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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化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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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化籠(一)

“歐陽警官, 又見面了。”

像是感受不到歐陽琳的目光,盛隆輕輕攪溫白粥,舀起一勺餵到紀薇唇邊。

一改先前的抗拒, 紀薇擡著眼睫看了看他,對上盛隆低落溫柔的目光, 她遲疑張開嘴巴,含走了白粥, 像一只幼鹿。

盯著盛隆的手背看了片刻, 歐陽琳按捺住躁動的心, 意有所指,“之後少不了繼續見面。”

盛隆嗯了聲, 心思壓根沒放在他們身上,專心給紀薇餵粥,“期待。”

期待和警察繼續見面?

要不是有歐陽琳壓著, 趙梁恨不得現在就把盛隆銬了, 問問他手背的抓痕哪裏來的。歐陽琳比他沈得住氣,故作悠閑走近幾步,關心起盛隆的情況,“昨天……你沒事吧?”

紀薇發病時咬傷了盛隆的右手, 傷口已經處理過, 至於脖頸傷明顯的掐痕, 盛隆不甚在意, 任由它們坦露在衣領外,“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歐陽琳笑了笑。

紅毛死在五點至七點之間, 而歐陽琳得到的消息是:盛隆整晚留在公司, 於八點半匆匆從公司開往醫院,遇到了接到孟晴德電話、跑出醫院的紀薇。

那個時候, 他的手上有抓傷嗎?歐陽琳不記得了。

“你手背的傷……也是昨天紀薇抓傷的嗎?”

盛隆動作一頓。

擡眸,看了紀薇一眼,他發出淡淡的嗯,算作回應。紀薇緊隨著啊了聲,去抱盛隆的手,“我抓傷的嗎?”

她還處在妄想狀態,眼睛清澈又迷蒙著,呼呼吹了幾下,“哥哥,疼不疼啊?”

盛隆反握住她的手,輕輕回:“不疼。”

趙梁因紀薇的反常睜大了眼睛。

“哥、哥。”歐陽琳再次從紀薇口中,聽到了這個稱謂。

抓著口袋的錄音筆,她正要追問,手機鈴響,盛隆瞥過屏幕上的名字,嘆了聲氣,“抱歉,接個電話。”

說著,他揉了揉紀薇的腦袋,沒給歐陽琳詢問的機會,轉身離開房間。

紀薇的狀態很不穩定,她的記憶似乎跌回了童年,將盛隆妄想成了哥哥。

“是妄想嗎?”歐陽琳若有所思。

盛隆離開後,紀薇乖乖坐在病床上,低頭玩著手中糖盒,趙梁試探著搭話,“你怎麽老拿著它?”

本以為人不會理他,誰知紀薇認認真真回道:“這是哥哥送我的。”

“你哪來的哥哥?”紀薇的檔案是獨生。

其實趙梁最想問的是,她為什麽喊盛隆哥哥,這算是情侶間的小情趣嗎?恐怕沒那麽簡單。

紀薇被問住了。

她現在的狀態,應該回答不了這麽覆雜的問題,歐陽琳怕趙梁刺激到她,正要出聲阻攔,紀薇攥緊了手中的糖盒,迷茫回著,“是、是盛叔叔讓我喊的。”

“盛叔叔?”盛林榮?

父親躲債不知蹤影,何曉緣又“意外”身亡,檔案顯示,年幼的紀薇被接入了大伯家,難道期間她與盛家一直沒有斷聯?

紀薇後面的話,解了他們的疑惑,“媽媽不見了,我找不到她,盛叔叔帶我去了一個大嗯……鳥籠,我看到了哥哥,他比我大三歲,盛叔叔讓我喊他哥哥,我就喊了。”

這一喊,就是十多年。

趙梁懵了,“你不是被你大伯收養了嗎?”

“大伯……”紀薇歪了歪頭,在記憶裏搜索著,“大伯不要我,叔叔要我,哥哥喜歡我。”

臉上的笑掛了不足一秒,像是想到什麽可怕的事,紀薇打開糖盒往嘴裏塞糖,“她不喜歡我,她……不喜歡。”

“她是誰?”

