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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傾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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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傾蓋如故

水殿風來暗香滿。

此處並無水殿,只有草橋竹亭,暗香倒是幽延不息。梁懸黎看著眼前人,心裏頗覺詫異,上官陵身為昭國丞相,這時候應在臨臯伴駕,怎會出現在千裏之外的此地?

上官陵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道:“在下另有事務,途經此地,偶與梁大人相逢,實為有幸,因此不揣冒昧,特請大人前來一敘。”

梁懸黎聽她說是“途經”,暗想此地離連越不遠,興許要往那邊去,至於做什麽,似也不難揣測。他心下轉過一遭,嘴上也不多問,只是拱手道:“能得大人賜教,在下不勝榮幸。”

上官陵做了個引讓手勢,二人一道款步入亭。

亭中方桌矮小,僅擺著酒壺酒盞。上官陵道:“出行匆促,備不得筵宴,唯有薄酒一杯,望大人莫棄。裴將軍自東征以來,未嘗一敗,女王陛下聽說大人之名,特囑在下代為致意。”

“懸黎一介書生,不通兵戎之事。”梁懸黎俯首謝道,“僥幸得勝,讓大人見笑。豈敢當大人與女王陛下之禮?”

他言辭婉順,但上官陵分明聽出其中不受招徠之意,這在她原不出所料,便不覆多言,伸手請梁懸黎對面坐下,舉壺斟杯。

橋亭皆臨著湖景,又值好時節,從亭中望去,正可見岸柳澤蘭,沙明水碧。平如鏡的水面上,倒映著螺髻似的青山。

梁懸黎望了一會兒,收回目光,看向上官陵,忽感到一絲奇異。

“上官大人。”他啟口,語調帶著深思,“奚陽的來使,此刻大約正滿城搜捕在下。可在下卻在此處與大人把酒言歡。倘有第三人在此,恐怕很難不疑心在下私通敵國。”

上官陵微蹙眉。這人的意思,是怕她有心設計?照理說,這確實不無可能,但既然擔憂,又何必來見她?

她想了想,只淡淡道:“梁大人放心,此處並無第三人。至少,沒有能坐實您‘私通敵國’罪名的第三人。”

梁懸黎聞言一怔,隨即笑了。

“大人誤會了。”他說,“在下對您並無疑慮,否則也不會來赴約。只是方才想到一些別的事情。在下久慕大人賢名,來此僅出於瞻仰之心,並不曾考慮彼此的身份,遑論通敵的意圖?然而,若到了容王面前,我自身的意圖卻並不重要,哪怕他相信我並無私心雜念、不愧於天,也不能不處置我以儆效尤。”

“的確。”上官陵頷首,“到了那個時候,影響會比事實更重要,除非有其它證據能證明大人的清白,否則容王就不得不以通敵處置您。畢竟,就算大人持身正大,但朝內朝外也多的是私欲紛雜之徒,若不處置您,就等於開了禍亂的口子。”

“大人說得不錯,這就是意涵的虛實。”梁懸黎嘆一口氣,起身走到亭欄邊,“意涵之於事相,便如水影至於物象。以單個物影而論,無論是山、是柳、是鶴、是天……皆為虛存,皆無意義。可當它們交涉在一起,卻共同顯現出了一種整體的真實,並以此給單個物影賦予了意義。”

上官陵認真聽著,此刻不禁想到一個問題:“人心如水鏡。可世人之心,並不似水鏡之平,大部分時候,卻如激流湍瀨,既映不出全相,更顯不出‘整體的真實’。”

“大人看得精妙。”梁懸黎讚賞地回望向她,“世人之心被無數欲念牽纏擾動,乃激流之水,而非平湖之水。由此而映照出動亂的整體意涵,並隨此構築出與之相應的動亂世界。所以古聖先王,以少私寡欲為治道。”

上官陵靜靜望著他,心內已了然他說話的意圖。梁懸黎話雖婉轉恭敬,其實是在暗責昭國不該為了兼並之欲動起刀兵。然而她雖為昭國丞相,吞並容國卻是沈安頤親自謀劃已久的事,絕非旁人一言可以動搖。

“梁大人所言,乃是帝道。但而今,早已不是羲農之世。”上官陵持杯起身,緩步踱至欄邊,與梁懸黎並肩而立,“大人之用心,在下欽佩。可大人所求,在下亦不敢允。在下此來,只為請大人遠避。”

雖說弄走梁懸黎本出於自家計謀,卻不料容王動了殺心,上官陵多少有些可惜他,這才現身相助。

“戰火所至之處,玉石俱焚。在下已安排好護衛,梁大人不可留在此地,也不必去奚陽,先遠隱全身吧!”

梁懸黎暗自詫異。池魚思淵,籠鳥思林,他自然是願意退隱全身的,可上官陵與他素昧平生,竟肯如此費心,倒不知這番好意從何而起?

