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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白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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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白頭(二)

日頭正好,金色的陽光慵懶地灑在街頭每個人的面上,鍍上一層生機盎然的淺色光暈。

煙歸微微側身看阿夕,他的側顏近在咫尺,隔著素白色的紗,將他的美麗籠罩在雲煙繚繞中,只一眼便見其綽約風姿,卓爾不群。

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不否認也罷。

阿夕是指靈,不會受她影響。他能留在此處永遠地陪著她。

她,柳煙歸,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一無所有。

原來並不是不渴望陪伴,只是沒有一個人可以平和地站在她的身側,可以安然無恙地站在她身側。

阿夕註意到煙歸的目光,也投過來一道眸光。

煙歸忙將頭扭回來,壓下心頭遐思,擺手否認:“顧嬸,不是我相公,您誤會了。”

“那這位公子是?”

煙歸想了想,擠出三個字:“我弟弟。”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長得像吧,我鄉下來的弟弟。”

顧嬸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似乎是在可惜,還以為煙歸終於覓得良人……

“柳姑娘啊,我說實話,你年紀也不小了,難得鐵生他不嫌棄你,我看他也是真心喜歡你的。不如就許了這門親事吧。”

他不嫌棄有什麽用,跟著自己有什麽活頭

煙歸不願多談論自己的感情問題,便打著馬虎眼想跳過這個話題,“顧嬸,我不喜歡男人。”

“你又來了!這話術你二十年前就拿來敷衍過我!說真的,我同你相識也有這麽多年了,你這命格……”

“顧嬸,好了別說了,我如今真的沒有心思談婚論嫁。你看我這麽多年不也過來了嗎?”

顧嬸看煙歸面露不耐煩之色,也止了話頭。揭開熱騰騰的白布,用油紙包了三個燒餅,遞給了煙歸。

“得,知道你沒錢,不收錢。”

“謝謝顧嬸!”煙歸伸手接過,拉著阿夕就快步離開了這裏。

顧嬸哪哪都好,就是喜歡瞎操心。

阿夕問道:“煙歸,方才為何說我是你弟弟?”

“不然是什麽?”

阿夕想了想,確實也想不出來他同她是什麽關系。只好垂著頭妥協了,“你說是那便是吧。”

街上人流攢動,兩人順著人潮走得極快,不多時便到了一個寬敞的鋪子。

一個老伯懶洋洋地窩在搖椅中,瞧著有六十多歲,精神頭卻很好,自顧自搖著蒲扇,帶起涼風陣陣,消散了酷熱暑意。

“劉伯伯,這是今日的柴!”煙歸走到他身前,彎腰溫柔恭敬地道。

那老伯似是沒聽見,置若罔聞。依舊半瞇著眼睛,眉眼彎彎,嘴角彎彎,自得其樂。

“劉伯伯!劉伯伯!”煙歸將柴放到地上,在他眼前輕輕揮動著雙手。

老伯這才聽出來是煙歸的聲音,將眼簾掀開,仔細地瞅了瞅,面露驚喜之色,“阿煙啊,你今日怎麽來了?鐵生念叨你好久了!”

說著他就回頭朝屋內大喊:“鐵生,鐵生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這一叫,沒叫來鐵生,倒吸引了四鄰的註意。

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周圍鋪子裏的也探出腦袋來。

“喲!看看誰來了!原來是災星柳煙歸啊……”

“真是晦氣,大家趕緊回家去吧。”

“哎我說老劉,你也真是嫌自己命太長了,非上趕著要把這個喪門星替你兒子娶進家門!”

“別說了,別管了,趕緊走吧……”

劉伯楞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煙歸,似乎是愧疚,可眼底卻有隱隱的一絲竊喜。

眾人七嘴八舌,說著要離開,卻一直站在五米開外的距離看熱鬧。

大約因為煙歸戴著帷帽,眾人有恃無恐。

煙歸覺得那些聲音忽遠又忽近,這些話語好像近在眼前又仿佛隔著許多年的歲月重現。

在很多個近似的街頭,也有許多人站在她的對立面,投之以白眼,辱之以穢語。

分明都是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分明和多年前並非同一批人,為何說出來的話同樣的惡毒……

