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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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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1

我是從外省飛回來打理母親的後事的。

因為煤氣中毒,獨自在家的母親離開了人世。

排除謀殺的可能,警方結論初步懷疑是意外或者自殺。

我不願意相信母親會選擇自殺。

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人。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

有時候我們覺得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家人,其實我們那只是我們的自以為是。

高爾基說過,母親是我們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她的愛是我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我無比讚同前半句話,但不完全同意後半句。

因為我愛母親,遠遠勝過母親愛我。

我的父親在我十五歲的時候車禍去世,那個時候開始,母親便一個人撫養我長大。

我沒有別的親人,相依為命四個字,是我們人生的真實寫照,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沒有工作,也沒有太多積蓄。

而我的病需要錢,醫療和生活上的花費像是天文數字,把我們的日子變得黑暗,窒息,壓抑……也見不到光。

媽媽在那段時間變得越來越憔悴和消瘦。

那是最艱難,也是最黑暗的日子,但我們熬過來了。

靠著之前家裏的積蓄,父親車禍的賠償金,還有助學貸款,我讀完了大學,畢業後我找了份待遇不錯的工作。

轉正後領到工資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給母親買了一條她一直想要,卻舍不得買的漂亮的裙子,還有一塊新款電子手表。

“你看,這個手表可以打電話,監控身體的健康數據,還能定位,如果找不到了,看定位就行,緊急聯絡人是我,如果有任何意外,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收到這份禮物的時候,聽著我細細碎碎的叮囑,她哭了。

這一條裙子,抵得上我們過去最艱難的時候,半年的生活費。

但如今,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為她買下。

我幫她換上了那條裙子,說:“你是天下最好看,最漂亮的媽媽。”

媽媽只是笑著流淚,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但我看得出來,她很欣慰,也為我驕傲,有時候情感不需要用言語表達,一個眼神便能明白。

我以為我們度過了最寒冷的黑夜,往後的人生裏,便都能是光明燦爛的。

可如今我卻接到了她死亡的消息。

她死的時候,我不在她的身邊。

我不敢想象,母親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是什麽樣子的,她又經歷了什麽,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

不在她的身邊。

我不在她身邊。

我居然不在她的身邊。

我無法原諒自己,很長一段時間情緒低沈,陷入強烈的痛苦和自責中。

但無論多痛苦,作為她唯一的女兒,我還是得過來,替她辦完後事。

房租還沒到期,我在市內也無處可去,索性這段時間先住在母親生前租的房子裏。

在確定這不是謀殺案件之後,這裏就解封了,但鄰裏還是會討論,三樓最裏面那間屋子裏,不久前死過一個女人。

拿著行李箱抵達樓下的時候,我聽見刺耳的救護車的警笛聲。

醫務人員從我身後沖上樓,沒過多久,便擡下去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孩,我只來得及瞥一眼,擔架上都是血,鮮紅的顏色表明這些血是剛流出來的,就像是雪地上的落梅,而後這些梅花漸漸綻放,連成一片。

緊跟著救護車上去的是女孩的母親,一個短卷發的中年女人,看上去五十多歲。

中年女人的表情驚慌,不停哀求旁邊的醫護人員,一定要救活她的女兒。

樓下聚集了不少人議論著這家的事——

女人叫做鄭鳳,在長棉街這棟樓裏是個老住戶,起碼住了四五年了,她平時待人很熱情,性格也很爽朗,但就是日子過的太苦了。

她是單親媽媽,為了賺錢養家,鄭鳳一個人做兩份工作,白天在旁邊的商場做清潔工,晚上看停車場,一熬就是半個晚上,每天睡眠時間很少,做的也是最臟最累的活兒。

哪怕我已經過上了衣食無憂的生活,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人,和當初的我們一樣,掙紮在社會的最底層。

鄭鳳工作的商場距離這裏有兩公裏,鄭鳳舍不得坐公交的錢,按理來說中午就沒必要回家了,可她每天中午還是回來,無論刮風下雨還是烈日當頭,哪怕來回要走這麽遠的路,她也要回家。

原因很簡單,就是剛才救護車拉走的那個女孩。

據說,鄭鳳含辛茹苦帶大的孩子患上了抑郁癥,讀到初一就退學了,在家休學大概有三四年,這期間救護車來了無數次,每次都是女孩自殘,回家的母親發現情況不對,打了急救電話。

