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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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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0

8月20日,假期結束的第一天,巴勒莫內務法院前的小廣場停滿了各式車輛。從兩倍工人年薪的菲亞特500,到貴氣豪奢的藍旗亞A,以及由戰時未投產飛機發動機改造的摩托車韋士柏,零零總總,好似整個西西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出席了此次司法審判。

與西西裏的眾多公共建築一樣,法院內裏擁有極敞亮的天井,由數座裝飾有拱門的回廊勾勒而成,用於通風和透光。四角各擺有一盆橘子樹,蓊蓊郁郁,為肅穆的場所增添生機,

在這幾盆小樹之間,正方形的天井內熙熙攘攘,圓禮帽、鴨嘴帽、軍帽…各色衣著的男人們聚集寒暄,低聲交流對此次審判的看法。

忽然之間,仿佛上帝按下了靜音鍵,說話聲音漸息。人群深處不明所以的男人順著其餘人的目光望去,待看清那人時,呼吸一窒。

“是瑪蓮娜.斯科蒂亞。”

細條紋的黑色西服,v形翻領露出細膩的皮膚,長及膝蓋的短裙下小腿線條優美,身形窈窕性感,如路邊花壇盛開的玫瑰,男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游蕩。

隨即,在觸到女人沈靜到冷然的面容,以及她身後保鏢的後,那些窺探的視線悄無聲息地收回。

兩名保鏢一高一矮,外套敞開,行走間露出腰間別著的一把半自動手槍,仿佛下一秒就會掏木倉殺人,肆無忌憚的作風並沒有因為身處法院而收斂。

這是一個為黑手黨工作的女人,而她的丈夫似乎毫不知情,或不以為意。其中一個男人語氣覆雜地說:“真羨慕尼諾.斯科蒂亞。”沒有人接話,但實實在在說出了部分男人的心聲。

"斯科蒂婭先生,上午好。“

被人羨慕的斯科蒂婭挽著妻子,沖那人笑著點頭。他整條右手都被截去,空蕩蕩的袖管無法與人握手。

“您代表維拉爾迪局長旁觀嗎?”

“是的,維拉爾迪警督派我前來。”斯科蒂亞得體地回答,“他公務繁忙,委托我前來觀看。他相信法官的判決。”

幾人又聊了幾句,見無法從斯科蒂亞口中打探到有效的信息,悻悻離去。

出於撇清關系的目的,吉裏安諾和皮肖塔都沒有出席,僅艾波洛妮亞跟在瑪蓮娜身後,充做保鏢,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的一切。

克羅切在島內根基深厚,不少城鎮的首長由他一手提拔,均為墨索裏尼倒臺時被釋放的黑手黨。一旦他失勢,島內局勢極有可能面臨大洗牌。不少聰明人已在思考後續站隊事宜。

此次庭審的大廳位於二樓,時間一到,大門開啟,眾人魚貫上樓,依次進入。

艾波等人跟隨人群上樓,八月氣候炎熱,樓梯裏又黑又悶,像是披薩爐。

終於走出到了二樓,空間陽光灑落,眼前瞬間明亮清晰,連帶空氣都清新不少。數扇裝飾性拱門,淺肉桂色和白色的浮雕花紋纏繞,充滿新古典主義的美。隔著一根根美麗的廊柱與天井,對面樓道口出現幾位身著軍裝的美國人。

“沒想到拉龐托也來了。”瑪蓮娜松開丈夫的手,示意他先行一步,悄悄和艾波說,“我以為他不敢出t面。”

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男人,半禿、中等身材,蓄有有濃密的一字胡——阿方索·拉龐托準將。戰時美國在西西裏島的軍管首長,平易近人,與克羅切保持良好的關系。正是他下令釋放了那些被關押的黑手黨,默許他們占據墨索裏尼政府消失後的真空地帶。他身後跟著幾位意大利裔的軍官。他們的配偶是西多尼亞高級定制服飾的忠實顧客。

