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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圖窮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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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圖窮匕見

晏飛卿本來設想得很好,等晚上成玄策來她宮裏時,就將綃兒的事“順便”告訴他。成玄策近來心情不錯,常來她這裏聽琴,晏飛卿習慣成自然,以為今晚也定有晤面的機會,豈料事與願違,偏就在這個重要時刻,成玄策缺了席。

玉漏聲催,催得晏飛卿心思難定。她派人去打聽,得知成玄策今夜並未召幸其他妃子,便索性自己動身,趕去了桓王寢宮。

成玄策尚未就寢,正在查看戰車的制造圖紙,見晏飛卿不召而來,先是驚訝,繼而露出調笑神色。

“怎麽?沒有本王陪伴?愛妃獨自不能安寢?”

晏飛卿粉頰生紅,湊在他身畔坐下,語聲昵昵:“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的禮節不夠周全,但姿態很柔軟,纏裹著一縷眷眷情絲。成玄策看著她,覺得心頭好似懸了一片羽毛,若有似無地撩拂著他的心尖。

他嘴角漾開一個笑弧,伸臂勾過晏飛卿的腰肢:“求本王什麽?”

晏飛卿問:“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綃兒的事?”

“記得,怎麽了?”

“那好。”晏飛卿鄭重其事地道,“我想求你罷免忘歲月,將他逐出北桓!”

成玄策奇怪:“他怎麽得罪你了?”

“綃兒指認,他就是王隋。就是他玩弄了綃兒,又把她賣進青樓!”

“哦。”

成玄策明白了她的意思,反應卻很平淡。他松開攬著晏飛卿的手臂,轉身拿了一本奏折隨便翻看著,並不吭聲。

晏飛卿有些著急,追問道:“你究竟肯不肯答應?”

“這事他是有過錯,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成玄策拋給她一句不冷不熱的話。

晏飛卿滿懷希冀而來,縱被當頭潑了一瓢冷水,也不肯立刻認命。

“怎麽不是追究的時候?”

成玄策原本不欲多說,可見她如此執著,只好再解釋兩句。

“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本王需要他幫忙打造鐵甲戰車。你身為本王愛妃,應該懂得顧全大局。”

晏飛卿躊躇片刻,點了點頭:“好,我可以等一段時間。那你答應我,等他造完了戰車,就治他的罪,好不好?”

成玄策冷著臉,並不作答。

“時候不早,你該休息了。”他開口,卻是逐客令,“來人,送賢妃娘娘回宮!”

“我不回宮!”

晏飛卿倏然起身,一張俏臉浮上無盡幽怨,還有幾分委屈。

“我明白了,你就是要袒護他對不對?你根本就不想懲治他。我真是白信了你……”

成玄策拒絕處置忘歲月,在她看來不只是綃兒的公道難以討回,而且是辜負了她對他的信任。她在綃兒面前信誓旦旦,聲稱桓王一定會主持公道。她一心以為他只是一時不察,忘歲月騙術太高明,把他蒙蔽了,可現在看來是她太天真,這兩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成玄策哪怕已經知道了一切,也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回護那個混蛋!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你……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你懂事一點好不好?”成玄策把奏折摔在一旁,也很惱怒,“他是個有才能的人,豈能因小失大?”

“你用人難道只看才能嗎?”晏飛卿氣得臉上發紅,“只要能幫你辦事,德操品行都不用考慮嗎?”

成玄策早已不耐煩,聞言一聲嗤笑。

“不就玩了個女人?又不是謀逆叛國,哪裏扯得上德操品行?”

晏飛卿楞住了。

殿內的燭火飄來晃去,眼前的人影忽近忽遠,讓她感到極不真實。

“你說什麽?”

晏飛卿呆呆開口。成玄策並不回應,也不再給她一個眼神,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顯然是要她自己知難而退。若在平時,晏飛卿或許願意讓步,可現在她做不到,她的心靈極其受傷,根本不甘心主動退讓。大殿空闊,兩人之間的距離卻不遠,但在這不遠的距離內,幾句話的時間裏,他們已經各自為陣,互不低頭,仿佛要老死不相往來。

良久,晏飛卿蒼白的臉容恢覆了些許血色,她點了點頭,嗓子眼裏迸出一聲短促尖銳的笑。

“王上真是心胸寬大。只是不知,如果王上的生母有同樣的遭遇,王上也會這麽想麽?”