鄭鳳是個熱心腸,平時也喜歡和鄰裏聊天,再加上家裏有這麽一個情況特殊的孩子,所以這棟樓的住戶,基本都知道她們家的事情。

我嘆了口氣。

等人散了,我搬著行李箱到了母親家,用房東給的鑰匙打開了門。

一室一廳,很狹窄,屋子裏沒什麽家具,外面是陰天,屋內也灰蒙蒙的,透著一股濕氣。

我坐在沙發上,楞楞地看著這個空蕩的屋子。

一瞬間,恍惚的我意識到一件事,從此以後,我在這個世界上便是孤單一人。

母親自己沒什麽錢,她也不愛花錢,桌上的水果已經不再新鮮,或許買的時候就買的是最便宜的,即將腐爛的。

以前母親就很節儉,我工作幾年之後,雖然家裏有錢了,可她還是不怎麽花錢,東西都是我給她置辦的。

我開始收拾屋子裏的遺物。

在她衣櫃裏,我看見了那件掛起來的裙子,可是裙子卻被劃破了,價格越昂貴的東西,往往越不實用,隨便碰到點刮蹭就可能破損,但母親沒有扔,只是放在衣櫃深處。

衣櫃的盒子裏放著一些存折,銀行卡,身份證……

還有我給她買的電子手表。

手表的表盤破碎,同樣也壞了。

難怪她無法第一時間撥通我的電話,我早應該想到,可是工作的忙碌,讓我在後來數年時間裏,對她的關心減少了很多。

遺物這兩個字,光是想起來,就讓人沈默。

這裏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她的遺物,每一個角落,都有母親生活過的影子。

她的手機密碼還是和原來一樣,母親的記憶不好,所有電子設備的解鎖密碼,支付密碼,都是同一個,是她的生日。

手機裏沒幾個聯系人,短信裏都是垃圾推銷內容,最新的一條短信,是我發的。

【媽,等我交接完手裏這個項目,下個星期我就來見你。】

看著短信的內容,我的眼淚無聲地砸在手機屏幕上。

如果我當時沒有為了手裏的項目耽誤時間,而是提前來了,會不會就能救下母親,會不會……悲劇就不會發生?

在她沒有回覆我短信的時候,我就應當察覺到其中的異常。

可世界上沒有後悔藥。

**

等最終的調查結果也好,購置墓地也罷,都需要花時間。

墓地很貴,而且我不想給媽媽一個隨意挑選的壞房子。

曾經錢是我們生活中最大的問題,如今錢卻成了t最不是問題的問題。

我向公司請了長假,說得等我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情才能回去,公司也表示理解。

三天後,隔壁有了響動,我從窗外看去,見是鄭鳳回來了,之前被救護車帶走的女孩,坐在輪椅上,被她推到門口的走廊上曬太陽。

我好奇多看了幾眼。

女孩看上去瘦弱至極,裸露在外的皮膚緊緊包裹著骨頭,像是一個骨頭架子,手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雙目無神地盯著走廊上放著的花朵盆栽,像是在發呆。

因為建築遮擋,只有走廊只有一半的空間能照見陽光,暖暖的光落在她的身上,給她尖銳的輪廓度上一層柔和的光芒。

如果她是個健康的孩子,如今也應當和那綠葉中的花朵一樣,美麗而充滿朝氣。

偶爾女孩的眼珠會轉動一兩下,如果不是這動靜,我差點以為輪椅上坐著的是一具屍體。

鄭鳳在旁邊給幾個盆栽澆水。

她轉頭撞見我的目光,並沒有覺得不悅,而是笑著朝著我點了點頭。

我想,這應該是個不難相處的人。

**

到了下午的飯點,我打開冰箱,想自己做點飯菜,可看見空空蕩蕩的冰箱才意識到,這幾天我沒怎麽去買菜,冰箱裏過期的東西也被扔了。

隔壁的雞湯香味傳來,味道濃厚,擋都擋不住。

我深呼一口氣,有些懷念這家常菜的味道,母親是不做飯的,家裏的飯菜都是我在做,後來我常常出差,只能提前做好很多方便熱的速食給母親,但那些怎麽比得了現做的鮮菜?

