慢,至於他自己,早就對聖人藏在心底的敵意心知肚明,清楚這是無可奈何之事,非人力所能挽回。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想掃了郗歸的興致,所以故意做出一副頗感興趣的模樣,傾身問道:“聖人說了什麽?竟這般有趣嗎?”

郗歸笑著放下茶盞,輕輕搖了搖頭:“我覺得很是有趣,可你卻未必會這麽覺得。”

她知道謝瑾是在故意湊趣,可她不相信,等謝瑾聽完她的話後,還會是這般波瀾不驚的模樣。

那日賞花宴上,褚太後避開眾人,說出聖人召見的消息後,郗歸心知推脫不得,只好隨著宮婢前往含章殿。

陽春三月,宮中景致正好,但郗歸卻沒有賞花的興致。

她清楚當今聖人對郗家的敵意,擔心聯姻之事再起波折。

畢竟,與入宮相比,和謝瑾的婚事其實要好得多——一則不用曲意逢迎,二則方便掌控京口。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聖人並非想要反悔,而是不知怎麽的,想要讓郗歸來幫他行一場反間計。

時隔多日之後,郗歸還是覺得當日的情形很是荒唐。

聖人深惡郗岑,自然也不喜歡與郗岑面容肖似、過從甚密的郗歸。

可召見之時,他卻和氣得像個毫無芥蒂的鄰家兄長一般,先是關懷了一番郗歸的身體,然後又擺出一副很難為情的模樣,對著郗歸開口道歉。

“當初慶陽進宮,讓母後給她和王家七郎指婚,朕那時便已覺得不妥,只是慶陽說此事是謝侍中的主意,朕便也不好多加阻攔。”

郗歸垂首聽著,並未接話。

聖人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後來朕聽人說,七郎也不情願這樁婚事,為此還自傷一腿。唉,七郎那樣的俊秀之人,朕實在痛心。”

王貽之傷腿之事,郗歸倒是頭一次聽說。

她擺出一副驚訝的神態,面容帶上幾分痛色,內心卻是冷嗤一聲。

王貽之永遠都不知道爭取,他總是這樣軟弱,一旦父母兄長下定了主意,他便不敢反抗,最多就是鬧鬧脾氣使使性子。

與慶陽公主成婚後,王貽之屢屢鬧得家宅不寧,甚至鬧到了宮中。

他這樣做,看似是在反抗,其實不過是無用的發洩罷了。

他不敢執劍面向任何人,所以永遠不會被人當作真正的對手,只是棋盤上一個可以隨意擺布的對象。

即使自傷一腿,落了病根,也還是不得不與慶陽公主結為夫婦。

郗歸嫌棄王貽之,但也有幾分可憐他。

對於早已離開瑯琊王氏的郗歸而言,王貽之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可憐蟲罷了。

但聖人顯然並不這樣認為。

於是郗歸假意收斂了驚痛之色,遲疑著答道:“臣女聽說,慶陽公主已有孕三月餘——”

“唉,那算不得什麽。”聖人擺手說道,“當初瑯琊王氏逼著七郎尚主,慶陽這才有了孩子。要我說,由來是男子喜新婦,女子念舊夫。桓陽已死,桓氏若安分守己,朕自然不會追究,可慶陽卻自作主張地離了婚,又找謝侍中敲定了再嫁之事。依朕看來,她實在不必如此。如今七郎鬧成這樣,她就算生了孩子,又焉能和美?還不如回荊州去。”

郗歸飛快地擡頭,覷了一眼聖人的神色,仿佛是在探尋他言語的真實性,心中卻頗為不屑。

說什麽“女子念舊夫”,不過是自大男子的想當然罷了。

這些男人總覺得,女人生來便追尋情愛,他們享受女子的愛慕,卻又瞧不起這些僅僅盤桓於後宅之中的情義,隨時都能將之棄如敝履。

這也便罷了,可這位當今聖人,竟然還要利用這所謂女子對舊愛的依戀,來算計她、利用她,乃至於以一種道德綁架的方式逼迫她。

“人生天地間,各有各的緣法。公主與王家郎君既然結為連理,想來自是有緣分在的,焉知往後不會琴瑟和鳴、如膠似漆?”

