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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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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榻

阮文卓這個暴脾氣, 最看不得士兵這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上去就要拔劍,花姹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喝,我們喝。”她說著, 連忙端起湯藥, 擰著眉頭一飲而盡, 阮文卓他們也都喝了, 士兵瞧見他們幾個都喝完了, 這才滿意離開。

花姹悄聲囑咐,“運氣丹田,千萬別被這藥蠱惑了心智。”

這藥的確古怪,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百姓們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眼神木訥,舉止僵直,臺上的男子訓話,“你們從今往後, 要誓死效忠太後娘娘, 凡有所命, 無有不從!”

臺下的眾人跟著重覆, “誓死效忠太後娘娘,凡有所命, 無有不從!”

阮文卓眉毛一豎, “這幫人都瘋了嗎t?”

花姹解釋道, “這藥裏除了忘憂草,還放了其他東西, 人喝完就喪失了意識,跟木偶人一樣聽憑擺布。”

阮如玉倒吸一口涼氣,“這也太可怕了吧。”

蕭景衍皺眉瞧著空空如也的藥碗,“難道是因為這個?”

阮如玉握了握他的手,“想什麽呢?”

“我覺得那個人很像我從前見過的一個人。”

“誰啊?”

蕭景衍雙唇微動,小聲說,“任初。”

“任初?”阮如玉怔了一怔,“任初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蕭景衍的目光久久凝結在臺上那名男子的身上,“是啊,任初早就死了,而這個人卻為太後娘娘效力,這實在是說不通,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過了一會兒,男子訓完了話,便吩咐人帶著他們去休息,營帳裏是幾排十人睡的大床,阮如玉和花姹相視一眼,都有些無語,這……

當晚,蕭景衍和阮文卓睡在兩邊,中間是阮如玉和花姹,阮如玉有些心煩,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一直琢磨著今天的事兒,如果蕭景衍沒有認錯人,那麽曾經的寧遠大將軍任初為什麽沒有死,反而出現在了這裏,還在幫著太後娘娘做事?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皇上知道這個地方嗎,還是說,這個地方只有太後娘娘才知道,她養了這麽多的將士,難道是意圖謀反?還有,廬水災患和舞樂署之間又有著怎樣的聯系?

這些錯雜繁覆的線索就像是一張塵淵巨網,一眼望去,是數不清的黑白交錯,是非迷疊,阮如玉急切地想從中抓住一個關鍵節點,卻始終迷失在斷續凝霧中。

床榻狹小,一旁的花姹已經睡熟了,她的睡姿不太老實,手臂直接搭在了阮如玉的身上,阮如玉尚在思索,冷不丁被花姹這麽一打,不由得唬了一跳,原本她就沒有多少睡意,此刻更是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地往另一邊挪了挪。

結果,這麽一挪就碰到了蕭景衍的身上,阮如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翻身去瞧蕭景衍,卻見他已經醒了,正擡眼看著自己,輕笑,“睡不著?”

阮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聲,她與蕭景衍雖然早已議親,彼此也都說明了心中情誼,但是同榻而眠,這還是第一次,她的臉都紅了,幸而天黑了,倒也瞧不分明。

她抿了抿唇,“隨之,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怎會。”蕭景衍給她掖了掖被子,“入秋了,你夜裏當心些,萬一著涼了可怎麽好。”

阮如玉藏在被子裏的手絞作一團,著涼?她現在緊張得都快熱死了,他還給自己掖被子,到底是什麽居心啊!

“那個……”她輕咳一聲,悄無聲息地用腳蹬開一條縫,涼爽的空氣拂過肌膚,她總算覺得好受了些,她怕聲音太大,引來旁人的註意,於是又往前挪了挪,“你也睡不著嗎?”

不知為何,空氣中仿佛泛起了一絲灼熱,晚風吹起帳簾,月華順著縫隙滑入帳內,她細膩潔白的臉龐映入眼眸,距他不過一寸,蕭景衍下意識地退後一寸,卻被阮如玉伸手握住,“隨之,你別動,你在我跟前,我才覺得安心。”

蕭景衍只好不動,他也覺得有些熱,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柔聲寬慰,“長卿,睡吧,我在這兒陪著你。”

阮如玉笑了笑,說,“好。”

翌日,天還沒亮,他們就被催促著出去列隊疏數。

高臺上除了昨日的任初,還有一個人,只是那人蒙著黑鬥篷,瞧不真切他的臉容。

花姹瞥了一眼那人,微微蹙眉,阮文卓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怎麽了?”

