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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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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疫(三)

陽春四月, 京郊已是遍山的綠。雁雙山上,堆積了一個冬的雪已經融化,只在山尖上剩了一抹若隱若現的白。

晌午過後, 晴朗的天空中湧出大片大片的雲,濃雲壓下,西京城中頓時就暗了幾度。一陣狂風起,將原本朝著一個方向飄飛的柳絮吹得狂舞。

風停後,柳絮慢慢墜落,在青磚綠瓦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好似剛有一場大雪過境。

“呸!呸呸!”坐在閣樓上的雷鳴被迫吸了一嘴的白絮,他抻著舌頭吐了幾下也沒把柳絮吐出來, 最後還是上了手。

“哎呀呀呀!”潘大趕忙將酒碗往自己懷裏攬, 手掌張開覆在上面,擡頭向雷鳴抱怨道, “雷寺正, 您好歹也註意點兒儀態, 吐了我一碗口水。”

雷鳴覺得自己喉嚨上都沾滿了柳絮, 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難受極了。他趕緊捧起酒碗喝了幾大口,總算將柳絮壓了下去。

“嗝!”雷鳴打了一個長長的嗝, 從他嘴裏噴出來的酒氣熏得潘大都快醉了。

潘大用手扇去臭味, 自己也隨了一碗。

酒足飯飽, 兩人同時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還是這兒的飯菜吃起來暢快又舒服!”雷鳴摸著肚皮嘆道。

“可不能這樣說。”潘大鬼祟地張望著四周, 明明知道恪郡王不會來此, 他還是有些心虛, “恪王府的飯菜可是禦膳級別,只能說是咱沒那個口福。”

“對對對!”雷鳴點頭附和, “恪王府的飯菜確實比這酒樓的要好吃不少,就是沒有酒下菜。”

“要是頓頓有口酒喝就更好了!”潘大嘆道,“那過得可真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說完,兩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

’“走吧,回去了,待會兒王爺得找我們了。”潘大將手覆在雷鳴腰上,雷鳴則反過來摟著潘大的肩,兩人勾肩搭背地朝著樓下走去。

“咱身上沒啥氣味兒吧?”雷鳴低頭在自己身上嗅了嗅,然後又抻著鼻子在潘大身上聞了一聞。

“沒有。”潘大也揪起胸口上的衣服聞了聞,篤定道,“咱也沒喝多少。”

“那就好。”雷鳴這才放了心,兩人繼續勾搭著從酒樓出來。

密雲散去,朗空重現,剛才被風吹得躲進屋中的百姓重新湧上街頭。雷鳴和潘大穿過長街路過巷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那是個什麽東西?”

“好像是死了的畜生。”

“你眼瞎了吧?那明明就是個人!”

“天吶!這人怎麽成這樣了?造孽啊!”

忽然,風將一陣竊語聲吹進了雷鳴和潘大的耳中。

因著兩人長期辦案培養起來的警惕性,二人只對視了一眼便朝著聲源處疾步走去,只見前方巷口圍著不少看熱鬧的百姓。

二人擠開層層疊疊的人群,掃了前方一眼,便瞧見了那可疑之處。沒有過多猶疑,雷鳴上前將殘破的麥墊撿開,瞧見了蜷縮在地上的人。

雷鳴趕忙扔了墊子,蹲下身將那人翻了過來。

“謔!”身後響起驚呼聲一片,與此同時,雷鳴看到了讓人頭皮發麻的一幕。

躺在地上的人不知死了多久,裸露在外的肌膚已變成了紫紅色,他的臉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水泡磨破了皮,流出青綠色的濃水。

死者面目已然面目全非。雷鳴也只能從其著裝上辨出是具男屍。

“不好!”雷鳴暗道一聲,“是疫病!”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正欲提醒百姓趕緊遠離時,回身卻見百姓已經在驚恐地向後退去。

“是瘟疫!”人群中不知誰吼了一聲,緊接著,人們便爭先恐後地四散而逃。

“小心點兒!別踩踏了!”潘大喊道,他欲追過去疏散人群,可那些人見了他跟見了鬼似的,嚇得屁滾尿流,潘大不得已只好止了步。

“確定是患了疫病嗎?”潘大折身朝雷鳴走去。

雷鳴趕緊擡手喊停,“別過來。”

潘大被雷鳴吼得一怔。

“我剛接觸了死者,有可能會被傳染上。”雷鳴回頭看了眼地上的死人,接著他又朝巷子深處忘去。

此巷原名叫作泰興巷,裏面聚集了數家青紅樓,不過這裏面多是些官伎,來這裏尋歡作樂的人以富紳和外商居多。時間長了,這裏便成了某些固定人群的歡樂之所,因而百姓又將這裏戲稱為泰興苑。

白日之下,泰興苑裏朱門緊閉。這條巷子恰巧又有些背陰,光線比大街上暗淡許多。巷道上,鋪了一地的樹葉和柳絮,看起了盡顯頹敗之相。

死者身下鋪著了條毯子,身上蓋著一席草墊,就這樣被人扔在了街與巷的轉角口,與亂七八糟的垃圾裹在一起。要不是剛才的那陣大風吹開了草墊,怕是被街道司那群粗心大意的人當成垃圾一起清理了都不知道。