“如膠似漆?”聖人玩味地重覆了一遍,用一種教導似的語氣說道,“你年紀還小,不知道這夫妻相處,便如同君臣一般,陰陽易位、乾坤倒置,從來都不能長久。若是人不對,抑或是人所處的位置不對,那縱是有潑天的緣分,也難成恩愛夫妻。依朕看,你與七郎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緣分。”

拋卻最後一句不提,這番話前面幾句倒有些打破郗歸對於這位心思狹隘的君主的認知,只不過,縱然他想要恢覆王權,卻心思陰毒、手段淺薄,只能讓人瞧他不起。

她心中這麽想著,面上卻絲毫沒有顯現出來,只是略帶遺憾地說道:“使君自有婦,羅敷將有夫,還請聖人莫要再提。”

聖人見郗歸始終不肯透露出想與王貽之覆婚的意願,更不見對謝瑾的憎恨,不由急了幾分。

他轉了轉扳指,咬牙下了決心,開門見山地說道:“若非謝瑾從中阻撓,你與七郎如何會落到這般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的境地。《陌上桑》中的使君,雖鐘情羅敷,卻並未行強取豪奪之事。可謝瑾卻害你兄長,毀你婚姻,又逼你嫁與他為妻。郗歸,你當真甘心嗎?甘心就這麽嫁給這個害了郗岑、又接著害你的人嗎?”

郗歸沒有說話,在心中嘆息了一聲。

如果謝瑾是她的殺兄仇人,那麽背信棄義、未行禪讓之事的先帝難道不也是?

倘若說謝瑾毀了她的婚姻,背靠皇室的慶陽公主難道就完全無辜嗎?

聖人對謝瑾的反感太多,多到讓他在郗歸面前失態。

也許他並不認為這是失態,可郗歸卻並非與他同仇敵愾。

“郗司空是忠君的能臣,郗聲也忠心耿耿。”聖人看向郗歸,一不做二不休地說道,“你是高平郗氏的後人,不該墮了先祖的名聲。朕有一事要交給你做,你嫁給謝瑾後,著意留意他的動靜。謝氏如有僭越之心,你務必收集證據,交與我處置。”

郗歸低頭沈默著,依舊沒有接話。

若說僭越之心,江左這樣的朝局,誰會沒有僭越之心呢?

“若能成事,朕便為你和王貽之主婚,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回瑯琊王氏。”

話音剛落,聖人想起郗歸方才的話,覺得這誘惑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吸引力,於是咬牙加碼道:“事成之日,朕為你封侯,讓你再不必受郗岑的t牽累,成為江左唯一的女侯!”

“封侯?”

謝瑾聽到這裏,詫異地開口問道。

他知道郗歸對王貽之已無情誼,所以並不在意聖人先前的挑撥,可這封侯的許諾,卻著實令他感到震驚。

“對,封侯。”

當日含章殿中,郗歸的驚訝並不亞於此刻的謝瑾,可過了這麽些日子,她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驚詫,只覺得這位聖人倒是很有想法,無意之間,還真是給出了一個對古代女子而言極為稀缺又極為難得的誘惑般的許諾。

沒錯,誘惑。

對郗歸而言,一個侯爵之位,甚至要比皇後高貴得多。

大多數情況下,後者都如同誥命一般,只是男人功成名就的裝點,只能依附於夫君存在。

可侯爵,卻是實實在在地,賦予一個女人自身的榮光,遠勝皇後,遠勝帝姬。

謝瑾被聖人的別出心裁驚到,食不知味地喝了口茶,長籲一口氣。

半晌,才回過神來,輕聲說道:“女子封侯,倒也並非沒有先例。”

“哦?”這回輪到郗歸面露震驚——難道聖人那天所說的話,竟然不是他自己的異想天開?

“漢高祖曾封奚涓之母為魯侯,封其嫂為陰安侯,呂後亦曾封其三妹、樊噲之妻呂媭為臨光侯。”

謝瑾娓娓道來,郗歸卻很有些失望:“原來這些女侯不過與誥命一般,是因其夫功重所得。”

謝瑾溫和地看著郗歸,安撫地撫了撫她的發髻。

他不會明白,作為一個來自後世的靈魂,郗歸心中是怎樣的失望,但他還是想要安慰郗歸,讓她不要如此沮喪。

“《楚漢春秋》記載,西漢河內有嫗名許負,善相人,曾相薄姬,雲其當生天子,後果薄姬果生文帝。又相周亞夫,謂其後三年而侯,八年而為將相,九年而餓死,後果如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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