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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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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要

剛勉強坐穩, 那幾張並不算厚的信紙就又被人拿了回去,寶貝似的重新握在了手心裏。

姜枕燭視線落在那信紙上,眼下閃過晦暗的光。

順勢坐在人身側, 姜枕燭擡手,掌心順著脊背緩慢摩挲安撫他的情緒。

梅辭卻遠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堅強,直到現在也沒有流下眼淚。

耳邊嗡鳴作響, 梅辭腦海裏又閃過姑姑信上的筆墨, 難以置信親人的親近關懷就在手邊, 卻被惡人築起高墻以作屏障, 全程把他蒙在鼓內。

梅辭現在什麽也顧不得了。

殿下帶他入府會不會惹出麻煩,亂子最終又會不會波及到長帝卿身上,這些事, 他都來不及去想了。

梅辭的心幾乎是焦急的, 飛一樣的回到那個,養育過他,又叫他曾經無限生出過畏懼恐懼的地方。

在此之前, 仇錦所做的更過分的其他事,也只是叫他膽怯逃離。

而此時看似無關緊要的隱瞞,卻讓梅辭心中生出怨恨和難得的一點勇氣。

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即使是仗著殿下的權勢也沒關系…

以後不管還會傳出什麽難聽話, 他都不在乎了, 也都不重要。

——

一路上小郎君都過分的安靜,姜枕燭間隙裏差遣雲間去調了人過來, 就連忙碌的尹楚也被暗地裏下了吩咐去查。

如今空下來,雙眼便重新落在梅辭身上, 視線粘稠專註,目光稍冷蹙眉。

只覺得面前仿佛有一根弦在逐漸緊繃, 再稍加用力些,就要壞了…

以至於姜枕燭現在都不敢隨意抱他,只遞過去一只手想牽,還反被人捉住大半衣袖,用力攥緊。

“梅辭,你看看我…”

姜枕燭冷不丁開口,喉嚨裏傳來一聲低嘆。

梅辭慢半拍的轉頭註視上她的眼睛,修長的指尖幾乎要把人的袖口扯爛。

姜枕燭卻只是安撫的勾唇,在人頭頂輕輕揉了揉。

“放心,都交給我,…一會兒也不要心軟。”

她若有心刻意折騰人,場面大抵會有些難看的。

她們這t一趟去的突然,又人數不少浩浩蕩蕩的毫不避諱,一路上瞧見的百姓自然會被驚動,無不私下裏驚嘆說嘴幾句。

前前後後,又是帝卿又是王女,這梅府的機緣,還真是多啊…

消息仿佛長了腿一樣竄進梅府內,頓時便把安靜的宅院炸開了鍋。

梅麟接到消息時更是人都傻了,一時間手忙腳亂,臉色漲紅的預備著接駕。

畢竟在此之前,她的身份可沒臉面能覲見王女。

只是心臟劇烈跳動之餘,脊背的汗毛也莫名的高高豎起。

大概是上次大理寺找上門的恐懼仍有餘韻,即使這次王駕還未到,梅麟也下意識膽顫,隱隱覺得仿佛沒什麽好事。

隨機又下意識的呸呸呸,只恨自己的腦子晦氣。

更衣收拾,還要告知這幾日徹底被她忘在腦後的仇錦和梅岑。

等梅麟帶著衛楚卿和得臉的仆使匆匆趕到之際,晉王殿下一行人早就已長驅直入,聲勢浩大的堵在了她府院門口。

稍微側身,懷裏隱約還有一位男兒身形。

她本來就是眾所皆知的閻王面孔,離她越遠的越容易聽信傳聞。

在梅辭身旁再怎麽和顏悅色的演好人,也不耽誤旁人對她心生畏懼。

如今側目相對,本就冷冽的臉沈郁下來,身上的威勢也便壓的人更重,梅麟頭皮發麻渾身瑟瑟,自覺大難臨頭……

是以當即便雙腿一軟重重跪拜下來,甚至都來不及認出,被人小心環在懷抱裏安撫的,就是自己的親子。

身後一直狼狽跟著家主的衛楚卿自然也是扶著肚子小心照做。

他不曾做過幾件虧心事,相較於明顯倉皇的梅麟便多生了幾分勇氣,匆匆垂眸俯身之前,便也隱隱瞧出,晉王殿下懷裏的小郎君好像有些眼熟…

但他也不敢再仔細多看,生平頭一次見如此場面,心口處也跳的著實厲害。

只是就梅辭而言,即使早有了心理準備,親生母親對著他方向跪拜也叫他心下輕顫,索性殿下的身形很快便遮去他大半,也不曾免她的禮。

“老臣見過晉王殿下,殿下萬安,此時駕臨寒舍,還不知…是所因何事?”