他的出現,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

艾波輕聲說:“可能怕紅色陣線反撲,美國人擔心M計劃資助的錢養肥了共產黨。他得給國內送回一手情報。”

如今鐵幕已然落下,國家分裂為兩派陣營。《統一報》揭露克羅切罪證的行為到底還是引起了美國人的註意。但這步棋不這麽走不行,原計劃襲擊巡查組、挑起羅馬當局怒火的計劃到底過於兇險。稍有不慎,墨索裏尼時期的悲劇會重演。艾波洛尼亞可不希望憲兵挨家挨戶搜羅黑手黨,搞亂她們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安寧生活。

瑪蓮娜不讚同,美麗的眉毛蹙起:“但出席就代表著他與黑手黨交往甚密,沒道理為了不算正式的命令而賭上自己的名聲。我記得他馬上要卸任了,將這些爛攤子丟給繼任者不好嗎?”

艾波洛尼亞正要回答,夏日微風驀然拂過,一張俊朗而記憶猶新的臉緩緩出現在樓梯口的地平面。她心臟微微一跳。

邁克爾.柯裏昂並未穿軍裝,意式西服熨帖至極,雙排扣的設計顯得他肩寬腿長、胸膛飽滿壯實。可能為了迎合幹練的軍官,他並未佩戴花裏胡哨的口袋巾,僅打了一條與西裝同色的領帶。黑發黑眼,西裝革履,全身似乎只有黑白二色,幹凈得近乎冷酷,仿佛是光明與黑暗的廝殺。

她一時卡殼,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軍官與他說著話,幾人看起來十分投緣,說到有趣的事,就連拉龐托都停下腳步哈哈笑起來。

艾波洛尼亞收回目光,眉眼低垂,繼續之前的話題,回答道:“是這樣沒錯。但前提是,克羅切是黑手黨。”

瑪蓮娜聽出她的言下之意,臉色倏地變得難看,她說:“所以我們白費力氣?”

是這樣沒錯。而且邁克爾的出現,讓她心裏升起更多不好的預感。

艾波洛尼亞按捺住突如其來的煩躁,安慰瑪蓮娜:”事物發展的規律是螺旋上升的,我本也沒想過一次性扳倒克羅切。“

空氣無端變得憋悶。艾波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走向墻邊的小水池。

法院的庭審總是緊張而難熬,西西裏大多數時間高溫幹燥,往往一場判決下來,在場所有人都滿身大汗,因而走廊的墻壁裝有貝殼形的大理石洗手池,供人洗滌汗濕的手帕、清醒頭腦。

艾波來到小巧的水池前,按開黃銅水龍頭,清涼的水流嘩啦啦地自指尖穿過,心頭的燥意稍緩。掬起一捧水,輕輕潑到臉上,涼爽得沁入心脾,毛孔乃至緊繃的神經都舒展開來,艾波忍不住喟嘆一聲。

甩甩手,又用手背抹去下巴的水,艾波飛快地跟上瑪蓮娜的腳步,跑入庭審大廳。

庭審即將開始,走廊偶爾跑過急匆匆的法學生,靜悄悄的。修長粗糲的手指觸上貝殼的洗手池,一一描摹邊沿的水漬。

“邁克爾,你要洗手嗎?”

男人收回手,垂落在側,摩挲著指尖的濕意,垂眸掩去眼底晦暗,只說:“有些熱。”

那軍官抱怨道:“確實,這該死的天氣。洗完趕緊進來,別錯過了好戲。”

*

艾波進去時,大廳裏挨挨擠擠地坐滿了人。

法官已經坐在主位,他左右陪審員、書記員面對面坐著,三者的桌子呈半圓形圍繞一張格外大的、帶有柔軟坐墊的單人扶手椅,此刻空置,等待主人的駕臨。

瑪蓮娜在倒數第二排的最裏側,她的丈夫尼諾坐在她身旁,比安奇則坐在他的旁邊,將他們嚴嚴實實地保護起來。艾波挑了瑪蓮娜後面的位置,沖座位上的人撩了下外套衣擺,卷發的中年人看到M1911那截蛇鱗似的木倉柄,立刻識趣地讓座。

