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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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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

游刃心說, 這個人看著不起眼,卻是個內有乾坤的主兒,不能輕易得罪, 於是,游刃收了匕首, 信口遮掩, “沒有啊, 你想多了吧, 我就是沒事閑著耍耍刀, 活動活動手腕罷了。”

這邊,游刃、任初二人明仞相對,另一邊,蕭景衍、蕭景珃二人口鋒相接。

蕭景衍掃了下蕭景珃的眼下烏青, 輕笑, “襄陽王這是沒睡好覺呀。”

蕭景珃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殿下千方百計約本王出來,就是為了關心本王睡沒睡好覺?”

“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有趣罷了, 襄陽王做夠了賈太後的棋子, 又上趕著去做北魏的棋子, 襄陽王難道就不為自己覺得悲哀嗎?”

蕭景珃不自覺握緊拳頭, 指節被他捏得吱吱作響,“蕭景衍, 你別太過分!”

蕭景衍正色道, “懷山, 你仔細想想我說的話,我可有說錯你?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兄弟, 你卻幫著外人圖謀大梁社稷,你蠢不蠢啊。”

蕭景珃氣不過,掄起拳頭就打了過去,沒料到素來不會武功的蕭景衍擡掌一擊,震得他手心發麻,蕭景珃愕然擡眼,“你跟誰學的?”

“久病自成醫,總在這上面吃虧自然會有所長進。”

蕭景珃咬牙,“你個騙子,你還說自己不會武功!”

“我再如何騙你,也比不過你曾經對我說的那些謊言。”

“哼,是你自己蠢,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蕭景珃話雖然說得硬氣,可他也知道當年之事,總是自己愧對蕭景衍,所以不自覺擡手斟酒,仰頸飲了一大口。

酒入愁腸,他的心底舒展了不少。

蕭景珃斟了杯酒,遞予蕭景衍,“鶴鳴九臯,聲聞天野,隨之,其實說實話,我很佩服你,也很羨慕你,我有時候常常在想,如果我能和你一樣,該有多好。”[1]

蕭景衍接過酒盞,卻沒有喝。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懷山,你何必自苦於此?”[1]

“多說無益,蕭景衍,你我雖有兄弟之緣,卻無兄弟之分,所以註定分道揚鑣。”

蕭景衍微微斂眉,蕭景珃這個人心眼多,詭計多,可他相信蕭景珃本性不壞,“懷山,我是來救你的,你如今已上歧路,再不回頭,恐怕悔之晚矣。”

“救我?回頭?”

蕭景珃嗤然一笑,“即便是歧路又如何,蕭景衍,你以為我現在罷手父皇就會饒了我嗎?不會,這條路我就是跪著也要走完。”

“懷山,你若願意放手,我可以保你不死。”

蕭景珃瞇眼打量著他,“你憑什麽保我,我又憑什麽信你?”

“憑我曾經兩次救下皇上性命。”

蕭景珃輕蔑搖頭,“沒用的,我比你更了解父皇,他只記仇,不記恩。”

這話似乎也有些道理。

蕭景衍想了想,又說,“憑我是大梁太子蕭景衍,你知道的,蕭景衍信諾守義,從來都是言出必行,至於憑什麽信我——”他指著自己身後的將士,“其實你心裏明白,你手裏的兵馬還有呼延烈帶來的那些加在一塊兒也不如我多,我完全可以率軍殺入城中,與你拼個魚死網破,可是我沒有,因為我不忍心看見百姓再次淪入戰火。”

蕭景珃微觸心腸,斂眉不語。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長卿說,你曾經和她吟過這支曲子,我相信你也不願看見曲中景象再次現於世人眼前。”[2]

“長卿——”蕭景珃的目光穿過闌珊殘夜,漸次變得飄忽迷惘,“原來她叫這個名字啊,真好聽——”

蕭景衍冷冷打斷了他,“蕭景珃,如果你願意迷途知返,止息幹戈,不光是我和長卿,整個大梁的百姓都會感謝你的。”

蕭景珃勾唇冷笑,喃喃低語,“感謝?我要感謝做什麽?你以為我真的在乎生死,在乎這個帝位嗎這世上早就沒有我在乎的東西了,若不能成佛,還不如做個惡鬼來得痛快!”

他笑夠了,睨眼盯著蕭景衍,“你不是想讓我束手就擒嗎,好啊,你把阮如玉帶過來,這世上能我束手就擒的,唯有她阮如玉一人。”

蕭景衍想也不想,一口回絕,“不可能,蕭景珃,你還是換個條件吧。”

“我就要阮如玉,她不來,誰說話也不好使。”蕭景珃輕佻地掀翻杯中酒水,“蕭景衍,你不是心懷社稷嗎,你不是心系蒼生嗎,我倒要看看,你是更在意這個天下,還是更在意她!”

“蕭景珃,你給我閉嘴!”

蕭景衍將他拗在桌上,游刃拔劍便上,任初緊跟其後,四人搏在一處,急得城樓上的弓箭手團團亂轉,無論如何也找不準方向。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住手!”

幾人一楞,都住了手,回首看去。

颯颯秋風,星鬥闌幹,阮如玉袿裳曄華,佩飾鳴鸞,清冷的月光灑落頰側,如沐蘭澤,如仰雲夢,她檀口輕啟,聲音沾染著一抹晚秋薄涼,“襄陽王不是要找我嗎?我來了。”

蕭景衍微怔,“長卿,你怎麽來了?”

“我放心不下你,就想辦法說動了皇上,皇上許我出來了。”

蕭景珃挑了挑眉,沖她一笑,“如玉,坐。”

阮如玉輕輕拂開蕭景衍的手,“沒事的隨之,放心。”

她兀自走到蕭景珃對面坐下,“王爺想同臣說什麽?”

