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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明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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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明燭(五)

“殿下, 你認識夢師嗎?”

煙歸歪著頭想了想,算是認識吧,從前也打過幾個照面, 於是只道:“不熟。”

“這世上, 只有凡人會做夢。至於神明,鬼怪, 妖魔,都是無夢的。若是有一天入夢來,必是兇兆。”

這個煙歸自然是知道的, 譬如她自飛升後就再也沒有做過夢,只有在槐序死後夢過他一回, 如今想來心魔便是那時生的。

“那日玄夜夜半探我攬月閣, 神色倉惶, 告訴我他做了個夢。我當時沒問下去, 他也就沒說,在我閣內枯坐了大半夜, 便自行離去了。”

“你怎麽不問”煙歸忽地敬佩起雪盡來, 這樣的事都不能勾起他的好奇心。他居然沒問真是荒唐。這般的沈穩大氣,不愧是……

“我只對他說, 若是劫難,便是躲也躲不過的, 不如直面它。”

煙歸覺得此話似乎在點她, 默默咽了咽口水, 扶起那盞茶又喝了半杯。

“方才十裏給我講了事情的始末,我才知原來玄夜夢的是夢師, 他起初不識夢師是何人,便繪了幅夢師的畫像, 四處尋覓,因此驚動了夢師。”

煙歸想象了一下那個場面,肯定不只是單純的尋找,定是敲鑼打鼓,鑼鼓喧天地找,說不定還在三界掛滿了懸賞榜,夢師得知此事後氣鼓鼓地從天界下來,指控玄夜毀她清譽,害她不能參加各類評選,並且要掀了他的屋頂。

“玄夜是鬼界出了名的美人,見過他的女子就沒有不為他動心的。”雪盡刻意將“動心”說得重了些。

“確實是很漂亮。”煙歸點點頭敷衍道。她想,原先玄夜算是一個妙人的,只不過在見證雪盡為他挽發後,兩人的形象都已碎了一地。

“尤其是你為他挽發之後,更漂亮了。雪盡,你的手藝真是好,我母後的手藝也不過如此……”

到底是在誇他手藝好還是誇玄夜漂亮。

雪盡眼皮跳了跳,不動聲色地繼續講:“據說,夢師當時穿著一襲板正的黑衣,臉色陰沈地立在玄夜的彼岸殿上,揚言要劈了玄夜時,玄夜還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門,按照他的性子,可能是想迷倒夢師。”

煙歸本來是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的,然而她的那個猜測使得她對雪盡更感興趣了,於是聽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眼睛倒是一眨不眨地盯著雪盡。

這般娓娓道來的姿態,這般的好耐心,這般的溫和謙遜,怎麽她以前沒發覺呢?不過也是,她剛恢覆記憶,從前的事又怎麽記得……

“誰曾想夢師一心專註於事業,無心兒女情長,擡手就劈下一道靈光,將玄夜的長發削去了一半,放下狠話說再四處造她的謠,下一次削掉的就是他的項上人頭。”

“夢師來的瀟灑,去的也瀟灑,只留下玄夜呆立原地。據說那晚,彼岸殿內不停傳出玄夜詭異的笑聲,眾鬼猜測,他大抵是瘋了,畢竟玄夜最寶貝的便是他那一頭烏黑秀麗的發。”

雪盡也有烏黑秀麗的發,不知道盤起來會是什麽樣子盤成飛天髻,裘雲髻還是牡丹頭呢?那雙美麗含情的桃花眼,不知上了妝後又是何等風情萬種……

案上那只青釉鏤空熏爐飄出裊裊輕煙,纏纏綿綿地橫在煙歸眼前,將雪盡的容顏勾勒得忽遠又忽近。

“不過令人驚愕的是,玄夜並未發怒,而是在三界廣貼告示,尋找天上人間有名的媒婆來替他出謀劃策……”

“雪盡,我有個問題。”煙歸觀察他太久,越看越覺得熟悉,她控制不住地緊擰著眉,終於忍不住正色道。

雪盡忙道:“玄夜喜歡夢師。”

“我不是要問這個。你答這麽快幹嘛?”煙歸眉心擰得更緊了。

雪盡不對勁。

雪盡微咳了一聲,將頭側過去了一點,“那,是什麽?”

煙歸低笑一聲,將手撐在桌上,往雪盡那邊挪了挪,將臉貼近他,目光炯炯地瞪著,陰森森道:“實話說,你有孩子嗎?”

這是個什麽問題?雪盡不敢隨意揣測,“自然,自然是沒有的。”

他的臉龐白皙得幾乎透明,嘴上那抹紅色像是剛上了胭脂一般,此時在煙歸的火眼金睛的註視之下,臉上漸漸浮現出淡淡的粉,如一層覆面薄紗,清透朦朧。

煙歸強忍著想要伸出手蹂躪他一番的沖動,不相信地又問了一遍,“真的嗎?”