坐下沒一會兒,克羅切那氣球似的身體從前方小門裏走出,緩慢地坐到那張特制的寬大座椅裏。他背對著眾人,艾波無法看到他的神情,但大致可以猜出,一定面無表情、不漏分毫疏漏。

法官見他就坐,嚴肅地開始發問:“克羅切先生,你被控犯了□□婦女、敲詐勒索、破壞公告秩序。你認識蓋洛夫人嗎?”

“認識。”

法官問:“可以請你說說她的身份嗎?”

克羅切回答:“她是我的初戀情人。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當時在覆活節的宗教劇裏扮演耶穌,她是抹大拉。我們自然而然的相愛,但話劇結束,我的熱情就消退了,拒絕向那女孩求婚。她的家人將我趕出了鎮子,我無奈去了其他地方討生活。不過後來我掙到錢後,出於對傷害女孩那顆真摯之心的愧疚,我給了她一大筆錢。”

法官接著問:“你所謂的討生活…”

如同在看一出早已知曉結局的喜劇,克羅切仿佛練就了□□功,一切問題都輕描淡寫地被格擋回來。

敲詐勒索被他解釋為正常買賣中的口角,搶占種植園、壟斷房地產許可更是合法合規、手續齊全,要怪只能怪去年年初頒布的新憲法概念模糊,甚至未廢除法西斯時期的部分條款。至於公然炸毀水壩——

“媽媽咪呀,那只是一場意外,我的員工喝醉了,那炸藥是用來轟石頭開山路的,誰知道那幾個小癟三竟然放錯了位置。我已經對他們進行了嚴厲處罰,還向負責水壩建造的公司賠錢了。這是收據……”

艾波洛妮亞背靠長椅的靠背,手指不自覺地點動扶手。她承認,在法庭上扳倒克羅切這事兒不夠現實,他樹大根深,唯一能讓他吃癟的只有那位入土的墨索裏尼了。瞧法官提問的方式,她已經能確定,又是一位友中友。

好在她們還有後備計劃。庭審結束她會直接坐火車去羅馬,帶著比安奇繼續與高官周旋。

身旁的人站起又坐下,薄荷、雪松的冷冽香氣襲來,無孔不入地鉆入鼻腔,極具侵略性,悄無聲息地侵占了她的思緒。

“我已經和凱說清楚了。”

男人低沈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似中提琴,壓低嗓音說話時,帶著微微的氣音,空氣中充斥看不見的蛛絲,她不敢動、不敢說話,生怕墜入粘稠的蛛網,理智再次下墜,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愛河。

“我向她道歉,為我的不告而別,為我辜負了她的心意。我和她說,希望她好好生活,找一個愛她的、正直善良的人共度餘生。”

男人接著說道:“而我,艾波洛妮亞,我會一直等待,像維塔.薩爾瓦托一樣,等到你愛上我的那一天。”

他的話音方落,正前方,法官一敲法錘:“我宣布,克羅切.馬洛,無罪。”

不知是錘音還是其他什麽,那一瞬間,鬼使神差地,艾波洛妮亞的毛孔陡然炸開,某種毛骨悚然的直覺,激得她手指微微一顫。

她忍著指尖、乃至靈魂的酥麻,站起身對比安奇說道:“裏諾,我們走。”相貌悍蠻英俊的男孩聽話跟隨。

瑪蓮娜沖邁克爾點了一下頭,而後也跟著丈夫離開。

邁克爾自喉間發出一聲笑,空氣中還存留她清甜的氣息,他的掌心貼上女孩方才坐過的位置,好似能通過這種方式觸碰到她的體溫、她的肌膚、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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