“哥哥說她是陌生人,讓我不要理她,但她真的好可怕……”紀薇的肩膀聳動,“每次看到我,她都要和盛叔叔吵架,她會尖叫,會砸東西,盛叔叔一走,她還會打哥哥……把我們關到地下室……那裏好黑,什麽都沒有……”

紀薇至今記得地庫的模樣。

天花板上,是生機蓬勃的花草綠植,陽光擠滿玻璃房刺的人睜不開眼睛,天花板下,是暗無天日的地獄,空蕩到擁擠窒息,紀薇恍惚回到了媽媽消失的那夜床底,茫然看不到希望,她怕到哭泣蜷縮,可沒有人來救她。

“就只有哥哥,他抓住了我的手,在我嘴裏塞了糖,糖好甜……”地獄似乎沒那麽可怕了。

後來,他們是怎麽逃出地獄的呢?

紀薇實在太怕了。

每次看到盛林榮回來,就會焦慮難安,心跳加快。

盛林榮回來,意味著會再次爆發爭吵,他們會再被關入可怕的地獄,有好些次,她都焦慮到身體疼痛,她無助哀求著哥哥,“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

可她不想死,她心裏藏著秘密,雖然還不知道該怎麽做,但她覺得,她得活著,活著將秘密暴l露在陽光下。

歐陽琳大概猜得到她的秘密是什麽,是相機,是那張SD卡,那段塵封的真相。

“所以,哥哥毀掉了花房。”

在孟晴德又一次想要埋他們下地獄時,盛隆踢倒了植物架,那是紀薇第一次看到哥哥生氣。

她那麽溫柔好脾氣的哥哥,抓著碎瓷片抵住孟晴德的脖子,像是變了個人,“何必這麽麻煩。”

他陰冷道:“你活著痛苦,又見不得我們好過,那不如一起下地獄。”

紀薇從沒聽過哥哥喊媽媽,“孟晴德”這個名字在他口中吐出,冰冷又陌生,“你見過真正的地獄嗎?”

被孟晴德精心打理的花房,在她們眼前一點點碎裂,盛隆瘋了似的毀了所有,沒有人敢靠近他。

他指著滿地殘片的花房說:“這裏不是地獄。”

又指了指黑暗無光的地庫,“那裏,也不是我們的地獄。”

那地獄到底在哪裏?

最後哥哥沒說,孟晴德也沒問。

她被自己的兒子嚇到了,呆呆在地上坐了很久,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欺負過哥哥和她,將地庫裏布置成了畫室,經常一畫一整日。

“她都畫了什麽?”歐陽琳想到了那幅畫。

那張惡魔肖像,絕不是六天可以完成,他們在尋找證物時,發現地面的廢紙上畫的都是同一個人,盛隆。

紀薇搖頭,“我不清楚,不敢去看的,哥哥也不讓我去。”

“哥哥說,她在畫她心中的地獄。”

紀薇清晰記得,盛隆說完這句話時的笑容,溫柔,涼薄,帶著讓她心驚的尖銳,“她畫不出來。”

“為什麽?”

“因為她的心中沒有地獄,我們的地獄裏,有他們。”不過,總會還回去的。

趙梁張大了嘴巴。

歐陽琳一時也失了聲音。

“所以……這麽多年來,你一直住在盛家?”

紀薇點頭。

回憶著兩人先前的相處狀態,歐陽琳很突兀一問:“你和盛隆,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什麽在一起?”紀薇沒聽懂。

歐陽琳換了種方式,“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

“你們是在搬出盛家後,確認的戀愛關系嗎?難道你不喜歡……”

哢嚓——

閉闔的房門擰開,房中的詢問瞬止。

過於突兀的安靜,無意凝聚低氣壓氛圍,盛隆立在門廊,應該是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鼻腔發出很輕的笑,面容埋在了陰影中。

“兩位警官。”聲調拖慢,他靠立在門檻,“騙意識不清的小朋友講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趙梁幹笑,“我們就是隨便聊聊。”

“是嗎。”把轉著手機,盛隆神色淡淡,望著病床前的兩人,“不如也與我隨便聊聊,我講出來的故事,說不定比小朋友更有趣。”

故事該從什麽時間講起呢?

