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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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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曼

阮如玉趕到時, 香君正要自戕,幸而左右侍衛制止了她。

香君的衣裳沾染了兩三分血汙,她握刀的手不住顫抖, 可她的眸中卻絲毫不見慌亂之色,阮如玉揮揮手, 示意侍衛退下, 侍衛有些擔憂地看了香君一眼, “阮大人, 她手中有刀。”

“無妨。”

阮如玉上前一步, 拉起香君的手,“香君姑娘,起來吧。”

香君擡眸,她眼睫上掛著的血珠輕輕顫動, “你不怕我?”

阮如玉輕笑, “香君姑娘投案自首,無非是想讓過往的那些事情塵埃落定,你若殺了我,又有誰能幫你塵埃落定呢?”

香君蹙眉,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說錯了嗎?我想, 香君姑娘應該知道, 舞樂署後院那株枇杷樹下根本就沒有巧曼的屍骨, 又或者——”

阮如玉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我應該叫你, 巧曼姑娘。”

巧曼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她舉刀撲了上去, “我殺了你!”

侍衛一腳將她手中的匕首踢飛,巧曼被錮住雙手,再不能動,她不可置信地盯著阮如玉,“你,你是怎t麽知道的?”

“我很早以前就在調查舞樂署中的陳年舊事,不過那時,我原本只是想查一查舞樂署的賬目,卻意外碰上了你和蘭卉。起初,我以為蔡嫣然囂張跋扈,這才保下了你們二人,可是後來我越想越不對勁,你說你自己出身貧寒,可你的一舉一動分明就是在宮中自小長大的,所以原因只有一個,你在扯謊,你不是香君,而是巧曼。”

巧曼冷哼一聲,“難道就沒有可能是巧曼教我的嗎?”

“當然也有可能,可是查賬、蔻丹或可後天習成,但是人在無意間的說話方式是很難改變的,巧曼,你不要再狡辯了,你身為前朝皇室遺孤,原本可以一直隱藏鋒芒,只為等有朝一日被放出宮,去過尋常人的生活,可是你意外被皇上看中,你自知不能嫁給皇上,所以你推了姜夫人姜容頂替你的位置,而自己則留在舞樂署中。”

巧曼笑了起來,“阮如玉,你聰慧靈透,我很佩服,不過——”

她頓了一頓,“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和皇上的相遇並非意外。”

阮如玉一怔。

“我本是皇室族人,可是蕭氏奪我江山,我焉能不恨!”巧曼咬牙,“我在舞樂署多年,不過是尋求報仇之機罷了,我知道姜容後來蓄意害我,所以我才將計就計,詐死脫身,後來我假借香君的身份,助紂為虐,幫著賈惜柔私養重兵,哼,可惜,我還是被你看穿了。”

“既然這一切本就是你安排好的,你為何要殺姜容?”

“我為何要殺她?哈哈哈哈!姜容與我曾為舊友,可她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不惜出賣朋友,她難道不該死嗎?”

“那麽真正的香君呢?她又何其無辜?要被你頂替名姓,頂替身份!”

“香君……”巧曼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我對不起她,是我利用了她,也是我用秘術換臉,讓她替我而死,後來我將她的屍身送回她的家鄉,又用全部積蓄盡力供養她的家人。”

蔡嫣然不自覺上前,“巧曼,真的是你啊!太好了你沒有死!這些年,我一直……”

巧曼退後半步,冷冷看著她,“別過來。”

“巧曼,你在怪我嗎,可我那時並不知道姜容存心害你,等我知道的時候為時已晚!”

“嫣然,你真的有你說得那麽無辜嗎?不要自欺欺人了!當年姜容派人去向賈惜柔通風報信,你本來是可以阻止的,可是姜容許了你舞樂署掌事之職,所以,你就只作不知,由著姜容害我,你自以為自己不曾牽涉其中,殊不知,沈默亦是一種罪過!”

“我……”

蔡嫣然無力反駁,掩面啜泣。

巧曼憫然一笑,“對也好,錯也罷,我能做的,我都做了,我無憾,亦無悔!”

說罷,巧曼猛然撞向蒼虬樹幹,鮮血順著洄曲蜿蜒的紋絡流下,她的嘴角掛著一抹蒼涼的笑,紅綃點點,夕陽殘落,阮如玉望著眼前觸目驚心的一幕,只覺得內心似有萬千風浪。

阮如玉其實說不清,這一切是誰的錯。

巧曼嗎?

巧曼想要為她的王朝報仇,這不是錯。

那麽是姜容嗎?

姜容想要掙出榮華富貴,這也不是錯。

至於蔡嫣然。

如她所言,木已成舟,她也無力改變,她選擇明哲保身,亦不是錯。

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禁苑猶如深不見底的深淵,吞噬了是非人心,阮如玉立在樹下,眺望著綿亙朱墻消逝於千嶂嘉色。[1]

梁帝蕭寰服下五石散,精神稍稍好轉,他有些疲乏地擡起眼皮,招呼蕭景衍,“上前來。”

蕭景衍走近兩步,“陛下。”

“再上前來。”

蕭景衍遲疑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兩步,梁帝瞧著他的眉眼,緩緩開口,“珃兒說,是你殺了已故太子,裴義,是這樣嗎?”