“千真萬確。”

“可是你看著就像……”煙歸嘖了一聲。看著就像個有孩子的,不但有,還很會帶孩子……她決定收回之前下的阿夕不會帶孩子的論斷。

“殿下,我沒有娶親成家,自然沒有孩子。”

哦,騙人……煙歸嬉皮笑臉地坐回去,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你繼續吧。”

她自從恢覆記憶以來,說話間便帶著些天經地義的頤指氣使,並不讓人覺得冒犯,但總使人疑心她話裏別有深意。

雪盡看她笑得古古怪怪的,心頭有些驚懼,但也不便多問,只得老老實實繼續講下去,“此後玄夜三天兩頭遣人上南天門,據說第一次送了四十七車鮮花,至於為什麽是四十七車,是因為鬼界的貨幣和人間不互通,恰好今年通貨膨脹了,酆都又有些窮,倒也不是說窮,在鬼界自然綽綽有餘,但要買外界的東西,就過分捉襟見肘了,因此錢只夠買四十七輛金車。”

“不過那日也確實是氣派,據十裏描述,四十七輛金車金光閃閃地立在南天門,拉著金車的白龍馬鬃毛油光鋥亮,溫馴地垂著頭,自得優雅,任由來來往往的神官打量。”

煙歸的眸子一下子亮了,那場面不就是人間話本裏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嗎?況且還是在南天門神流量這麽大的地方,真是威風凜凜,氣勢十足。

她真心實意地感嘆:“哇!那夢師不該感到十分有面子嗎?”

“很可惜的是,那花是玄夜遣人在無間煉獄摘的曼珠沙華,這花只能生在陰間,沾不得半點陽氣。不到半日,便悉數枯萎了。夢師出來的時候,一撩眼皮,只見到四十七輛載著枯花的金車。一怒之下連馬帶車都給劈了下界,殃及了許多無辜百姓,於是此事被南華太君記入檔案。”

南華太君怎麽又改行了不算命去算賬了

“玄夜在知道夢師是個盡職負責的神官後,便想給她招徠一些業務,便下令讓酆都裏的鬼們向天請願,求夢師賜夢。”

“不是說只有人才會有夢嗎?夢還能賜嗎?”煙歸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轉念意識到夢師之前也曾應自己所念而t來。

“夢師會在天界監管凡人的夢,若執念太深便會入夢指點一二。而無夢的生靈若想有一夢,也可在月圓之夜向著東南角燃上一盞水安息,是夜夢師便會應召而來為其賜夢。”

煙歸沒想到玄夜不但長得美,懂浪漫,還十分會揣摩女孩子心意,善於設身處地為其著想,“玄夜真是善解人意呢。那夢師應該非常感動吧。”

“未必。夢師應群鬼的召喚而來,數日不得休息,認定是玄夜蓄意報覆,心頭愈發不快,再不肯入鬼界。”

煙歸咂舌:“怎會如此……”

“總之,玄夜明裏暗裏各種示好,有一次甚至收買了南天門前那盞不老鐘,讓它通報了三天三夜夢師的光輝事跡,順便安排了幾個以玄夜和夢師為主角的英雄救美的愛情故事。”

等等不老鐘也能被收買嗎?煙歸分明記得那鐘恪盡職守幾十萬年,向來只在神明飛升和逢年過節時抖上那麽一抖,即便是天君來了,他也不肯賞臉。實在是一個固執的老古板。

雪盡解釋道:“起初那鐘也是不肯的,但玄夜揭了面具後,他的態度就緩和了許多,然後玄夜伸出手摸了摸他,那鐘就這麽被馴服了。”

“美貌真是好東西呀……”

“所以事情就是這樣,夢師在聽了那誇大其詞的讚頌之後,便來了此處找玄夜算賬。不過玄夜等了她許久,想必挨罵也是樂意至極。”

“好生奇怪。玄夜何至於喜歡夢師他自己就是個大美人,見過的美人也不計其數,怎麽會輕易就這麽喜歡上一個女子呢?”

“笨蛋!這就是你不懂了吧!”一道清脆的聲音從窗邊飄進來,打破了雪盡和煙歸的二人時光,接著是咻的一聲,一抹綠光落地,變幻出一個綠油油的小人形狀,他手裏正握著一串糖人,汁水正順著他的手涔涔往下流,看上去腌臜極了。

煙歸不滿地沖他挑了半邊眉毛,隨手拈起一顆花生米就往他頭上砸去。那花生米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十分圓滿地正中忘憂額心。

“嗚呼!完美!”煙歸心滿意足。

忘憂臉色霎時黑了下去,他這些天狗仗人勢在攬月城逍遙慣了,此時被煙歸這麽一砸,火氣騰地就冒起來了,“真是囂張!你快給忘憂大爺道歉,我就告訴你玄夜大人為什麽會喜歡夢師。”

“我不感興趣。”煙歸無所謂地收回目光,扶起那盞茶又啜飲了一口。

忘憂見煙歸無視她,心頭那股火氣愈勝,正欲走近理論幾句,一道銀光打來,他被狠狠劈開,骨碌碌跌下樓,本就脆弱的老腰又不幸地摔在地上,雪上加霜。

煙歸往外看了看,佯裝心疼地“啊”了一聲,卻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嘴角那抹翹起的弧度如一彎雨後的虹橋,絢麗美麗得像用盡世間所有濃墨重彩暈染而成,眼底眸光被案上那豆燭火綴成星辰般細碎的光,鋪陳在雪盡眼前。

心頭那根弦,如此輕易地再次被撥動了。

煙歸見雪盡又慈愛地凝視著自己,慈愛得不像話,她心頭橫生的那個念頭愈發令人信服,“雪盡,你真的沒有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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