封閉的會客室,煙霧繚繞。

盛隆單手夾著一支煙,伴隨著清脆的打火聲,點燃,從鼻腔溢出的煙霧融化掉他的五官。

“我的出生,是孟晴德對盛林榮的討好。”

她以為,有了孩子,盛林榮會還給她一個家,可她太不了解男人了,當男人對女人無利可圖、又真的無愛時,孩子的出生對他而言是枷鎖束縛。

孟晴德越是深愛,在盛林榮眼中就愈加卑賤。

孟晴德真的不懂嗎?她懂。

其實她執著的從不是盛林榮,而是擁有屬於她的家,可是盛林榮不愛他,她生的兒子成為累贅,每當看到盛隆,孟晴德就會想起她的一廂情願,她的卑微不堪,於是——

盛隆成了她眼中的礙眼垃圾。

“不過八年而已。”對於孟晴德的虐n待暴力,於盛隆口中吐出,像是可以輕松跨越的時間。

“八歲那年,盛林榮領t回了紀薇。”

盛林榮說,紀薇身世可憐,又是他年少同學的孩子,他想要留下照顧。

“他是這麽說的?”趙梁打斷了一下。

他與歐陽琳坐在盛隆的對面,看到盛隆笑了聲,輕敲煙灰,“不然呢。”

他還能怎麽說。

歐陽琳蹙眉,“紀薇不是被她大伯收留了嗎?”

“表面上是。”

盛林榮與紀薇大伯一家談了條件,按月打錢,要求紀薇留在盛家。

起初,孟晴德並不同意,但自從紀薇住入盛家,盛林榮回家的次數多了,也不再在外面鬼混。

致命的是,盛林榮對紀薇太好了,好到像是對待親女兒,幾乎給了她全部要的溫柔耐心。他對紀薇的態度,再次刺激到孟晴德,讓她誤以為紀薇是他的私生女,甚至還偷偷去做了親子鑒定。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芽,哪怕事後證實,紀薇與盛林榮沒有血緣關系。

針對、謾罵、爭吵,又開始在這個“家”中出現,硝煙在每一寸縫隙鉆出,讓人嗆咳到無法呼吸。在這樣的環境中,盛林榮對紀薇的態度開始淡化,又時常多日不歸。

“薇薇告訴我,盛林榮之所以對她好,是因為他弄丟了她的媽媽。”

那夜,在盛林榮離開後,紀薇跑去了陽臺,想要去找她的媽媽。

她踩著凳子,爬不上高高的玻璃臺,看到了樓下亮著炫目的彩燈,一群人圍在草坪像在擡什麽東西,吵鬧了很久。

紀薇太小了,很多事她還難以理解,以為她的媽媽只是在樓下幫忙,以為只要她乖乖等待,她的媽媽就會從陽臺爬回來。

她縮回床底下,抱著相機等了又等,等到天亮,一群人匆匆打開臥室的房門,喊她的名字。

她聽到了盛林榮的聲音。

“盛叔叔。”紀薇爬出去時,沒有拿相機,把它留在了床底。

在盛林榮錯愕的表情下,她抓住他的褲腳,揚起小腦袋,小心翼翼詢問:“媽媽呢?”

盛林榮說他不知道。

可他怎麽能不知道呢?

紀薇是有些害怕他的,但為了媽媽,她還是指了指陽臺,“昨晚,那裏……”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她被盛林榮捂住了嘴巴。

講到這裏,盛隆微微停頓,看向對面的兩人,“從那天起,就是監視的開始。”

“所以盛林榮要求紀薇住在你們家,不是對何曉緣念念不忘心存愧疚,而是怕紀薇說出真相??”趙梁終於知道了視頻之後的後續,卻依舊覺得脊背發寒。

一支煙已經燃到末尾,盛隆掐滅在煙灰缸,吐字輕嘲,“哪有什麽念念不忘。”

“不過是怕怨鬼纏身。”

歐陽琳瞇了瞇眸:“看來,你都知道?”

