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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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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

三月三, 上巳節。

花枝匝地,帷幔沿堤,流川浮觴, 才俊雅集,建康城中的清貴公子白紗高冠, 長裾曳風, 他們或是擊酒成歌, 或是漫卷疏狂, 吸引了無數知慕少艾的目光。

左右婢女綠雲擾擾, 大梁長公主蕭瑤一襲紋繡鞠衣,發間八雀九華,她長長的玄黃燕尾掩映在一片蒼蘢碧色之中,甚是明艷動人。

先帝子嗣頗豐, 卻只有蕭瑤一個女兒, 因此對她極是疼愛,傳說,蕭瑤小的時候想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先帝就命人為她用純金打造了一輪月亮, 還在上面鑲嵌了無數顆夜明珠, 夜色之下, 這輪金月亮散發著琥珀色的幽光, 竟比真的月亮還要亮上許多。

兒時的蕭瑤摟著這輪金月亮,歡喜得不行。

先帝望著女兒的笑靨, 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說, “只要能博得瑤兒一笑,朕即便是花費千金萬金又有什麽關系呢?”

先帝死後, 蕭寰在賈太後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他貶斥先帝諸子,輕者流放邊陲,重者即刻杖殺,卻唯獨對這位妹妹疼愛有加,給予了她更勝於先帝在時的無限尊容。

想也是,蕭瑤再如何得先帝疼愛,也不過是一個公主,絕無繼位的可能,既然她對蕭寰構不成威脅,蕭寰自然樂於通過她,向臣子們展現自己手足情深的一面,一則堵一堵那些罵他刻薄寡恩的嘴,二則也能安一安自己尚未完全泯滅的良心。

蕭寰從漆彩托盤中取出棗子,依著風俗擲於水中,她耳側明珠在澄澈蜿蜒的水流中暈開一圈綺麗輝芒,她望著棗子浮水而去,拊掌而笑。

“好欸,今年的棗子流得比去歲還要遠呢!”

蕭瑤身側陪著一位穿絳紫羅衣的女郎,她便是嫁入賈家的韓氏女t,韓笙。

韓笙笑道,“公主殿下又不肯招駙馬,擲這棗子有什麽用呢。”

蕭瑤拍了拍手,笑得滿足,“誰說曲水浮棗就一定要求子啦,本公主自己擲著開心就好。”

韓笙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了山水圍屏榻上,“怎麽,大梁這麽多青年才俊,就沒有一個能入得了公主殿下的眼嗎?”

蕭瑤從袖中抽出一方鮫綃帕,繞於指尖把玩,“建康城中,倒也有幾個美男子,只不過,本公主才不想要駙馬拘著自己,人活一世,逍遙快活就好。”

“殿下還年輕,眼下自然覺得無所謂,可早晚有一天,殿下會遇到那個值得讓自己托付一生的男兒的,等到那個時候,殿下就願意嫁了。”

“哈哈哈。”蕭瑤歪頭打量著一本正經的韓笙,忍不住笑了出來,“阿笙呀,你告訴我,你如願以償嫁給了賈明旭那個家夥,可你現在歡喜嗎?”

韓笙一怔,她掩住心底的失落,勉強笑了笑,“旭郎待我還是不錯的。”

蕭瑤輕嗤一聲,“你就自己騙你自己吧,誰不知道你家的那位旭郎一天到晚不回家,成日在一群脂粉堆裏鬼混,阿笙,不是我說你,你們韓氏一族要吃有吃,要穿有穿,何必非要嫁到賈家去討那個沒趣?大好的青春年華浪費在一個浪蕩子的身上,我都替你覺得惋惜。”

蕭瑤雖然嘴快,卻沒什麽壞心思,她和韓笙一起長大,她說這話,是真的替韓笙不值。

那時候,韓笙之父掌著宮中采辦,韓笙經常跟著父親一起入宮,蕭瑤就是那個時候認識韓笙的,蕭瑤比韓笙大,她把韓笙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看待。

韓笙嫁入賈家之後,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許多,蕭瑤怎麽能不心疼呢,她說得急,未曾留意身側的韓笙已經紅了眼眶。

“公主殿下貴為皇女,深得先帝寵愛,即便是皇上和太後也得讓著殿下,殿下嫁不嫁,嫁給誰,自然全憑自己說了算,可我哪裏有這樣的好福氣。”

蕭瑤看見韓笙眼中的瑩瑩淚光,心裏有點難受,她連忙摟了摟韓笙,“好啦好啦,是我不好,快別哭了,你要是不喜歡賈明旭,我明兒個就幫你去向皇兄求情。”

韓笙有些錯愕,“怎麽求情?”

“就讓他把你送回韓家唄,然後我再求皇兄下旨,準你自己挑選一位如意郎君!”

韓笙不自覺絞著手中帕。

“不行,千萬不行。”

蕭瑤不解地看著韓笙,“為什麽不行?你不是不喜歡他嗎,為什麽還要和他待在一處?男子如若不能使你歡顏悅目,一腳踹了便是,何必非要委屈自己?”

