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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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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7

兩人到裏諾已是晚上十點。走出機艙, 幾陣淺風穿身而過,仿佛跳進一團潮濕冰冷的雲,涼意直沁入皮膚。

拄著拐杖往機場大門走時, 桑蒂諾訴苦:“簡直是酷刑。”

與時髦新潮的弗雷多不同, 桑蒂諾.柯裏昂作風保守, 雖然開著現代化工廠, 卻踐行老一輩西西裏富豪的生活方式——抽雪茄、喝紅酒、養情婦、生很多孩子。

他鮮少坐飛機, 如今連軸轉般的換航班, 從夏威夷到紐約是稍稍寬敞的小型私人飛機,他還能接受,可從紐約到裏諾為了低調行事, 他們坐的是客機,縱使是寬敞的頭等艙,也讓他這個不良於行的中年人飽受摧殘, 坐得面色鐵青, 渾身筋骨難受。

艾波聳聳肩,不溫不火地回:“誰讓你非要來的,我們本來可以直接在機場把事情談完。”

桑蒂諾咧嘴笑笑,沒說這是老頭子的命令。

機場外面, 保鏢們早已等候多時,斜倚在車身抽煙,見到一瘸一拐走出來的桑蒂諾和身形纖細的艾波,為首的約翰.蘭丟掉小半根香煙, 鞋尖碾滅煙頭。

接人的轎車很低調,並非家族成員常用的勞斯萊斯, 只是兩輛商務型號的凱迪拉克,銀灰色和黑色。在賭場林立的裏諾並不罕見。

桑蒂諾行動不便, 慢吞吞地把病腿搬進座位,讓艾波先上車,她仍像保鏢一樣站在旁邊,時刻準備搭把手,等他把拐杖拿進車內、合上門後,她才繞過車輛,從另一側坐進後排。

雇主就位,約翰.蘭發動車輛。其它的保鏢駕駛另一輛車,安靜地護衛在後。

汽車駛入燈火通明的夜色,開起來安靜又穩當,銀灰車漆如同水銀般靜靜反射絢爛光芒。

艾波睡了一路,這會兒她頭腦清醒,像是即將打擂臺的拳擊手,處於躍躍欲試的狀態。

以前在西西裏,出於電影的刻板印象,她一度認為這位柯裏昂家的大哥貪婪冒進,腦袋裏全是肌肉,可這幾天短暫接觸下來,她發覺他做事可靠,粗中有細,是個能共事的人。

與眾多西部小城不同,這個時間點,菠菜合法的裏諾才開始進入夜生活。成群的賭鬼和游客酒足飯飽,從商場、餐廳、伎院流出來,涓涓地淌進幾家主要的賭場。

“市政廳裏一半是我們扶上來的自己人,另一半也或多或少接受過好處。”桑蒂諾介紹道。

艾波點點頭。老爺子常住太浩湖,裏諾是最近的城市,關系自然要打點好。

遠處裏諾地標性建築、霓虹燈閃爍的拱門越來越近,五顏六色的字母照進來,像是各色寶石融化淌出的河流。艾波問:“賭場呢?我們控股了多少家?”

柯裏昂家在拉斯維加斯有桃源酒店,沒道理在離大本營最近的小賭城毫無產業,這不像他們的作風。

桑蒂諾聳聳肩,“一家都沒有。我是想要買幾家來著,來錢多快啊,可邁基不讓。說沒必要為了這點錢讓市政廳裏的人抓我們的把柄。嘿!瞧瞧這話,真是公子哥!”

“可你還是聽了。”艾波笑吟吟打趣,“愛護、尊重弟弟的好哥哥。”

人到中年,聽慣了各種阿諛奉承的桑蒂諾忽然被這樣誇獎,莫名感到羞恥。他咳了一聲,“只是因為他說得有道理。”

“你好像很信服他。”借這個機會,艾波正好問出了恢覆記憶以來的疑惑——

“我有個問題。桑尼,你是大兒子,又跟在維多身邊做貼身保鏢學習了好多年,為什麽到頭來,是邁克爾當了家族的唐?”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作為長子,雖冒進浮躁,但能力不差,為什麽會心甘情願聽邁克爾.柯裏昂差遣。她必須要搞清楚這一點,確保柯裏昂家族足夠穩定。