盛隆彎起唇角,再次爆出:“薇薇的相機,是我帶她回去拿的。”

藏在床底的相機,始終沒被發現,兜兜轉轉歷經數日,又回到了紀薇手中。因為擔心相機的目標太大,盛隆只取走了SD卡,就算如此,這件事也引來盛林榮的懷疑。

盛林榮又怎麽可能不害怕。

午夜夢回,每當他想起那夜,連帶著會想起紀薇從床底爬出的畫面,在他親手將何曉緣推下四樓時,她的孩子,就在床底看著他……

“他害死了何姨,又殺不了她的孩子,只能把人放在眼睛裏。”

盛林榮覺得,只要他對紀薇足夠好,何曉緣會原諒他的“誤殺”,以為小孩子忘性大,只要他多加洗腦,那段記憶就會在紀薇腦海中抹除。哪怕多年之後,長大的紀薇明白了真相,可她吃著盛家的飯花著盛家的錢,被金錢浸透一輩子捧到高處與五年母女情孰輕孰重,紀薇該明白。

可他忘了,人性難以揣測,尤其是他自己的。

紀薇忘不了,她不止自己記著,SD卡記得,盛隆也替她記著。唯一遺忘的,大概只有盛林榮。

“薇薇與何姨長得太像了。”盛隆的聲音沒有起伏,擡眸看著他們,“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趙梁點頭。

因為相似的面容,勾起了盛林榮的欲y望,也喚醒了他即將消散的愧疚。盛林榮覺得,紀薇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為了彌補他少時初戀的遺憾,又覺得是何曉緣的亡魂上了紀薇的身,回來報覆他。

於是,紀薇的房間中多了一只又一只的眼睛,時刻盯準她的一舉一動,醉酒的盛林榮也時常將紀薇錯認成何曉緣,在這種密密麻麻又壓抑的監控下,紀薇生了病,“她覺得,滿世界都是眼睛,所有人都在監視她。”

所以,在有了能力後,盛隆帶紀薇逃出了盛家,是為了養病。

至此,時間接軌到寰夢佳苑。

“既然你有SD卡,為什麽不報警?”趙梁問出心中疑惑。

盛隆看向閉闔的病房大門,“我總要為薇薇考慮。”

先不說有了SD卡,何曉緣的死亡會被定義成什麽,至少紀薇沒辦法再留在盛家,“她大伯一家只認錢,還有一個不學無術的兒子。”

紀薇日後會是怎樣的生活,他可以預見,更何況,他們當時都是自身難保的孩子。

等盛隆有能力為紀薇做些什麽時,SD卡落到了盛林榮手中,話說到這裏,被歐陽琳打斷,“這麽重要的東西,他為什麽不毀掉,而是放在保險櫃?”

“原來它在保險櫃。”盛隆做出了然的神色,“難怪我找不到。”

至於盛林榮為什麽不毀掉,那就要問他本人了,可惜,人死了。

“故事差不多講完了。”盛隆看了看時間,“兩位警官,滿意了嗎。”

盛隆講述出來的故事,合了盛林榮監視紀薇的理由,也給了孟晴德憎恨紀薇的原因,只是,“這些你之前怎麽不說?”

“這與盛林榮的死有關系嗎。”

“你怎麽知道沒關系。”

盛隆看著他,“如果有,我和薇薇在你們警方眼中,只能是嫌犯。”

“你們難道沒有懷疑過,是我與薇薇合謀殺人?”

王警官確實這麽猜測過。

“只是不想讓你們多走彎路。”盛隆的姿態依舊從容,“況且,這段往事,我和薇薇都不願提及。”

歐陽琳還是覺得蹊蹺。

一夜未睡,一下子又接收太多信息,她的太陽穴在瘋狂跳動,“我們要怎麽查案,不需要你來教。”

“你還有什麽事瞞著我們?”

“瞞?”盛隆擔不起這個字,垂睫間,鼻梁上的紅痣顯露,“你們想聽的,我都說了。”

“那我們不想聽的呢?”歐陽琳總覺得,他還有隱瞞。

在她銳利的盯視中,盛隆只是嘆了聲氣,“我沒有殺人。”

這算不算他們不想聽的?

從始至終,每一起殺人案發生時,他都有足夠的不在場證據,這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滴滴——

口袋中的手機彈出消息,是一份檢測報告。

【兇手找到了。】

殘留在紅毛指甲中的皮屑組織,確實不是盛隆的,而是一個令所有人都忽視掉的人,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怎麽會是……”歐陽琳不敢置信,將所有的死者與找到的證據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竟完美替代了盛隆的嫌疑。

來不及繼續與盛隆掰扯,她單手拎起趙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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