成玄策一怔。

“王上。”殿門外響起內侍的通報聲,“鐘離先生求見。”

鐘離煜一進殿,就感覺氣氛有些詭異,但他不便多言,眼觀鼻鼻觀心,桓王不提,他就裝成木頭人。

桓王問他:“你來做什麽?”

“臣方才核算完了府庫內所剩銅鐵,包括廢棄不用可以重鑄的兵器,數目在此,請王上過目。”

他說著,把手裏的冊子遞過去。成玄策翻了翻,表情愈發陰沈。

“就這麽點?能造幾輛鐵甲戰車?”

“據太師說,這些存餘確實不夠,需要另外開礦。”

成玄策煩躁地敲著奏案,忽一轉眼,瞥見晏飛卿還杵在一邊,頓時皺眉:“你怎麽還不回去?”

晏飛卿方才一語本是出於憤激,說完便後悔,此刻聽他語氣不善,反而把愧歉的心去了三分。成玄策死不悔改的架勢讓她心冷,她打定主意要拗到底。

“臣妾的話還沒說完呢!”她冷笑,“王上難道不想聽聽令堂和太師的淵源?”

“註意你的言辭!”成玄策目露警告,“隨你怎麽胡鬧。若敢辱及本王母妃,莫怪本王不念舊情!”

晏飛卿笑得更厲害了。

“臣妾說的可不是陳貴妃,而是殷王後。王上一片孝心,可惜獻錯了對象!不信,可以問玉茗姑姑,臣妾可沒有半句虛言。”

她憋著一口氣,定要刺一刺對方,哪怕自己獲罪。說來奇怪,後宮其他的妃子開罪她,她可以海涵包容,一笑置之。可是,對成玄策就不行,這個時候,她睚眥必報,非得要對方和她承受至少相等的痛意,才能稍感寬慰。

或許是消息太匪夷所思,超出了成玄策憤怒的範圍,只讓他感到疑惑。他臉色幾變,卻始終也未發作。正當他沈思默想之際,恰巧玉茗送宵夜進來,行了禮正要告退,卻被桓王叫住。

玉茗心下惴惴,她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但是,她沒有時間細想,桓王已經開口向她問話。

“據說,先王後殷氏曾與一個名叫王隋的有過交道,你是伺候她多年的舊人,可曾聽說此事?”

玉茗的視線立即投向了晏飛卿。晏飛卿早已橫下心,坦然點頭:“玉茗姑姑,你實話說吧。現在隱瞞已經沒有用了。”

玉茗垂了眼,一抹惆悵浮上面容,令她突然顯出蒼老來了。

“回王上,確實……有過此事……”

殿中靜默了頃刻。

“到什麽地步?”

玉茗囁嚅了一下,到底只得實言稟告:“她……與那王隋生了個孩子,後來陰差陽錯,養在了貴妃膝下……”

成玄策一動不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屏息等待著他的反應,或降罪,或寬恕,或暴怒發狂,或自欺欺人……

可是,他沒有反應。

玉茗忐忑而擔憂,甚至懷疑他根本沒有聽見自己的話,但她也絕沒有膽量再重覆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鐘離煜沈著的聲音響起。

“世上同名者不少,或許有些誤會。王上如有疑慮,何不召太師前來,當面問明?”

他之前聽到晏飛卿口中有“太師”二字,聯系眼下情狀,推測了一番,已經猜到這個王隋就是忘歲月的化名。

成玄策終於有了反應,嘴唇翻動了一下,吐出一個字。

“宣。”

忘歲月被宣進殿來。

殿內的怪異氣氛強烈得讓任何一個踏進門來的人都無法忽視,他卻視而不見,態度舉止都閑定如常,款步上前行禮。

“臣忘歲月,參見王上。”

成玄策不開口,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

鐘離煜見狀道:“倘若王上不知從何提起,由臣代為問話可好?”

成玄策向他看看,點了一下頭。

鐘離煜便轉向忘歲月,拱了拱手:“太師,請恕冒犯。”

忘歲月神色坦然:“你問吧。”

鐘離煜於是問道:“你可曾去過商州?”

“去過。”

“是否化名王隋?”