梅麟開口時聲音都抖起來,她頭垂的很低,唯恐和面前殺神對上視線。

梅辭卻是有些心急,無措的擡頭看向她,掌心緊緊拽著她的衣裳。

姜枕燭隱隱接收到催促,放緩了一點音調哄他:“乖,人還沒齊,再等一會兒…”

與此同時,姍姍來遲的梅岑和仇錦才終於也跪到眾人身後。

區別於前面兩人的恐懼和畏懼,底子裏皆有些自命不凡的兩人,卻是幾乎同一時間,一起瞧見了梅辭的身影。

仇錦眸光微顫,粗糙了不少的雙手下意識的緊握,眼下也閃過了不易察覺的一絲驚懼。

他…怎麽會和晉王扯上關系?!

倒是一旁的梅岑,呆呆的盯著看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消瘦了不少的臉側上,還有一點很明顯的掌印紅腫…

梅辭…好像變了……

一直在他身邊的人可能很難發現他身上細微的改變。

可梅岑卻不同,幾乎沒人比他更熟悉梅辭,幾乎是第一眼,他便覺得梅辭同以前一點也不一樣了。

明明還是那副討人厭的模樣,可身上穿戴不過微微變化 ,周遭神韻稍作轉變,小郎君便仿佛脫胎換骨一般,陌生又矜貴的叫人不敢認……

尤其此時此刻,府上所有人都在因為晉王殿下的突然到訪戰戰兢兢。

可梅辭就站在女人身邊上,柔軟承受著人溫和的禁錮,臉龐一片刺人的冷淡。

像病弱的花終於長出刺,因為受到寵愛,反而無所顧忌。

他早就摔到泥地裏,梅辭背地裏卻也…一步登天。

甚至在此之前,都毫無征兆。

梅辭卻是讀不到他心下的難過,眸底隱隱摻了一點急切和焦躁,眼尾暈上稠艷的一點紅。

原本想等人起身便開口追問,只是殿下眸光冷淡,從頭到尾都沒有叫他們起來的意思。

“仇氏可在?”

仇錦最先被晉王點名出來,頭皮又一瞬間的發麻顫栗。

女人一看便是來給人撐腰的,他腦子裏瘋狂過著有可能被翻出來的禍事,即使再怎麽叫自己冷靜,生理反應也是騙不了人的。

仇錦雙腿軟著,差點就要站不起來…

他狼狽的爬起跪上前去,恭敬俯首尊稱殿下。

脊背仍舊是挺拔的,卻一時間,陌生的叫梅辭面上頓住,幾乎有些認不出…

眾人的拜高踩低和環境的突然變化顯然加劇了男人的枯萎。

仇錦此時此刻,樣貌同自己的年紀倒是足夠匹配。梅辭唇齒微動,想要質問,可關於他的稱呼卻又無法抉擇,一時間便楞在原地。

索性姜枕燭也不打算叫他出面,自己便即刻冷聲開了口。

幹脆利落的不兜圈子,叫他將這十幾年內,曾經扣留的,有關梅辭姑母書家,曾送來慰問稚兒的書信和金銀物件,全都吐出來。

“也幸好書家每一次的禮單都有備份且過了官府明路,不至於今日查無可查告無可告…”

“限期五…三日吧,湊齊交還至長帝卿府上,備作梅辭今後嫁妝,若湊不齊…便拿梅家主的一雙手來抵扣如何?”

前面還都是懶散的,冷淡的和緩腔調,末了卻突然變得低沈可怖。

離的最近的梅辭突然被捂住了耳朵,便尚且呆楞沒什麽反應。

近處的梅麟卻是雙腿一軟,當即便跌落在地,臉都白了。

書家的金銀她自然不可能不清楚,畢竟她的俸祿,又如何能置辦下如今的宅院富貴,只是書信…她確實不知啊…

這畢竟,都是後宅瑣事,當是那賤人又在搗鬼!

梅麟雙眼泛紅倉皇擡頭,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兒子竟然就站在殿下身旁,並且兩人之間肉眼可見的親昵。

此時她也顧不得什麽兒郎的清白不清白,名分不名分了,只覺得欣喜若狂,仿若絕處逢生!

“辭兒!辭兒你看看娘,你幫娘跟殿下求求情,殿下所說的事我是真的不知情啊……”

“我…我同你姑姑家並無矛盾,又怎會刻意扣下書信?!這事,一定是那賤夫所為!”

梅麟聲嘶力竭著朝著仇錦指過去,眼球周圍通紅鼓脹,幾乎要裂開一般可怖,仿佛恨不得即刻將他斬殺。

她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他,仿佛今日一切的禍患都來源於他。

又無比的慶幸,自己當日沒有真的把他休棄,不然此時此刻,便真的只剩她一個人來承受晉王的怒火。

“若要抵,也該拿此賤夫的手來抵!辭兒,娘已經知道你受的委屈,早已將此惡夫棄為賤侍,你若還覺不夠,娘休了他如何?!我此時便可休書一封!”