“臣不知陛下此言從何而來?”

梁帝從案上拿起一頁銀光紙,隨手甩給了他,“你自己看!”

蕭景衍接過細看,眉頭不覺越蹙越深。

滿紙荒唐,半真半假,蕭景珃詳細交代了賈太後犯下的罪過,證據確鑿,由不得人不信,可是同時,他又舉證蕭景衍當年之死另有隱情,而冤屈蕭景衍謀逆叛亂的人則從蕭景珃換成了裴義,蕭景珃身隕命銷,真真假假自是不得而知,梁帝素來疑心深重,近來又對太子之死常懷悔意,如今聽了這樣的話更是心緒錯雜。

蕭景衍從未想過,蕭景珃哪怕死了,還給自己留下了這麽一個陷阱。

“陛下,此言著實荒謬,臣與先太子乃是故交,臣為何要害太子?”

梁帝盯著他,“珃兒說,你是為了先太子的許嫁之人阮如玉。”

蕭景衍又是一怔,蕭景珃不惜以性命作為代價再行誣蔑之事,哪怕蕭景珃說了假話又如何,死人不會說話,活人同樣無從辯駁,蕭景衍若是想要自證清白,要麽,就將自己與阮如玉的關系撇得清清楚楚,要麽,就冒險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

可蕭景衍早已和裴義互換臉容,這樣的話聽來著實荒謬,梁帝又怎麽可能輕信,況且先太子究竟是有罪之人還是冤屈之身,如今尚無定論。

時至今日,唯有一計。

蕭景衍從懷中取出一枚麒麟玉佩,“陛下可還認得此物?”

梁帝眸光一動,“這是衍兒舊物,裴義,你果然同衍兒之死有關。”

蕭景衍莫名覺得有幾分好笑,“有沒有可能,我就是此枚玉佩的主人。”

梁帝雙唇顫抖,幾不能言,“你,你說什麽?”

蕭景衍笑了笑,自顧自說道,“幼時,曾有方士占蔔,說大梁太子紫微坐命,貴不可言,奈何命中有煞星對沖,所以多有波折,須得以玉通神,化解此劫,方士說破天機,沒能走出禁苑,天下知道此事的怕是不會超過三個人,陛下還不肯信我嗎?”

梁帝微怔,“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蕭景衍凝視著梁帝空洞的眼眸,聲音無悲無喜,“父皇,你究竟是不肯相信我說的話,還是不願意接受蕭景衍還活著的事實?當年,你對先帝作下了怎樣的事情,恐怕只有你自己清楚,你心存忌憚,唯恐自己的兒子如同你一般奪位爭權,所以才在太子已立之後,另重用襄陽王,以持制衡之道,殊不知就是因為你的此舉,才會導致東宮不穩,朝局生變。”

“你胡說些什麽!”梁帝真的慌了神,他大喊,“風常!”

“父皇不必喊了,殿中不相幹的人都讓我請出去了。”蕭景衍似笑非笑,“若不是你的疑心,母後又怎麽會郁郁而終,世人都說你和母後琴瑟和鳴,恩愛非常,可只有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女子,你愛的,從始至終唯有你自己罷了。”

梁帝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不可置信地盯著蕭景衍,啞聲怒吼,“來人!”

“如今任歸和徐昆拱衛禁苑,父皇想要傳誰,兒臣去幫您傳。”

“徐昆怎麽會成了你的人!你,你究竟背著朕做了什麽!”

“兒臣所作所為,不過是想要自保罷了,父皇,你寵信奸佞小人,放縱世家奪權,為了你自己的皇位永固,甚至因為一點莫須有的罪名,受人挑撥,疑妻忌子,大梁基業幾乎損耗殆盡,積重難返,你卻還奢望通過聯姻嫁娶緩和世家與寒門之間的沖突,你有沒有想過,再這樣下去,沈屙難愈,國將危矣!”

辟寒暖然,梁帝體內的五石散揮發不出,他聽了蕭景衍的話,急火攻心,猛地咳嗽起來,“朕,朕也是沒有辦法,皇室勢微,朕若不同世家聯姻,如何守護大梁江山!”

蕭景衍嘆了口氣,“飲鴆止渴,剜肉醫瘡,父皇,你自以為算無遺策,殊不知自己在世家眼中早已成為了傀儡之君!”

“放肆!”梁帝怒不可遏,他擡手指著蕭景衍,“你究竟是誰,你說這些話,是不是覬覦朕的江山已久!”

“哈哈哈哈,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心中只有權勢二字嗎,兒臣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父皇所在意的那些,兒臣毫不在意。”

梁帝瞇眼瞪視著他,權利與欲望像是猙獰磅礴的火焰,吞噬了他的內心,他看不清眼前的男子,同樣也看不清自己,“那你想要什麽?”

蕭景衍字字鏗鏘,“我希望父皇能厲懲世家,以儆效尤,t同時再開太學科舉,不拘一格,拔擢賢才,我想要的是,是河清海晏,社稷常安,我所願的,是百姓安樂,士子歡顏。”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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