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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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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鳥(一)

紀薇殺了跟蹤她的變態男。

男人住在公寓四層,紀薇買下了公寓的一二三層,躺在三樓的大臥室,她時常幻聽到男人黏膩的呼吸聲,隔著厚重的天花板,似有人貼地趴伏,透過沒有縫隙的地板偷窺著她。

那道目光,如影隨形,無論紀薇逃去哪裏,都能感受到它的陰暗舔舐。

最初,那道目光只是佯裝無意瞥來。

緊接著,是故作無意的偷拍。

再後來,紀薇耳邊充斥著哢嚓哢嚓的拍照聲,閃光燈刺得她時常目痛,偷拍已經滿足不了男人的貪婪,他開始跟蹤她,出現在她上班的公司,成為她途徑的每一個路人,尾隨她上班下班,不分日夜時時刻刻盯著她,甚至搬到了她的樓上。

紀薇已經忍無可忍。

她已經很少去三樓休息了,下班後大多數時間裏,都窩在二樓睡覺。

這天夜裏,整個二層靜謐昏暗,她窩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竟又感受到黏膩的窺伺。有人貼在地板上,用皮膚蹭過她踩過的每一寸地板,透過地板看著下方的她……

可她在二樓。

三樓也是她的地盤。

除了她,不該有活物的氣息。

——有人闖入了她的家中。

是他。

紀薇悄悄上了三樓,用鑰匙打開大門,房間燈火通明。

外面好像下雨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雨聲吵得她耳鳴眼花,看不清東西。

外面又好像沒有下雨,萬籟無聲暝然濃黑,靜到讓她心跳加快,意識模糊。

等紀薇回過神時,血流一地,滿屋子的血濺灑弄臟了床單地毯,男人一動不動躺在地上,臉色青白雙目緊閉,額頭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血。

這間臥室裏,有兩個人。

但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因為另一個人,已經死了。

死在了紀薇手中。

蹲在屍體旁,紀薇去摸睡衣口袋裏的水果糖,沒找到,沾滿鮮血的手弄臟睡衣,濕紅的色澤暈染出片片玫瑰。隨便什麽都好,她從男人身上摸出一盒煙,抖著手點燃吸了一口。

煙霧吞吐,在空中綻開朦朧霧花,紀薇緊繃的情緒得到緩解,舒服的瞇了瞇眼睛。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看到男人的眼皮動了。

濃密的長睫根根分明,遮掩縫蓋了盛著眼珠的洞框,男人的鼻梁迸濺上血漬,像點綴了一顆紅痣,似還隱隱存著呼吸。

紀薇想也沒想,抄起地上的東西再次砸向男人,沈重悶響不停,直到砸到虛脫失力,男人的頭顱扭曲崩塌,她才停下動作癱坐在地。

指腹傳來刺痛感。

紀薇這才註意到,攥在手中的兇器沈甸甸的極有分量,是一臺金屬相框。

相框的邊緣雕刻盤踞著金色蝴蝶,框沿凹凸不平很是尖銳,早已損壞臟汙,框面上噴滿了鮮血,看不清框在蝴蝶中的照片原貌。

嫌惡將相框丟砸在地,紀薇擡手擦了擦臉。

滿臉黏腥,她想她此刻的臉並不比相框幹凈,滴滴答答的血順著她的眼角下頜滴落,每一滴血都是臟的,皆不屬於她。

時針與分針早已跨過零點,是新一天的到來。

今天是特殊的一天,但並不妨礙她要早起上班。

紀薇去浴室沖了個澡。

很困,吃了一顆水果糖。

沒有處理屍體。

.

頂頭上司沒有來公司,紀薇難得清閑,耳邊也沒有了哢嚓的偷拍聲與閃光燈,心情極好。

坐在工位上,她想著躺在三樓家中的男人,打開手機胡亂搜索,路過的同事瞥來一眼,好奇,“你要買刀?”

紀薇嗯了聲。

“買刀做什麽?”

動作一頓,紀薇思索後,語調慢吞吞的,“剁肉。”

“可你不是不會做飯嗎?每次都是……”

想到什麽,同事話鋒一轉,湊近她聊起八卦,“你知道盛總今天為什麽沒來公司嗎?”

