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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困於株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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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困於株木

“這地方怎麽會有七巧樓?!”

薛白滿臉驚愕。顧曲聞言,忙伸過脖子來瞧了兩眼,不以為意地道:“這也不足為奇。你不知道那些江湖老字號麽?生意做大了,也會在別處開個分號之類的。再說,萬一只是撞上個同名的呢!”

道理雖是這個道理,可此情此景,怎麽聽都像是勉強安慰自己的話。薛白因而難以釋懷。卓秋瀾見狀道:“不就是棟樓?就算有什麽了不得的玄機,也沒必要先自己嚇自己。放寬心,須知恐懼也是一味上好的迷藥。”

師父開口,薛白還是很買賬的,點點頭表示受教,只是……

“那怎樣能盡量不恐懼呢?”

“定心。”

回答她的是一句話,卻有兩個聲音。卓秋瀾和顧雲容互看一眼,都不禁笑了起來,氣氛霎時輕松不少。

顧雲容道:“若不然,你就幹脆把這裏當作夢境。”

“啊?”薛白愈發被弄迷糊了,“你找到什麽證據了嗎?”

“雖沒證據,但或許對你來說,把這裏當作夢境會更好一些。”

“我在玄都府這些時日,也讀了幾卷經,想通了一點事。大凡世間萬物,要想維系得住自己,甚至於發展壯大,都須得以‘平衡’二字為準繩。有些人生性淡漠人事,易於出離,若再教他們常常看見世上的無常變易,就非常容易棄世。但像師妹這樣的,生性更易於沈浸紅塵,把很多事物都看得太嚴重、太當真,以至於常被七情所制,那倒是要多記著‘人生如夢’才好了。”

一席話說得卓秋瀾和顧曲都目露讚同,唯有當事人薛白依然皺著眉頭尋思,半晌猛的一跺腳:“啊呀!你怎麽能叫我師妹?我明明比你拜師早!”

“可是你年紀比我小呀!”

“不,不能這麽算的。師父——”她求救似的轉向卓秋瀾,意圖讓師尊裁決公道。

卓秋瀾笑:“你倆可以各叫各的,你叫她師妹,她叫你妹妹。”

薛白:“……”

“實在不行,就叫名字好了。”

“也好。”顧雲容答應著,低頭笑了笑,“我原以為叫師妹會顯得親近些。”

卓秋瀾略過這個話題,擡目望向那座七巧樓。

“我們與其在此坐費神思,不如過去看個究竟。”

四人朝那座樓宇走過去,還未走到近前,忽聽後邊一陣喧嚷,回頭一看,幾道黑影來勢洶洶,從街角處向他們沖了過來。

“快抓住,別放跑了!”

隨著那些人影越來越近,形容逐漸分明。他們衣著相同,五指上帶有細長尖刺,臉上皆有半面奇詭妝紋,使得他們的臉看上去好似被敲碎了一半。四人甫一看清,便覺周身氣息都變得混亂動蕩起來。

“快躲過來!”顧曲拉著薛白閃到一旁。

“他們是誰?為什麽要抓我們?”薛白頗感不安。

卓秋瀾一看見這夥人,便無端生出一股厭煩,思維卻依然冷靜。這夥人並非沖著他們來的,而是在追趕著另一名女子。那女子正在屋宇間閃避而行,身姿窈窕,動作輕盈。卓秋瀾駐目留神,只覺那女子似曾相識,驀然,她眸中閃過一絲訝色。

“是她!”

“誰?”顧曲立馬問。

“過忘山門歌師,風飛絮。”

“什麽?”薛白忍不住插話,“她怎麽會在這兒?”

顧雲容眼力好,突然道:“她好像身上有傷。我們要不要救她?”

卓秋瀾略一沈吟,瞬息間有了決斷:“要救。”

見義勇為是一方面,他們目前對此地幾乎一無所知,這樣無頭蒼蠅般亂轉總不是辦法。既然風飛絮也在此,說不定能從她那裏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卓秋瀾話音方落,身形便掠了出去,迅如飄風,輕若流雲,穩穩攔在了打頭的追捕者身前。白拂一掃,便將那人掃出了丈餘遠。薛白三人緊跟上來,阻住了其它方向的攻勢,且戰且退。

“可要小心。”九天仙樂似的聲音從後傳來,“被他們的毒刺碰到,非死即殘。我一條命,可還不起你們四個人。”

薛白轉過頭,只見風飛絮捂著肩頭站在一邊,鮮血仍在不時從指間滲出,她卻好似沒有痛覺一般,遇上薛白的視線,還微微笑了笑。

薛白不免詫異:“那你自己……”

“這倒不是他們弄的。而且……我自己不在意的事,不能假定別人也不在意,故此提醒一下。”

說話間,七巧樓已在面前。樓門大開,裏面黑洞洞的,不知什麽情形。卓秋瀾當機立斷:“進去!”