她聲音姿態都如此高昂,倒是仇錦,仿若心死一般一動不動,怔怔的望向冰涼地面,盯的腦袋發昏。

書家的事不過是小事,他都忘幹凈了。

此時卻突然天降災禍來勢洶洶,成了他敗落的最後一根稻草。

晉王殿下往那一站,瞧著比大理寺那時還叫人絕望。

怪不得…

仇錦後知後覺自己為何事事不順了。

原來那小賤人竟早早攀上了晉王…怕不是那日的帝卿也不過遮掩…好叫他們私相授受…

仇錦輕輕勾唇,真死到臨頭了,倒也平靜下來。

書家給的東西,莫說叫他照單子湊齊,便是十分之一梅府也拿不出了。

更何況梅麟此前根本不會過問,光補貼仇家,他便不知道用掉了多少……

他此時只恨,當初聽了和叔的勸說蟄伏起來,沒真的給那衛賤人一屍兩命落下胎去…如今,怕是要沒機會了…

梅辭此時卻顧不得這些,也聽不進他們之間的齷齪,小郎君嗓音尤帶喑啞,不過勉強掙紮出面龐,遠遠的朝著仇錦的方向開口,也不曾惦記別的:“姑姑的信,還給我!”

他啞聲詰問,頭一次學著無理,姜枕燭低頭看過去,卻只覺得心頭酸軟。

仇錦尚且不曾開口應答,一旁衛楚卿倒是硬著頭皮擡頭,低聲顫顫的呈上了庫房的鑰匙。

“殿…殿下,梅府庫房鑰匙在此,若主君昧下了大公子的東西,應當也都在此處了…”

姜枕燭朝身旁遞了一個眼神過去,呈露和紅眼睛的月白即刻便拿了鑰匙,帶了不少人手去翻。

姜枕燭又吩咐人去搬了椅子出來把梅辭安頓下。

小郎君繃著一張小臉,眼睛尚且看著呈露去的方向,殷切切的帶著期盼。

也幸虧仇錦只不過把信隨手收在一塊,並沒有真t的放在心上過。

於是月白不久後便端著一個小木箱急匆匆跑了回來了,裏面信件碼的整整齊齊的兩摞。

梅辭站起身迫不及待的追過去查看,一邊是被扣下,姑姑曾給他的來信,另一邊則是原本該寄出的,仇錦竟每次都好好的收著了,也不知抱了什麽變態的心思。

情緒隱隱崩潰的梅辭被人先帶回了自己的院內歇息。

也幸好因他當日是被帝卿帶走,梅府沒人敢荒廢他的住處,反而日日打掃,收拾的勤快。

呈露陪著梅辭月白一起,替主子收拾之餘也默默數了信,本該收到的和本該寄出的,加起來一共是二百四十三封……

消息遞出去,沒多久前院便傳來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

大概是怕梅辭聽見,仇錦沒叫幾嗓子就被人拿布塞緊了喉嚨,只剩面上的痙攣扭曲避無可避。

“二百四十三下,尊夫郎的雙手不一定保的住……”

姜枕燭坐在梅辭方才的位置上懶散開口,事實上,不過幾棍子抽下去,仇錦那雙肆意妄為的手便有幾根手指失去了控制。

他怕極了,像是此刻又重新感受到恐懼,目光又下意識的放到了梅麟身上。

如今兩個人重重的按著他,叫他掙紮無能,甚至連求饒都說不出聲。

“殿下盡管懲處!臣…臣絕無二話……”

梅麟打著擺子開口道。

她尚且恐懼至此,更別說沒經歷過這般場景的梅岑。

父親幾乎要被打死,他卻口舌僵住,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怎麽辦?難不成叫他去求殿下,又或者去求梅辭?

前者他毫無勇氣,後者…先不說是否有用,那才真的是剖開他的肚子取他的心肝,逼他也一起去死。

可如論如何,即使爹爹此番能保住性命,怕也難免要被休棄的結局…母親也徹底厭了他保不齊也會波及到自己,那他便真的…再無依仗了…

尤其…尤其他如今還破了身子……

梅岑又想起花含知的面龐,從未像今日這般的難過後悔。

那蘇忘雖要了他,卻一時也沒有要帶他入府的心思,倒是含知,反而待他更加和緩溫存,處處細心呵護……

若早知今日有此大劫,商戶之女又如何?

總能給他一世富貴順遂的。

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滾落,恐懼夾雜悔恨,一時之間,連徹底勝出的梅辭也不再占據他的思緒。

又或者,他根本不敢再去想,即使他背後早早便給人備下了一份“大禮”,見過晉王的面之後,卻也不得不生出膽怯,徹底歇了心思…

姜枕燭顯然沒有要放人的意思,給梅麟的要求還是之前那些,該還回來的銀子一分都不能少:“已經占了兒子十幾年的便宜還不夠?梅家主也著實貪心了些……”

女人嗓音冷淡,不遠處仇錦那邊的血腥氣也越來越濃厚,一雙手幾乎看不出一寸的好皮肉。

恍然之間,梅麟仿佛也瞧見了自己的斷手一般,腦子裏繃緊的弦輕輕斷裂,白眼一翻,徹底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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