“殿下,我們不一樣的。”韓笙搖了搖頭,“你身份尊貴,誰也不敢讓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所以,你只要自己開心快活就好,可我不行,我嫁給賈明旭,為的是韓家和賈家兩族的和睦,我若真如殿下所言,為了一己私心,毀了這門婚事,莫說賈家怎麽看我,就連韓家也未必還會認我這個女兒了。”

蕭瑤聽得直皺眉,“說真的,我是真不理解韓大人為什麽非要把你嫁給賈明旭,他若真想借著你的親事攀上權貴,把你嫁給襄陽王豈不是更好,襄陽王長得可比賈明旭好看多了,他這個人嘛,我聽說也不是那起子眠花宿柳之徒,除了心眼子太多,沒什麽別的毛病。”

韓笙低下頭,“我……”

“你怎麽了?”

韓笙囁喏半日,終究沒再說下去,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公主殿下,今兒是上巳節,游春祓禊的好日子,我們就別說這些觸黴頭的事兒了。”

蕭瑤一心想哄她高興,便應道,“好呀,對啦,你不是一直想去樂館習琴又不敢去嗎,我聽說今日阮家姑娘也在這兒,何不把她請來彈上一曲,咱們也好一起聽一聽這妙音天籟。”

“我怕旭郎知道了會怪罪我。”

“沒事兒。”蕭瑤一揚下巴,吩咐侍女,“就說是本公主的意思,請阮姑娘過來坐坐。”

對岸,郁郁垂柳投下一地濃蔭,阮如玉倚著樹幹,在斑駁的光影裏看著阮文卓舞劍。

自從花姹回了北魏,阮文卓就再也沒有收到她的音訊。

他擔心花姹,卻又不能放阮如玉一個人在這邊,一個是海誓山盟的心上人,一個是血濃於水的親妹妹,傷了哪個他都是要自責的,可真是急壞他了。

阮文卓心裏揣著事,故而此刻雖是舞劍,卻並無柔美婀娜之態,反而更見狠厲淩冽之風。

一招畢,他揚袖收劍,頗有幾分得意地問,“阿兄舞得如何?”

春風慵懶,春意襲人,阮如玉早已沈沈昏睡了過去,她懵懂地睜開眼,正對上阮文卓的目光,連忙拍掌叫好,“哇!太好看了!我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劍法!”

阮文卓沖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真是對牛彈琴,可惜了我這把寒羽劍,餵,你知不知道,我的劍法雖然不敢稱大梁第一,那也絕對是在江湖上有一號的,多少人想看我舞劍我都不給他們看呢,你倒好,居然在我舞劍的時候睡了過去。”

阮如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我昨夜睡得太晚,實在是撐不住了,要不,阿兄你再給我舞一回?我保證,這次我一定好好看!”

“哼,想得美!”阮文卓打量著她哈欠連天的模樣,皺眉道,“你昨晚究竟做什麽了?怎麽困成這樣?”

“我昨晚翻閱了太學歷任博士的升遷名冊,我就不信了,我升不上去!”

阮文卓瞥她一眼,“瞧你那點出息吧,就知道往官場裏鉆營,真是連累了我們阮氏一族的清名。”他擡了擡袖,神情頗為自得,“像我一樣不好嘛,何必呢?”

“你懂什麽?”阮如玉掩唇打了個哈欠,“豈不聞,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我才是真正參悟了‘隱’之一字的真諦。”[1]

阮文卓面露不屑,輕哼一聲,“巧舌如簧,舌綻蓮花,你這麽能說怎麽不去入幕為賓啊,真是浪費了你的好口才。”

阮如玉擡身伸了個懶腰,“是呀,我怎麽就遇不上賞識我的人呢,隨……”她連忙打住,“裴義都當上散騎常侍了,我還在樂館教學生彈琴,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你能和裴義比嗎,人家那是實打實的功勞,若不是裴義自己說想留在皇上身邊隨侍,區區一個散騎常侍怎麽能謝他的護駕之功。”

阮文卓說到此處,不覺挑了挑眉,“你不說我還忘了,你近來和裴義這小子走得挺近呀,如玉,你和阿兄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他?”

“沒,沒有呀。”阮如玉目光閃爍,“我找他都是有正經事商量,我們可沒有什麽私情。”

“真的嗎?”

“誒呀,我都說了沒有了嘛。”

阮文卓嘆了口氣,“如玉,阿兄知道,你心裏的人是蕭景衍,可他已經死了,人死是不能覆生的,你總不可能守他一輩子吧,你如今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我得提醒你一句,我瞧襄陽王對你的心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究竟想嫁給誰可得自己心裏有個數呀。”

“嗯嗯嗯,我知道啦阿兄,欸,那邊好熱鬧呀,我去瞧瞧他們在做什麽~”

阮如玉一邊敷衍,一邊就想偷偷溜走。

阮文卓喝住,“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往哪跑?”

阮如玉悲從中來,嘆氣不止,這哪裏是回來了一個兄長呀,這分明就是多了一個爹嘛。

不是都說她兄長沒什麽正經事兒嗎,怎麽管起自己來就這麽正經?

她正在郁悶,卻見一位衣著華美的女郎上前行禮。

“阮姑娘,我家殿下有請。”

阮如玉一喜,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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