她看到桑蒂諾那張粗獷俊朗的面孔轉向過來,他的瞳色遺傳自柯裏昂夫人,偏琥珀的棕,比父親兄弟的黑眼珠更溫和。

桑蒂諾靜靜看了這位強悍到讓他父親忌憚的女人幾秒,笑了笑,瞥了眼前座目不斜視的司機,緩緩講起當年的故事。

也許是身材的緣故,他的嗓音比邁克爾更洪亮,音色浮著一層雪茄帶來的粗糲質感,娓娓而談時,仿佛吉他的鋼弦波動,奏出的一串綿長深刻的音t符,陪他們度過這段前往太浩湖別墅的旅程。

*

二十四年前,馬蘭紮諾被柯裏昂擊敗,他的侄子莫.格林召集全美黑手黨,在紐約舉行和談。這場會議不僅中結紐約的混戰,更完成了一項組織架構方面的壯舉,即組建了所謂的紀律委員會。

肆意擴張只會引起公眾的註意力,讓上面的大人物難辦。唐們以產業長遠的發展為理由,利用紀律委員會的權威,不斷吞並、收割小犯罪集團,以暴制暴,維持欣欣向榮的穩定局面。

這還不夠。

唐們敏銳感受到時代變化,果斷成立殺手公司,由最為精打細算的猶太人海門.羅斯管理,公司統一接單,各大家族派遣殺手出力,獲利二八分賬。

起初,生意發展得很順利,就像大多數普通公司一樣欣欣向榮。殺手們就像餐館裏的廚師,根據客人的訂單制作令人滿意的菜肴。大把的分紅流進口袋,甚至就連華盛頓特區的大人物偶爾也來光顧生意。

唐們很開心。

只是缺乏商業經驗的唐們漏算了一點,自家員工給別家餐廳打工,辛苦費一而再、再而三被老板克扣,他們會怎麽想?如果這時候餐館老板再替他們抱不平般發兩句牢騷,員工會不會生出跳槽的想法?

這原本不是問題。每個家族的打手自家供養,鮮有交集,並不清楚生意的價碼。但現在有了共同的平臺,偶爾一起組隊做任務,聊一兩句報酬自然在情在理。

矛盾一點一點被擠壓,隨著世事變遷,而逐漸放大。

第一位背叛的打手是塔塔利亞的吉姆.莫洛尼。

塔塔利亞家族經營紐約各大娛樂場所,除了偷賣的白面,其餘賺得錢都有據可循,時常受到各方盤剝,生意看起來紅火,實際口袋裏沒幾個子兒。

加上剛害得巴西尼在西西裏丟掉了一大批人手和工廠設備,失去老朋友的幫扶,日子實在捉襟見肘,開不來源,那只能想辦法節流了。家族核心成員的生活待遇肯定不能降,各大夜總會的運營支出也不能少,打點小鬼們的花銷也不能斷……負責家族財務的布魯諾.塔塔利亞盤算來盤算去,只能在工資上動心思了。都是自己人,第一刀自然是割在常年不在家族、奔波在外的殺手。

吉姆.莫尼羅首當其沖,他的報酬一降再降,幾乎比坐辦公室裏打字女工還低。這位出生布朗克斯、家裏七張嘴的壯漢在得知報酬被家族抽走九成後,怒了。

某個星期天晚間,他走進殺手公司所在的小酒吧,以顧客身份下了公司成立以來最低金額的訂單——5美元。然後,他拿著一把點三八的左輪,直抵塔塔利亞最大的夜總會,在舞池附近的環形卡座裏找到布魯諾.塔塔利亞,一槍崩了他的腦袋。

菲利普.塔塔利亞怒氣沖沖地約見海門.羅斯,態度強硬地要說法。被一句符合流程給輕描淡寫地打回來了。因為莫洛尼在下單時並沒有寫明姓名,只標註目標地點和外貌。這很常見。

“有些客人就是這麽下單的,”羅斯滿臉愧疚,“審核人員以為只是普通的情殺。沒有仔細確認,是他的不對。我已經處理掉他了。”