只是不知這人為何會患此惡疾,又因何被丟棄在此處。

沈思之間,聞訊趕來的京兆尹蔡宏帶著一行衙役趕至。只不過他們還在丈遠之得就被潘大攔住。

潘大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一番,蔡宏步伐微晃,他趕緊從懷裏掏出了手帕捂住鼻口,與雷鳴對望著喊起了話。

衙役們見狀也學起自家大人的樣子捂住了口鼻。

“雷兄,情況怎麽樣?”蔡宏喊道。

雷鳴聳聳肩,“人早就死了。看外表像是患了某中惡疾,具體是不是疫病還不知曉。蔡兄,你得趕緊把大夫和仵作找來確認一下。”

蔡宏點點頭,他將手攏在嘴邊,繼續喊道:“行!我知道了雷兄,你且再等等,我這去尋人。”

雷鳴也點了下頭,他學著蔡宏的手勢回道:“蔡兄,你用不著這般跟我說話,咱們兩人之間也沒隔多遠,正常說話我也能聽得清。”

蔡宏面色微囧,他招來了兩人衙役,命令他們分別去找仵作和大夫過來。

“蔡大人,您既已來了,這裏便交給您了。”潘大道,“我與雷兄得回王府了。”

潘大作勢要走,蔡宏卻突然將其攔下,“潘大,你t們兩個可不能這就樣離開。”

“為何?”潘大不解。

蔡宏解釋道:“你二人剛剛近距離接觸了屍體,萬一他真是因疫病而死,那你可人也有被傳染的風險,因而你二人暫時不能離開。”

潘大有些慌了,他指著雷鳴道:“雷寺正碰了屍體,我沒有。要不大人您將雷寺正留下,放我走吧!”

蔡宏自然不肯,“你雖沒有觸碰屍體,但也是近距離接觸了,也有一定的感染風險,你還是留在這裏,等仵作和大夫檢驗之後再走吧。”

“可——”潘大著急地看向雷鳴,“王爺還在府中等著我們呢。”

蔡宏不耐煩道:“事急從權,王爺會諒解的。”

雷鳴見狀朝潘大按了按手,示意他不要慌亂,“往好處想,這人也不一定是死於疫病呢。”

潘大急道:“眼下重案監剛成立不久,正是忙活的時候,要是我二人因為這具屍體耽誤了公務,王爺定會怪罪的。”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急也沒用。”雷鳴安慰他道,“特事特辦嘛,王爺會原諒我們的。”

“雷寺正,你是不是忘了,咱們兩個是偷跑出來開小竈的。”潘大提醒道。

雷鳴瞬時啞然,他急得想要上前說服蔡宏放了兩人,可還未近前,便被執矛的衙役攔下。

雷鳴只得生生頓下了腳步,無奈且焦灼地看著潘大。而潘大亦無對策,只能回忘著雷鳴嘆氣。

兩人原以為等仵作和大夫來檢驗確認之後便能離開了,可他們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大夫和仵作的身影。

西垂的烈陽依舊曬得人流油,雷鳴、潘大和蔡宏等人被隔成三部分,曝曬上炎炎烈日之下。

雷鳴和潘大熱得卷起衣袍下擺扇起了風,蔡宏則有人給他撐起了傘。

“人怎麽還沒來?”蔡宏差了人去打探情況。

沒過多久,差遣去的衙役和先前離開的兩名衙役一同回來了。

“大人,仵作說他生病了,沒法來。”一個衙役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另一個衙役也連連擺手道:“請不來,大夫一個都不來。他們聽說死者極有可能染了疫病後皆閉門不出。”

“嘿!”蔡宏氣得跳腳,“那仵作該不會也是因為怕染上疫病才稱病不來的吧?”

二人默然不語,但蔡宏已然明了,他厲聲道:“甭管他們說什麽,擡也要把人給本官擡到這裏來。”

衙役有些為難地回道:“大人,這恐怕不妥吧?他們找心底裏不肯,就算將人帶來了,也不會仔細瞧的。”

蔡宏怒道:“那就告訴他們,若是不來的話,仵作今後休想在京兆府中當差了,從醫者也別想在京中開醫館了!”

“哎!”兩名衙役再次領命而去。

“大人,若仍叫不來人怎麽辦?”司戶參軍汪文懷上前道,“死者死因未明,不能冒然領進府中,萬一他真是因疫病而死,那咱府上的人可就遭了。但這樣僵持在這裏也不是個辦法,街上人來人往,有些話傳來傳去可就變了味兒了,不是謠言都會被傳成謠言,信的人多了,會致使民心不穩吶!”

這些道理蔡宏不是不懂,可眼下又想不到糧全其美的好辦法。

蔡宏暗暗思忖了一會兒,他回頭看了汪文懷一眼,見其神色淡然,微挺的胸膛似是成竹在胸,於是蔡宏問他:“汪參軍有何高見?”

汪文懷淡淡一笑,湊在蔡宏耳邊低語道:“大人仔細想想,前面這兩人是誰的下屬?他二人出現在這裏,會不會不是巧合?大人再想想,有沒有一個人,既通醫術又精仵作之技?”

“你是說——”蔡宏的眼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汪文懷點了點頭,“而且大人還不用擔心她不來。大人想想,那恪郡王是何許忠正耿直之人,大人都已求至他門下,他又豈會不管?”

蔡宏頓了片刻,此舉雖不磊落,可他已別無選擇。

須臾後,蔡宏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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