熬雞湯不僅底料講究,熬湯的容器也特殊。

下次可以去買個好點的砂鍋,買只土雞,在加一些姜、老抽、生抽、料酒……大火燒開,等把表面的浮沫撈出,在轉小火熬上兩三個小時,出鍋後撒上作料和蔥花……

我突然楞住。

母親已經不在了,即便是燉得再好喝的雞湯,又有什麽意義呢?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開門後我發現來人是鄭鳳,她的手裏端著半鍋湯,裏面還有不少雞肉和藥材。

看來每個廚子都有自己的秘方。

“我女兒吃不了肉,只能喝湯,我自己一大鍋也吃不完,聽說你是新來的,一個人住在這兒……”

鄭鳳臉上沒有沈重或者痛苦的情緒,反而充滿了樂觀和熱情。

她家裏沒多少錢,這雞湯顯然也不是天天都能喝得起的,哪有吃不完的說法。

鄭鳳對於自己來送雞湯的目的沒有隱瞞,直言希望我能在她出去上班的時候,多註意她女兒的動靜,如果有任何問題,隨時給她打電話,得知我休假在家,她三番五次拜托我時不時可以去她家看看女兒的情況。

“真是太麻煩你了,你人真好。”

“碰到你這樣的鄰居,是我的福氣,太感謝了!”

看的出來,她真的很擔心女兒的狀況,可為了賺錢,又不得不出去工作。

從這天以後,一來二去,我和鄭鳳熟絡起來,她的確和鄰裏說的一樣,是個熱心腸的人,女兒隨她姓,叫鄭雨柔,得知我家中變故,鄭鳳十分同情我,經常晚飯送一些菜過來。

當然,也是感謝我幫忙照看她的女兒。

其實,我沒做什麽事。

因為這幾天,隔壁都很安靜,我幾次去她家,用墊子下面的備用鑰匙開門進去,都能看見她女兒安靜地坐在輪椅上,一動不動,像是個失去靈魂的木偶。

出於禮貌,每次我都不會多在她家中停留太久。

我問過鄭鳳:“備用鑰匙給我,就不怕我偷了你家裏東西?”

鄭鳳一笑而過:“家裏窮的叮當響,最值錢的就是孩子的藥,可你要那玩意兒幹啥?”

這對母女如今的境況讓我想起從前我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我們如此相似,卻又如此不同,鄭雨柔的母親如此愛她,而我的母親卻曾經拋棄過我……

真羨慕鄭雨柔有這樣一位對她不離不棄的母親。

**

就這麽又過了幾天,母親的喪事辦的差不多了,我們沒什麽親戚朋友,葬禮不需要辦的多熱鬧,但該有的儀式還是得有。

等處理完一切,警方那邊也有了結論——

確定的確是意外事故,經過調查,周圍的鄰裏都表示,母親平時沒有什麽自殺傾向,死亡的前幾天,還在附近新開的超市辦了會員,一個要自殺的人是不會這麽做的。

排除了自殺的可能,加上現場沒有發現其他人的生物痕跡和異常,便定性為意外。

近期是節假日高峰期,機票難訂,我只搶到三天後回公司的機票。

這日我從喪葬公司回來,累的睜不開眼,渾身疲倦連澡都沒洗便躺下了,夢裏我又看見了母親試穿裙子時的表情,就在我想擁抱她的時候,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打開手機一看,淩晨兩點十五。

四周安靜至極,就連路上都沒車開過的聲音,冰冷的深夜,屋內一片漆黑,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黑影站在角落,我打開手機燈照去,才發現那只是掛著外套的衣架。

這麽晚了,不可能還有人敲門。

可敲門聲持續而固執,大有我不開門,對方就不放棄的意思。

咚咚,

咚咚咚。

敲門的聲音和節奏詭異而單調,正常人是不會這麽敲門的。

敲擊聲不大,敲門的人沒怎麽用力。

我喊了一句“誰啊”,披著衣服走到門口,從貓眼看出去,雖然外面很黑,但依然能看出,外面沒有人影,也無人回答我的詢問。

咚咚咚。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不對勁,外面沒人,那是門為什麽還會響?

我是個無神論者,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

如果真有鬼魂,住在這裏這麽多天,母親的鬼魂,為什麽不出來見我?

咚咚咚。

詭異的敲門聲還在持續。

是人是鬼,我決定開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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