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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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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耿堯安見狀,慌慌張張地拿了紙巾盒來給爸爸擦,父子倆頓時手忙腳亂的,有些狼狽。可是,易老師卻沒看他們,只是盯著程松直:“還不過來!”

程松直無語對蒼天,不知自己怎麽的就成了這麽個冤大頭,只得捧著板子上前去,裝模作樣地彎下腰:“易老師,這是您要的板子。”

易老師放下拐杖,拿起板子,斥道:“什麽叫我要的板子?要不是你不聽話,我拿板子幹什麽?”

“我……”老天爺,我到底哪裏不聽話了?程松直要被這個荒唐的世界搞哭了,最後卻只能垂頭認栽,“是,我不聽話,我不對,您別生氣。”

“知道不聽話還不跪下?!”

好好好,我跪,又不是沒跪過。程松直無奈地跪了,以為把他哄高興了就行,畢竟以前就是這樣的,可是沒想到,易老師還道:“楞著做什麽?等我幫你脫褲子?!”

what?還要打我?程松直手伸到一半,似乎是想指他,餘光瞥到師伯,又不由得想起爸爸和師爺,最後都只能忍耐,唯一不滿的是他竟然要在耿堯安面前脫褲子挨打,今晚一定要十倍打回來。

耿堯安沒想到他和藹慈祥的師爺兇起來這麽可怕,竟然還要打人,難道,以前爸爸也是這麽挨打的嗎?耿堯安偷看了一眼爸爸,只見爸爸一直低頭擦拭褲子上的水漬,仿佛強迫自己不要擡頭一般。

程松直從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打,脫起褲子來十分迅速,反正易老師糊塗了,他現在是英勇獻身,可沒那麽害羞。

易老師看了看,似乎是想找地方讓小孩趴著,可是猶豫一會,還是拍拍自己的大腿:“趴過來!”

程松直是跪著脫褲子的,褲子還掛在大腿處,便懶得起身了,膝行著挪過去,小心翼翼地趴在易老師的大腿上,盡量不要壓到他。

可是,他的手觸摸到易老師雙腿時,還是萬分震驚——這個老人,實在是太瘦了,褲子下面,像是一把幹柴。

易老師看著小孩撅起來的屁股,眼裏有些茫然,又像是不舍似的,好一會兒才拿起板子,“啪”一聲打了下去。

“啊!!”程松直眼前一黑,差點咬掉舌頭。他原本以為,易老師連東西都拿不住,打人也疼不到哪裏去,可是這板子怎麽這麽厲害啊?臀上挨這麽一下,跟爸爸用戒尺打他十幾下似的,整個屁股都火辣辣地燒起來。

“你叫什麽?說沒說過挨打不許叫?”易老師嘴上教訓,手裏也沒停下,又“啪”地給了他一板子。

“啊!”哪裏來的破規矩?居然不許叫,那不是要憋死了?程松直疼得兩手握緊了拳頭,五官扭曲,連腰背都跟著發熱。

“啪!”

“啪!”

板子一下下落在小孩的屁股上,足夠的寬度和長度幾乎每一下都能覆蓋整個屁股,沒幾下就把兩團頭打得通紅,讓程松直慘叫連連:“啊!!救命!快救我!”

“喊誰救你?不上進的東西!”易老師邊罵邊打,板子揚到半空,又砸在小孩紅腫的屁股上。

好在耿堯安聽懂了程松直的話,忙沖過去,抓著師爺的手,學著護工的樣子道:“師爺,已經打了好多下了,他知道錯了。”

易老師看著耿堯安,眨眨眼,又低頭問:“你知道錯了?”

“知道了知道了,”程松直連連倒抽涼氣,伸手到屁股上碰了一下,又立刻放開了,真的碰一下都疼,“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以後一定好好學。”

易老師茫然地放下板子,慢慢道:“那你起來吧。”

程松直緩緩直起身子,額上已然疼出了一層薄汗,心想,師伯當年怎麽把那三年熬下來的?

耿少英全程都沒看,可是光聽那聲音,就難受得胸悶,最後站了起來:“阿葵,收拾東西,我們回家。”

“不要!”耿堯安忙忙跑到爸爸身邊,“爸爸,師爺只是老糊塗了,他心裏是很惦記你的。”

只是老糊塗了?只是老糊塗了才會打這麽少吧,當年不糊塗的時候,是恨不得把他打死的。

耿少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易老師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朝他們這邊走來。耿少英手指一蜷,死死地控制住了才沒有跑出去。

可是,易老師還是沒管他,只是走到靠墻的櫃子處找東西,然後拿了一支藥膏,念叨著:“要給少英上藥,他肯定疼壞了。”

耿少英看著他佝僂的身影,卻還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他當年高大的樣子。他的手從來不抖,腳不會邁這麽小的步子,也從不說這樣的話。

在剛離開的那幾年,耿少英對他充滿了怨恨,是他摧毀了一個少年對校園生活的熱愛,破碎了一個有天賦有熱情的人對知識的向往,踐踏了一個純真的學生對老師真摯的崇拜。

耿少英用了很多年來自我治愈,學著慢慢遺忘那幾年的慘痛回憶,學著在醒來後慢慢平覆因為噩夢而恐懼的心情,學著重新接受自己做一個平凡人。

可是,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耿少英那些怨恨竟然又像雜草一樣長了出來。他盯著易老師,死死咬著後槽牙,在心裏排演了幾遍,而後開口道:“你從來不給耿少英上藥。”

易老師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這個人,眼中寫滿了茫然,像個小孩一樣反駁:“不行,要上藥,少英會疼的。”

“你不就是要他疼嗎?不然你為什麽打他?為什麽打他那麽重那麽狠?”

七月下午的陽光從窗戶外面撒進來,把易老師臉上的錯愕照得清清楚楚。他低頭看看手中的藥膏,又擡頭看看這個人,一瞬間腦子像是清醒了一般:是啊,為什麽要打少英呢?

耿少英原本只是洩憤,可是看著易老師糊塗的模樣,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覺得悲哀,覺得無力,覺得憤怒,為什麽這個世界要這樣對待他?為什麽連一個答案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想上前去,想逼著這個曾經把自己一點一點摧折掉的人說出來,可是偏偏,這個人已經糊塗得什麽都說不了了。

易老師的疑惑轉瞬即逝,又扭頭慢慢地朝程松直走去,嘴裏念叨著:“要給少英上藥,少英要疼壞了……”

耿少英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去,洶湧的情緒全都被鎖在了咽喉,最終化成體內滾燙的悲傷,灼紅了眼眶。

“少英,上藥。”

“啊,不不不不用了,易老師,我上過了。”程松直連連擺手拒絕,好不容易才把褲子穿上,要是再脫下來,得疼死他。

可是,易老師莫名其妙地盯著他,渾濁的雙眼裏寫滿了悲傷,顫聲道:“你、你是不是不認我了?”

“啊?”

“你怎麽不叫我老師?你是不是要走了?”易老師緊緊地抓著面前這個小孩的手,“你是不是,不回來了?”

程松直看看易老師,又看看耿少英,根本不敢回答。

他只是一個被卷進這個漩渦裏的局外人,不能替師伯說原諒,只能站在這裏,沈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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