煙歸並未被這些話語刺痛,擠出一個大大的虛偽的笑。便打算拾起背簍,準備離去,在她正欲彎腰之際——

突然間,天地間安靜了。

那些嘈雜的,難聽的,錐心的話語,都消失不見了。

周圍人的嘴一張一合,不必用耳朵聽也能知道是難以入耳的話語。

陽光一如既往地投下,浮光明滅,將她和世人割裂開來。他們站在光明的彼岸,她卻不再是一人站在黑暗的此岸。

原來是阿夕將他的雙手覆在了自己的耳邊。

煙歸微怔,緩緩轉身,隔著幃帽望向阿夕。

微風徐徐,吹動阿夕的衣袂翻飛,帶起一陣香淺的風,順著九月金桂的馨香一同侵入她。

眼前人的面容被白紗遮去大半,她卻從薄如蟬翼的輕紗中望見阿夕的璀璨明眸。

在煌煌日光之下,更為耀眼,更加攝魂奪魄。

煙歸不知為何,呼吸一滯,四肢百骸僵住,胸膛好似被一塊巨石阻塞,發不出絲毫聲音。

明明今日有人維護她了,與她同在一處,站在她的背後,為何自己卻有點難過……

他的手涼得如一塊寒冰,貼在煙歸的耳際。

其實並不能傳達溫暖,煙歸周身的血液裏卻燃起一簇火苗。起初微末之勢,漸至燎原。

她的耳朵被燒得滾燙,紅得如相思泣血,襯得阿夕的手更是白上三分,如世間最好的,最舉世無雙的美玉。

“你們說柳煙歸是災星,是瘟神,是天煞孤星,可有證據?”阿夕的聲音依舊溫和而堅定,神色卻不悅。

那群人嘁了一聲,似乎覺得這個站在煙歸身側的少年簡直是不自量力,正撞槍口。

“二十年前,這個女人剛來這裏,就鬧得我們鎮雞犬不寧。那日我家大黃叫了整夜,第二天跑出去了再也沒回來過。”

“她來買了我家的豬肉,沒幾天我家的豬都死絕了。”

“她摸了我孩子一把,當夜就發起了高燒……”

“你說,這不是命中克我們是什麽?”

“你說你好好的待在暮雪村啃你的樹皮不行嗎,非要出來禍害我們?”

“王姨你這話說的不對,暮雪村的人也是人啊,他們難道就該被她克嗎?”

顧嬸聽見這邊喧天的動靜也急匆匆趕來了,看見煙歸和阿夕被圍在人群中,怔楞在原地,猶豫著是否要上前說幾句公道話。

雖說煙歸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得了一頂可以阻卻厄運的紗帽。可她會帶來災禍,是不爭的事實。

前些年顧嬸好心維護了煙歸,接下來好幾個月的生意都不甚景氣。賣燒餅本是小本生意,經不起折騰。

顧嬸心思千回百轉,到底沒有上前。

阿夕立在煙歸眼前,一人對峙數人,氣勢絲毫不落下風,“你們只憑這幾件事便斷定是煙歸所致,毫無憑據,荒謬至極!按你們所言,她所經之地,該是烏煙瘴氣,民不聊生,那暮雪村為何安然無恙,裏面t的村民也並沒有和煙歸起沖突。”

“暮雪村裏面住著都是一些什麽怪人,那都是一些沒有根沒有家,不敢出來見人的廢物!和柳煙歸是一個貨色,怎麽會趕她走呢?”

“而且柳煙歸,你也不看看,你雖然住在暮雪村裏,可那些人拿你當自己人嗎?他們只是懶得和你計較,可他們願意和你親近嗎?”

“你再看看劉鐵生,每次去你家獻完殷勤便要大病一場!你對得起誰!”

煙歸壓根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麽,她只覺自己的心在一下一下的跳著,無比清晰,如晨鐘暮鼓,一聲聲,將她的理智敲碎。

阿夕將煙歸護在身後,繼續不卑不亢道:“你們說,煙歸命中帶煞,克萬物,絕生機。我住在煙歸家中數日,為何毫發無傷?”

“誰知道你不是一個比她更邪門的怪物!她長了這麽一張妖艷賤貨的臉,卻渾身的黴運,也不知道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妖男孽女,一般的貨色!”

煙歸本不生氣,也沒想和他們計較。這樣的話語從她有記憶之時起便聽了不下數百次,她已經可以泰然處之。

可是他們居然罵了唯一一個維護她的阿夕。

煙歸霍然轉身,猛地摘掉了那頂帷帽,露出一雙犀利而蘊滿怒火的眼。

那些人見煙歸居然摘掉了能阻卻厄運的帽子,嚇得大驚失色,踉踉蹌蹌地就四散退開。

煙歸喝住他們:“站住!不是要找我算賬嗎?不是要趕我走嗎?你們這些貪生怕死之輩,只會耍嘴皮子嗎?”

人群早已散盡,方才還熱鬧非常的街道在轉瞬變得空曠寂寥。

她的怒火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落空了。

“柳姑娘,你不要和他們計較,他們也是太害怕了……”一時間只有顧嬸站在前方,卻也是不敢靠近,帶著些愧疚勸解。

“顧嬸,我明白,我沒有和他們計較。”

阿夕走到煙歸和顧嬸中間,阻卻了兩人的視線,對著顧嬸冷冷道,氣勢逼人,“你也不必為自己辯白。”

煙歸從沒見過這樣的阿夕。

顧嬸神色一怔,這少年竟這麽毫不留情地撕開了自己的遮羞布。她方才確實是想要為自己辯解幾分,想要解釋自己不維護煙歸只是因為自己太害怕,顧慮太多。

煙歸知道阿夕指的是什麽,可顧嬸對她已經很好了,她也並不需要靠連累他人來獲得一些浮於表面的維護,“阿夕,顧嬸是好人……”

“柳姑娘,你好好保重,顧嬸先走了……”顧嬸面子上掛不住,再也呆不下去,只得匆匆作別。

分明被指著鼻子罵的是自己,煙歸卻覺得此時情緒波動更大的是阿夕。

他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可渾身的姿態,都清清楚楚地昭示著,他生氣了……

煙歸噗嗤笑出聲來。

阿夕不覺明厲,看向她,疑惑道:“被罵了還能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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