紀薇的思緒不在話題上,心不在焉回著:“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誰知道。”同事不死心,八卦道:“我聽說是生病了,王哥大半夜接到盛總的電話,載著他去了醫院,好像是有什麽急癥……”

見紀薇托著下巴不吭聲,同事推了她一把,“說話啊,盛總到底是怎麽了,生了什麽病嚴不嚴重啊。”

紀薇無奈,“我是真不知道。”

“你這可就沒意思了。”同事有些不高興了,嘟囔道:“裝什麽裝,公司誰不知你們的關系……”

紀薇是盛總的秘書。

一個剛上任不久的秘書。

因業務不熟練,又總是犯錯,她經常被盛總叫去辦公室挨罵,一訓就是幾個小時,每次出來對上同事的目光,都難堪到極點。

“我們的關系……”不願回想與上司的相處場景,紀薇從口袋中摸出糖果盒子,諷笑,“我們能有什麽關系。”

上下級的關系。

資本家與社畜的關系。

高高在上與低頭挨罵的關系。

興許是察覺到紀薇的壞情緒,同事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變得怪異起來。張了張嘴,她剛要說什麽,走廊傳來一陣吵嚷聲,出現了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紀薇,紀秘書在嗎?”行政部的部長敲門。

看到紀薇站起來,他沖著她招了招手,態度很是和藹,“來,小紀你出來一趟。”

迎著同事好奇的目光,紀薇被帶去了接待室,聽著行政部老大對著她耐心介紹,“這位是歐陽琳,歐陽警官。”

戴著警帽的女警察沖她點了點頭。

“這是趙警官,這位是王警官。”年輕的小警察夾著文件夾,對她笑了笑,另一位面無表情又高又壯,顴骨處有一道細細疤痕,面相看起來有些兇。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部長安撫她,“沒什麽大事,警官們就是來找你問問情況,你如實說就行。”

“不怕啊。”部長拍了拍紀薇的肩膀,語速快而弱,“我已經派人去聯系盛總了,你……”

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面相兇惡的王警官亮出證件,表明來意,“你是寰夢佳苑一至三樓的住戶?”

紀薇確實沒感受到恐懼。

相反,她很平靜,目光掃過坐在對立面的三位警察,她去摸口袋中的水果糖,大方承認,“是我。”

三人對看一眼,年輕的趙警官膝蓋上放著筆錄本,沒忍住問:“你一個人住三層樓?”

紀薇還是那句話:“是我。”

為首的女警官開口:“寰夢佳苑發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我們來找你詢問一些情況,昨天夜裏,你在家嗎?”

“在。”攥著掌心的糖盒,紀薇並沒有追問案情,而是低頭去看手指。被相框割傷的指腹留著細細割痕,時刻提醒著她,昨夜發生了什麽。

她舔了舔唇,有些口幹,糾結要不要再吃一顆糖。耳邊是警官一聲聲地詢問:“你平時都是在幾樓休息。”

“昨晚歸家之後,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或遇到什麽陌生怪異的路人。”

密實的詢問接連不斷,混著糖盒搖晃發出的清脆響動,惹人心煩。聽觸到關鍵字眼,紀薇的話多了起來,“我每天都能聽到奇奇怪怪的聲音,要說異常,昨晚確實挺異常的,因為——”

三人看著她。

晃動的糖盒聲消失了,接待室陷入沈寂,紀薇深吸一口氣,“世界安靜了。”

啪——

趙警官的筆掉落在地。

“不好意思。”他彎身匆匆撿筆。

一旁的王警官嘖了聲,“紀薇女士。”

他加重語氣,“請配合我們的詢問。”

紀薇對上他的視線,有些茫然,“我是在配合你們呀。”

“好。”王警官的脾氣和臉一樣糟糕,“那你倒是說說,昨晚你都看到了什麽,世界怎麽就安靜了?”

紀薇擡頭,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目光怯弱,“我看到——”

伸出一根細瘦蒼白的手指,三位警官隨著她的動作同時仰頭,聽到她平緩又清晰吐出:“一雙眼睛。”

一雙血色眼睛。

屬於惡魔的地獄之眼。

它們穿過天花板凝視著她,監視著下方籠鳥的一舉一動t,沈甸甸的惡意凝成實質,時常濺臟她的身體。

“它們一直俯視著我,發出刺耳笑聲,我受不了了……”聲線顫顫,紀薇環抱自己的雙臂,喃喃低語,“……我毀了罪惡的源頭。”

“什麽?”

紀薇:“我殺了一雙眼睛。”

王警官擰眉,“你殺了什麽?”

紀薇不再顫抖,緩慢擡起面容,堅定重覆:“是我。”

“是我殺了他。”

對面三人看著她的眼神變了。

王警官上下打量著她,趙警官匆匆從筆記中拿出照片,正要遞給紀薇,被歐陽警官按住手臂,“你殺了誰?”

紀薇怎會知道他是誰。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只知道他是一個變態跟蹤狂,紀薇快被他逼瘋了。

“無論我逃去哪裏,他都能找到我,每天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跟在我的身後,藏在我上班的公司,貼在我的房頂……他無處不在……”

就在昨夜,他還闖入了她的家中。

聲音哽咽,紀薇的眼眶紅了,企圖尋找認同感,“他不該死嗎?”