花姹搖搖頭,“沒怎麽。”

訓練時也是十人一排,他們所在的這一排離高臺頗近,蕭景衍耳力極佳,因此他能清楚地聽見高臺上兩人的對話。

那人說,“此時動手,會不會太匆忙了一些。”

任初說,“太後娘娘不想再等了,再過幾日便是秋狝,皇上到時候必定會去雁嶺圍獵,你我二人裏外夾擊,便可一舉攻下禁苑。”

蕭景衍覺得這人聲音頗有幾分耳熟,他尚在思索,便聽那人冷笑一聲,“太後娘娘應許我的金銀珠寶還沒有著落呢,等東西到了,我再出手也不遲。”

他這一聲冷笑一下子讓蕭景衍回想起來,此人,便是曾與自己交手的十步門門主狄川。

“急什麽,太後娘娘答應給你的就一定會給你。”任初嘆了口氣,“東西原本都有眉目了,結果阮如玉橫插一手,兵部、戶部的賬冊現在都凍住了,太後娘娘只能給你另想辦法。”

“行吧,不過我得再加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等你們攻入都邑了,我要那個阮如玉的命。”

“這個自然,阮如玉多次壞了太後娘娘的大計,她是一定要死的。”

“不。”狄川搖頭,“我說的是讓我親手殺了她,她的命,是我的。”

任初不解,“怎麽,狄門主同阮如玉有仇嗎?”

“當然有仇,她是第一個傷過我的女子,我與她,不共戴天!”

蕭景衍想起自己那日扮作阮如玉的模樣,曾經在狄川的右臂上劃出一道傷口,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看起來,這個狄門主還挺記仇的,不過是一點小傷,竟然記恨了這麽久。

這時,一個士兵慌裏慌張地上前回話,“將軍,不好了,阮如玉一行人失蹤了。”

任初皺眉,“你說什麽?”

“回將軍,探子來報,阮如玉一行人行至百裏城一帶就沒了蹤影。”

“百裏城?會不會是栽在了那家黑店手裏?”

狄川搶先說道,“不會,與阮如玉同行的還有阮文卓和花姹,他們都是武功高強之人,斷不會打不過那些市井小民。”

任初略一思忖,吩咐道,“等下你去釣魚翁那裏問問,最近廬水一帶可有什麽可疑人員出沒。”

士兵拱手稱是。

阮如玉悄悄扯了一下蕭景衍的袖子,“你能聽見他們說什麽嗎?”

蕭景衍笑了一笑,“在說我們。”

“啊?”

“別慌,探子說跟丟了,他們兩個正著急呢。”

阮如玉遠遠看了一眼黑衣人,“他是誰啊?看這身量,恍惚在哪裏見過。”

蕭景衍壓低了聲音,“他是狄川。”

阮如玉不自覺看向花姹,卻被蕭景衍裝作操練的模樣攬了回來,她負氣地用劍鞘打了他一下,“你幹嘛?”

蕭景衍附在她的耳側,悄聲說道,“別讓她為難。”他頓了頓,補充說,“不管怎麽說,她都是北魏人,長卿,永遠不要對一個人的感情抱有太大的希望,感情,總是不夠牢靠的。”

阮如玉若有所思,擡眼看他,“那你的感情呢?”

“我也一樣。”蕭景衍拉住她的手,“我會向你許諾,我待你的心至死不渝,永世不變,可我不希望你相信,長卿,我很愛你,但我愛你的這件事我自己知道就夠了,而你不必知道。”

她垂眸瞧見了他白得發涼的指尖,於是,她反握住他的手,問道,“為什麽?”

他輕聲說,“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美好,如優曇華,時一現耳,我曾經對許多事情抱有期待,可後來,這些期待全都落空了,我知道這種痛苦,所以我不希望你會對別人抱有期待,長卿,比起愛情,我更願意你無憂無慮,無牽無掛,逍遙此生,這才是最好的歸宿。”[1]

阮如玉沈默了一下,“不,那是你以為的最好的歸宿,可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

“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無悲無喜,無恃無怖,這樣的日子不好嗎?”

“當然不好啦。”阮如玉微微揚唇,“那是神仙才能達到的境界,可我們是凡人啊,凡人就該好好在紅塵裏走一遭,就像月亮若是每一夜都是圓的,那還有什麽趣兒啊,豈不知,沒有遺憾才是最大的遺憾,有了遺憾才是最大的圓滿,隨之,你說呢?”

“你這話……”蕭景衍啞然失笑,“我竟無法反駁。”

“所以啊,這就說明,我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阮如玉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隨之,我知道你在怕什麽,但你不要怕,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山無陵,江水竭,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2]

她的話極輕極柔,可落在他的耳中,卻是重若千鈞,他在人聲鼎沸處,將她抱入懷中,“t天地合,亦不敢與君絕。”[2]

一旁的官兵眼尖,一眼就瞧見了兩人,“餵餵餵,你們兩個幹嘛呢,怎麽練個劍,還能抱到一塊兒去?”

這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臺上的任初和狄川聽見動靜,也將目光挪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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