態度誠懇,卻點燃了塔塔利亞最後一絲理智。這位愛抱怨、沒主見的唐徑直從高檔的皮座位上站起來,面無表情地道辭。

當晚,塔塔利亞夥同舊金山的莫裏那瑞、新澤西的斯特拉奇家族,公然撕毀條約,拔掉了殺手公司的兩處重要聚點,殺掉羅斯三處地下賭場的負責人,屍體丟到了羅斯名下酒店的電梯間。

大戰一觸即發,作為塔塔利亞的老朋友,唐.埃米利奧.巴西尼在其餘黑手黨頭目的期許下,肩負起勸說的重任。卻在次日被大型卡車碾成肉餅,這下,全美地下世界都知道了塔塔利亞的態度。

部分黑手黨觀望,部分黑手黨被他的瘋狂懾服、歸於麾下,另外一小部分,選擇維護紀律委員的的權威。

一場場無人知曉的火並,一具具沈入水底的屍體………最終,紀律委員會贏了。

海門.羅斯摘下了新澤西和舊金山的果實,塔塔利亞和巴西尼在紐約的產業全部納入產業版圖。他贏得了全美黑手黨人的尊敬,再也沒人輕蔑地稱他為猶太佬了。

“這故事可真無趣,要是拍成電影,準會賠掉底褲,”艾波帶著幾分揶揄地評價道,“而且還偏題了。”

桑蒂諾大大咧咧地兩手一攤,無賴地說:“故事就是這麽個故事。”

“好吧,”艾波說,“那針對這個故事,我總結幾點想法。首先,沒有紀律委員會背書,羅斯開不起這個殺手公司,他天然和委員會站在一起。這裏面有你們家族的支持。”

“沒錯。”桑蒂諾肯定。

“其次,塔塔利亞是開伎院的,不缺女人給他生孩子。按照你們意大利男人的脾性,私生子肯定一大把,他膽小、猶豫了一輩子,為了大兒子孤註一擲,實在不合情理。”艾波頓了頓,又刻薄地補充,“又不是第一次死兒子了,至於麽。”

“確實。”桑蒂諾再次肯定。

“再者,巴西尼老奸巨猾,在我印象裏是不亞於你爸爸的角色,怎麽會願意在這個塔塔利亞不占理,和紀律委員會公然作對的檔口出面調停?要是我,肯定和羅斯聯合,一起摁死這個傻蛋。”

“的確。”桑蒂諾被她的形容逗樂,一拍大腿,“我也是這麽想的,這種像臭蟲般討厭的蠢蛋必須摁死。”

“所以真相可能是,巴西尼依然和塔塔利亞站在同一戰壕,出事以後,他立刻給塔塔利亞某種支持,他想要借此奪取委員會的話語權,甚至是殺手公司的控制權。但他暧昧游移的態度讓塔塔利亞憤怒,另外兩個合夥人也認為他目的不純,是個騎墻派,索性用他祭旗。”

“跟我同父親覆盤得分毫不差。真想切開你和桑德拉的腦袋,看看有什麽區別。那娘們兒整天就知道買衣服、買包包。”桑蒂諾伸手作了個捏艾波腦袋的動作,又嘆了一句,“巴西尼錯就錯在總和蠢蛋合作。不過他和父親性格太像,又吃了西西裏的悶虧,不會願意放下身段、和我們合作。”

艾波點點頭,她對巴西尼印象糟糕,那是個沒有底線的狡詐之輩,和克羅切類似。要是柯裏昂和他合作,她現在怕是不會坐在這裏。她總結:“這次戰役,柯裏昂不動聲色地保住委員會地位的同時,還創造了平穩撤出紐約的時機,其餘以羅斯為首的黑手黨則得到了領土。皆大歡喜。只是,還剩一個問題——”

桑尼笑瞇瞇接話:“是誰告訴吉姆,他的錢被抽走了那麽多?又或者是誰給布魯諾.塔塔利亞自信、敢扣王牌打手的錢?”

艾波低頭,看著自己擺在腿上的手。指尖還殘留那個人的觸感,滾燙的、彈性的、潮濕的。

唉,心跳又變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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