“那你也不能殺人啊。”年輕的趙警官憋不住話。

歐陽警官從他手中抽出照片,遞到紀薇眼前,“是他嗎?”

紀薇只匆匆瞥去一眼,就連連搖頭。

“不是?”王警官嘖了聲:“你看清了嗎就搖頭。”

紀薇聲線弱弱,“我看清了的,不是他。”

“我不認識他。”不可能認識,不該認識。

“這就奇怪了。”再三確認後,趙警官小聲對著身旁道:“難道公寓裏不止一起殺人案?”

得知屍體還躺在紀薇家中,三人要求去現場勘查。正要帶著紀薇離開,接待室的大門被人敲響,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推開玻璃門。

“您好。”男人遞出名片,“我是盛總的助理吳力。”

目光掃過他們的身後,吳力推了推臉上的金絲眼鏡,對三位警官禮貌道:“有些情況,我想單獨與你們聊。”

“可是——”

吳力打斷,“與你們正在調查的案件有關。”

“……”

紀薇不知道吳助理與他們聊了什麽,她等在門外,感覺也沒有等太久,接待室的大門就被再次推開,出來的三人臉色難言。

高壯的王警官目不斜視,趙警官抱著文件夾沒有擡頭,只有歐陽警官迎上了她的視線。

紀薇湊上前,“警官,你們還去我家嗎?”

她很快就要下班了。

歐陽警官張了張嘴,看著她欲言又止,她拍了拍她的手,態度比之前溫和,“你的情況我們了解了,後面有需要的話……我們會聯系你。”

說來說去無非一句話,不去了。

“你們不是警察嗎?”紀薇不解,她殺了人,難道不該被抓嗎?

“屍體也不管了嗎?”

“小薇。”吳助理拿著手機出來,他剛剛打完電話,面無表情對著紀薇吩咐,“盛總辦公室有幾份材料文件急用,你整理完交給我。”

他補充:“下班前就要。”

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下班了。紀薇的思緒被打亂,生怕完不成工作挨罵,不敢再多問,急匆匆要走。

與歐陽警官錯身離開時,她輕輕碰到了紀薇的手。

紀薇下意識攥攏手指,沒有回頭。

當天下午,紀薇沒能準點下班。

直到晚上八點,她才完成上司交代的工作,匆匆將文件發送給吳助理。

吳助理回覆很快,一條接一條的消息彈出,應該是罵她效率太慢。紀薇不敢細看,點著鼠標按下關機。

大廈的燈滅了大半,但不缺與紀薇同樣在加班的打工人。紀薇打了個哈欠,拿起桌邊的糖盒塞入口袋,收拾東西與同事告別。

公司距離寰夢不算太遠,坐公交五站,打車十幾分鐘,步行半小時。因變態男的跟蹤,紀薇已經許久不敢步行回家,想到男人已經死了,面容模糊腦袋被她砸開了花,正狼狽躺在她家三樓等待腐爛,紀薇心情愉悅,決定步行回家,順道買把砍刀。

街道霓虹閃爍,車輛川流不息,人行道是來往錯離的行人。高樓在黑暗中影倬,紀薇聽到遠處的汽車鳴笛,路過公園,有孩童在奔跑笑鬧。

哢嚓——

毫無征兆,耳邊忽然傳來快門的按鍵聲。

紀薇停下腳步,在刺目的閃光燈下,緩慢回頭,鏡頭映入她蒼白驚恐的面容。

那雙眼睛,又回來了。

“不……不可能……”紀薇下意識去摸口袋中的糖盒,告訴自己她已經把人殺了,不會再有變態跟著她。

一邊說著不可能,紀薇狂奔回家,等她的意識再次恢覆時,人已經站到寰夢公寓三樓。

吱——

將鑰匙插入鎖芯,紀薇推開了房門。

她要將那具屍體處理掉。

從包中拎出砍刀,紀薇走入臥室,床鋪維持著昨夜的淩亂,奇怪的是地面大灘的血跡不見了,屍體……也不見了。

怎麽會不見了呢?!!

怎麽能不見了呢!!

紀薇慌了神,匆匆沖入屋內尋找,衣櫃,桌角,甚至連床底都翻了,遍尋不到。

嗒——

有液體濺灑到她的臉頰。

紀薇擡手抹開,發現自己的手背蹭上一片粘稠的紅,是血。

後退。

紀薇遲緩仰頭,本該炫目多彩的水晶吊燈被陰影籠罩,在朦朧的光影交錯下,她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正在滴著黏血的眼睛。

本該死去的男人,以扭曲猙獰的姿勢貼黏在天花板上,他用血紅的眼瞳註視著她,唇角咧開詭異笑容——

“是在找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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