五人疾步而入,剛一進去,便覺眼前白茫茫一片,和從外邊看時的漆黑模樣截然不同。

“師父……”薛白緊張起來。

“別慌。”卓秋瀾拉住她的手,沈著地道:“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別慌,跟緊我。”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視野中的朦朧感漸漸褪去,景象清晰起來。他們正身處於曠野之中,四周煙雲漫漫,枯木欹斜。離離荒草間,一座座石碑散布林立。這些石碑高矮不同,形狀各異,既有全石,也有斷碑,有的古舊生苔,有的色新無塵……卻都在向著同一個方向緩緩移動,那方向的盡頭,兀然聳立著一座巨大的石塔。

那座石塔極其高峻,幾乎是頂天立地,直入雲霄,塔身上不知何故,一片流光熠熠,以至於乍望上去,竟認不出是石塔,卻像是天穹倒轉,銀河瀉地。

卓秋瀾等人走近前去,圍著那石塔觀看,這才發現原來塔上鐫刻著無數名字,隨著石塔的“生長”而不斷向上流動。眾人驚奇地端詳著這座仿佛有生命的“活塔”,一時間都忘了言語。

良久,方聽得卓秋瀾開口:“這裏是幻境。”

“師父怎麽知道?”

“此物並非磚石所能砌就,唯有幻術可成。能布下如此幻陣的人,也必非等閑之輩。”

她雖是在和徒弟們說話,眼睛卻一直對著風飛絮。

風飛絮不慌不忙地包紮著自己的肩傷,聞言嘴角微勾:“以幻動真,真皆為幻。以真入幻,幻可成真。卓掌門乃修道之人,又何必拘泥於真幻之別?”

卓秋瀾眸光一動,顯然被挑起興致,正要再問她兩句,忽聽薛白喊了一聲。

“這是……師父的名字!”

其餘幾人順著她手指之處看去,果然是“卓秋瀾”三個字。旋即,顧曲的聲音也響起來。

“你自己名字也在!還有我的!大姐也是……”他怔愕的目光環掠過眾人,語氣染了一絲惶惑,“咱們都在這石塔上頭……”

卓秋瀾的神色也肅然起來。她轉頭問一旁的風飛絮:“風姑娘來此地多久了?可知曉這石塔和上面的人名都是什麽意思?”

“我只略聽別人提起過。”風飛絮道,“相傳這石塔的含義,只有掌燈人才知道。不過還有另一種說法,說這石塔上的人……就是掌燈人。”

“掌燈人?”顧曲湊過來插嘴,“什麽是掌燈人?我們這兒只有掌門人。”

“光掌門可不行。”風飛絮瞅著他笑,“路總是要走下去的,一直過門不入有什麽用處?”

“至於什麽是掌燈人,我也真不清楚。但也許……是守秤者的對頭。”

“守秤者?”

“就是之前趕我的那幫家夥。這地方有四座秤宮,東邊是金秤宮,南邊是銀秤宮,西邊是銅秤宮,北邊是鐵秤宮。他們就是這四秤宮的守衛。我今早砸壞了他們的秤,所以惹來這麻煩。可若不砸了,我自己就得上秤了。你們也要小心,千萬別上了他們的秤,否則總有一天,會被稱得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就意味著死。但在化樂城裏沒有死人,只有廢品。”

卓秋瀾捕捉到一個關鍵:“這裏真的就是化樂城?”

“算是吧。”

“算?”

“反正除此以外,也沒有別的名稱可以叫它。”

“這化樂城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是個好地方,也是個壞地方。但其實,只要你們不掉進陷阱裏去——尤其是別闖到四秤宮裏,應該會嘗到不少樂趣。總的來說,這是一個……造夢的地方。”風飛絮話到此,忽然笑了一下,那笑裏像有一絲說不出的奇異。

“造夢?”

“你想要的這裏都有。至於你不想要的……人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斷定自己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

“風姑娘說得好。”卓秋瀾靜視著她,一派冷然不動,“可既知這是幻夢,縱使有些樂趣,也終不過是樂極生悲、興盡哀來。浮光片影,虛而不實;空花水月,無非戲弄。與其在此浪費時日,不如早早醒來為是!”

“掌門見識超脫。可您的高足尚且困在此地,難道您要棄他們於不顧?”

卓秋瀾柳眉微挑,素常溫藹的面容上,浮出一抹幽涼笑意。

“此地既屬夢幻,他們也無非是我夢境所造的影子罷了。”

“您既這麽想……”風飛絮嘆道,“我就不攔您了——反正也攔不住。”

-

卓秋瀾感到自己做了一場沈沈酣夢。

醒來時一陣頭昏腦脹。她睜眼四望,入目的是翠葉繁茂的藤蘿、枝幹虬曲的崖柏、峻峭陡絕的山壁……以及頭頂上那一條窄長的青天。

原來如此,是一座山谷。卓秋瀾扶著額頭坐起來,只覺周身酸痛,歇了一會兒凝起精神,才發覺自己正靠著一堵巖壁,腿下則是另一塊青石,石上刻著五個大字:卓秋瀾之墓。

她吃了一驚,腦海中頓然一醒,正自思憶前事,忽聽谷中腳步響動,薛白顧曲跑了出來。

“師父,您沒事吧?”

卓秋瀾搖了搖頭:“你們身上沒受傷吧?”

“那倒沒有,不過……”薛白言語吞吐,看著她的目光也有些呆滯。

“怎麽了?”

“我們好像……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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