“多謝大人,可恕懸黎不識擡舉,尚且無意去昭國。”

上官陵與他目光一對,心知他的疑惑,一笑道:“自然,這一點我亦絕不勉強。任憑梁大人願去何處,之所以‘多此一舉’,只因在下眼中,賢良之士乃是世間的寶物,不論友邦敵國,能少折損一個,都是天下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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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從天而降的“好運”,卓秋瀾愈發犯了難。從前化樂城無從進入,尚可推脫一番,如今有了萬象摩尼珠,要想進去已非難事,可怎麽出來呢?總不能每次都只在那一畝三分地上移動?面對著晚輩的期待、好友的鼓勵、兩位法師的鼎力支持……撂挑子的話當然更不宜說。

她估量許久,覺得這份好運總歸也算是一種天意,到後來,總算定下心來收拾了曲腸,安安穩穩盤算起面前的難題——怎樣從化樂城自由返回?

賢覺師太見她頗傷腦筋,主動幫忙斟酌:“依我看,那化樂城裏應該也有萬象摩尼珠,若能找到,也就能任意返回了。”

卓秋瀾還未答話,薛白先忍不住好奇:“您怎麽知道化樂城裏也有?”

“只是個推想。”師太思索著道,“按照典上所載,萬象摩尼珠能打開的境界,都是同樣有萬象摩尼珠的境界。每個境界的摩尼珠都能打開其它所有,境境相攝,形如梵網。”

顧曲聽得直瞪眼:“這……好奇怪!”

“有何奇怪?”卓秋瀾合上書,回頭笑視著他,“你不也是顧家子弟,讀過經書的人?難道不知《易》中六十四卦,同樣也是互相涵攝?每一卦都能經過爻變,變成其它任意一卦。我說得可對?”

最後一句是對著賢覺師太問的,師太眼瞧著她,只是微笑不語。

顧曲擰著眉毛迷糊了半晌,勉強接受這個解釋:“好吧,就算真有這麽回事,可誰又知道化樂城的萬象摩尼珠在哪兒?”

“王隋知道。”卓秋瀾眨了眨眼。

“啊?!”

顧曲薛白齊齊向她看去,卓秋瀾的臉色相當正經。

“我也是突然想起來。你們還記得麽?當時王隋想讓我們死在化樂城,自己先跑得沒影兒了。那座化樂城整個毀了,他能躲到哪去?聽他的話意,他是知道‘還存在其它化樂城’這件事的,那他為何知道?他又是如何把自己轉移到其它化樂城去的?”

薛白恍然大悟:“所以我們可以逮住王隋,逼他交出萬象摩尼珠,或者讓他直接送我們回來!”

“想得還挺美!”顧曲收回神思,十分疑慮,“王隋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讓他交出萬象摩尼珠,他就會乖乖交出來?我看依照他那作風,再來一出同歸於盡倒是可能得很。”

卓秋瀾沈吟著,點了點頭:“慮得有理。何況萬象摩尼珠在王隋手裏,目前也只是我的推測,尚無確鑿證據。化樂城畢竟不是什麽好轉悠的地方,還是不要輕易冒險。不如先再想想別的法子。”

薛白道:“就算沒有萬象摩尼珠,王隋也肯定知道出口。我看還是得從他身上想法子。”

“是。但要逮他得先進化樂城,只有他知道出口而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進去,先就敗了一半。除非我們能在外頭逮到他。”

“掌門!”顧曲忽然舉手,雙眼灼灼,“我想到個法子。”

“什麽?”

“外頭雖然沒有王隋,但有忘歲月啊!據王隋說,忘歲月會去化樂城療養,咱們不如找機會讓忘歲月掛點彩,然後暗中盯住他,等他去化樂城療養的時候,就悄悄跟進去。跟著他往返一趟,說不定就能摸到門路。”

“是個辦法,但要辦成也頗不容易。得讓忘歲月掛彩,再暗中盯住他不能被發現……”

“還要跟著他進化樂城。”薛白補充道,“最後還能跟著出來。”

“不錯,需要精心策劃,小心執行。”卓秋瀾思索片刻,擡眼望向眾人,“我覺得可以試試。若能跟進去,應該就能跟出來。若跟不進去,至少在外頭,咱們還能跑。總比貿然進入化樂城跟王隋糾扯穩妥些。”

得到卓秋瀾讚同,顧曲臉卻紅了:“不過……眼下還有個頂要命的問題……忘歲月這人神出鬼沒,誰知道他在哪兒呢?”

提起這一茬,眾人都楞了。可不是麽?忘歲月向來行蹤詭秘,從前在北桓當太師時,作為桓王臣子,還有些“跡象”可尋。如今雖頂著曇林國師的名號,千機公主卻根本轄制不住他,來去任憑己意,越發蹤跡飄忽起來。

一片沈默之中,驀然響起卓秋瀾的嗓音。

“我有個法子。”她語調緩緩,話音輕柔,“既然忘歲月行蹤不定,那咱們可以先找另一個人,然後守株待兔。”

“誰?”眾人齊問。

卓秋瀾眸光微亮,似含笑意。

“柳緗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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