蕭景珃眸中寒涼,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不說話。

“既然王爺不說,那臣先說為敬,襄陽王,你身為天皇貴胄,大梁子民,卻夥同北魏賊人刺殺君父,你就不覺得慚愧嗎?且不要說呼延烈並不是誠心幫你,即便你最後謀奪了江山,就不怕留下千古罵名嗎?”

“呼延烈當然不是誠心幫我,這一點,本王心中比誰都清楚。”蕭景珃擡手斟了杯酒,“如玉,你說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很有道理,你再說幾句,本王愛聽。”

阮如玉抿了抿唇,這人還真是不要臉,挨罵沒夠是吧,她輕咳一聲,正色道,“眼下,賈太後大勢已去,襄陽王若是願意化幹戈為玉帛,我願以阮氏一族作保,求皇上饒你一命。”

蕭景珃沒忍住,嗤笑出聲,“你們以為,時至今日,本王還在乎自己的性命嗎?這一世,本王想要的從未得到過,本王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全一全自己最後的遺憾。”

“那麽建康城中的百姓呢,你難道要由著他們為你喪命不成!”

“生死有命,本王也沒有辦法。”他擡起眼,別有深意地笑了一笑,“阮大人若是當真心懷悲憫,不如,你來救他們,如何?”

“怎麽救?”

“你方才也說了,一步錯,步步錯,本王不相信父子親情,也不相信口中道義,除非,阮大人願意同本王回府賞一晚月亮,全了本王心中最後一個遺憾。”

阮如玉微微蹙眉,“賞月?”

“對,賞月。”蕭景珃擡眼望著天上圓月,“如玉,你聽說過一句詩嗎,殘月如初月,新秋似舊秋,樂天乃知命,何時能不憂?本王不樂天,但知命,餘生所願,不過與姑娘共飲一杯而已,姑娘不妨算算,一杯酒,究竟值不值得換建康城百姓的性命。”[3]

“好,我答應你。”

蕭景衍攔道,“這其中恐怕有詐,長卿不可!”

“不妨事。”

阮如玉仰臉對蕭景衍笑笑,示意他不要擔心,“我相信,襄陽王是不會出爾反爾的。”

襄陽王府,積雪亭枯黃零落,月亮透過槎椏蚴虬t,暈染出一大片琥珀色的瀲灩柔光,殘霜摶於檐角,凝露點綴枝梢,阮如玉依稀記得,她上一次來此是去歲冬日。

蕭景珃擺擺手,示意游刃退下,游刃有些戒備地看了阮如玉一眼,轉身退到了幾步外。

“你膽子倒大,就不怕本王綁了你,去找父皇討價還價?”

“王爺自己都說過了,皇上不會在意這些微末小事的,所以,你就算綁了我,皇上他也不會放過你的。”

“嗤,算了,不逗你了,其實本王今日找你過來,是想送你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蕭景珃啜了口酒,不疾不徐地說,“別急,等天亮你就知道了,眼下時辰尚早,本王給你吹支曲子,如何?”

阮如玉面有訝色,“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吹曲子?”

蕭景珃並不答言,只是笑笑,他取出竹笛,吹了一支《烏夜啼》,曲聲嗚咽,似有千鳥悲啼,曲畢,他笑問,“都說阮姑娘琴藝了得,不知,你能否聽懂本王心中所想?”

“烏夜啼,好事近,可我並未從王爺的曲中聽到好事,恰恰相反,這其中滿是不得已,無奈和,王爺吹奏此曲,怕是想要借此遣懷疏郁吧?”

“是啊,士為知己者死,本王以你為知己,可你何曾將本王放在心中?”蕭景珃嘆道,“如玉,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本王一生郁郁不得志,不過是因為自己庶出的身份罷了,你想要為世上人討回一個公道,你想要救這蕓蕓眾生,你怎麽就沒想過救救本王呢?”[4]

“王爺錯了,你和我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人。”阮如玉擡眸看他,“我所作所為,是為了天下百姓,而王爺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欲罷了。”

“哼,你到底還是瞧不起本王,也罷,也罷。”蕭景珃勾唇輕笑,“烏夜啼,好事近,人不如鳥,亦不如月,聚散總是無常,阮如玉,你從前不是問本王,當年禁苑之中究竟發生何事了嗎?”他親自提壺,為她斟了一杯酒,“喝了它,本王告訴你。”

阮如玉遲疑了一下,蕭景珃見她如此,又是一笑,他高舉杯盞,隔空喝了一口,“無毒。”

阮如玉這才接過酒杯,輕輕抿了一小口。

蕭景珃雙唇翕動,聲音猶如鬼魅,“你知道父皇為什麽會草草了結當年的巫蠱之禍嗎?你知道舞樂署之中究竟還藏著怎樣的秘密嗎?”

“為什麽?”

蕭景珃笑了一笑,想要走近她,可他自己支撐不住,終於還是倒在了地上,他艱難地說,“如玉,縱然我們此生不能相守,我也絕不會讓你嫁給蕭景衍。”

玄色潑墨,漏夜浮危,阮如玉眼前的景象漸次變得模糊不清,她意識到這酒中不對勁,慌忙扶著青石案試圖站起來,可她只覺得自己四肢疲軟,再看蕭景珃亦是此般形容。

阮如玉不覺唾罵,“蕭景珃,你這個瘋子!你言而無信!”

蕭景珃嘴角溢出細碎血珠,他似笑非笑,“對,我就是個瘋子,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我知道我活不成了,我也沒想著活,如玉,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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