忘歲月心中一動。舉目一掃,見晏飛卿也在殿中,臉色難看地盯著他。綃兒做了賢妃宮女的事,他亦有所耳聞,當下聽完這兩個問題,立刻猜到可能是綃兒事發。

他卻也毫不慌張,淡淡道:“你是想問魯綃兒那件事?大丈夫敢作敢當,不錯,的確是我。一時荒唐,辜負美人,倘若賢妃娘娘見責,忘歲月深感抱歉,但我相信桓王不會以私行論人。”

桓王依舊不吱聲,回答他的只有殿堂內的一片沈寂。

“你是否與殷後相識?”

突如其來的問題,忘歲月腦中電光一閃,目光直直射向發問人。

鐘離煜鎮靜地對視著他,並不被他目光中的壓力迫退。他的嗓音清晰而平穩,把問題覆述了一遍。

“你從前是否到過成洛?是否曾以王隋之名與殷後結識?”

忘歲月雙唇抿緊,片刻,突然一笑。

“確有此事。不過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尚在少年,之後與她再無往來。”

軒平曾向他匯報過成玄策繼位始末,忘歲月知道,成玄策與殷後之間怨結甚深。他想桓王或許是聽了誰的話,把他疑作殷氏黨羽,但他這樣回答,應該也足以撇清關系了。

他打量著成玄策的面色,想要覓出一絲吉兇悔吝的征兆。可成玄策眼神散漫,根本沒有註意他,好似沈浸在久遠的記憶中,又像在茫茫思緒裏搜尋。

所有人都覺得納悶,這時候,成玄策居然笑了。

“野種……”他的笑聲斷續而淒厲,夾雜著同樣斷續模糊的話語,眾人不明所以,一時驚怔。

他越笑越大聲,胸脯震顫,不可自持。

在場人中,只有玉茗知道他在說什麽。殷後在世時,經常用野種指稱太子,尤其在先王病重後,更無所忌憚。不明真相的旁人聽來,只當是殷後出於嫉恨的謾罵侮辱,哪會想到另有隱情?

她看著成玄策失態的模樣,心內實為不忍。

“王上……”一片死寂之中,她柔和的聲音清晰可聞,“您……那孩子不是野種,而是帝室血脈,齊朝皇裔!”

一句話宛如一道驚雷,成玄策笑聲陡停,發紅的眼睛盯住了她。

“你說什麽?”

“他——”玉茗轉身,指著忘歲月,“他是暋帝太子,齊朝滅亡時逃了出去。而那孩子……自然便是齊帝遺孫!”

“你怎麽知道?”忘歲月驀然出聲,緊接著,他意識到另一個嚴重問題,擡眼望向座上桓王。

“你是說……”

鏘啷一聲脆響,截斷了他剩下的問語。成玄策猛然跳起身,拔出禦劍直指著他,眼神狠戾,笑容猙獰。

“你處心積慮,潛入北桓,其實是為了圖謀覆國,對不對?”

忘歲月驚訝於他的洞察,只在這短短的瞬間,就已經發現了他的最終目的,盡管這個發現的過程可以說是誤打誤撞。

“王上息怒。”他試圖巧言周旋,“臣並不知曉……”

成玄策並不打算聽他解釋。忘歲月的風流業債已經不重要了,他的身份就表明了一切,成玄策認定自己判斷無誤。一個窺伺神器的人,一個意圖顛覆他統治的人,不論是何來歷,有何本事,都是他絕不能容忍的!

他的動作出奇迅速,提劍直沖向忘歲月。忘歲月眼一瞇——桓王這是鐵了心,誓要將他就地格殺!

但他怎麽可能坐以待斃?

論武功,成玄策遠不是忘歲月的對手。忘歲月輕輕提掌,招未至,禦劍已被掌風擊飛了出去。晏飛卿心下大駭。

“王上!”

她一聲驚呼,飛身而上攔在成玄策面前,掌力隨即壓至,她眼前發黑,一口血吐了出來。

“飛卿……”

成玄策攬住她,不禁有些動容。他原本惱怒於晏飛卿的不懂事,沒想到她竟會在危急關頭為自己舍命。

鐘離煜拾起禦劍,護在兩人身前,擋下忘歲月第二招,口中疾呼:“禁衛軍何在?”

話音剛落,便聽外頭一片刀環步靴的響聲,忘歲月知道,這是兩廂的禁軍集結了過來。

要立刻殺掉桓王不難,鐘離煜劍法不錯,卻也不可能扛過他三招。可問題是,殺掉桓王,北桓就能成為他囊中之物嗎?還是為人作嫁,自己身陷囹圄?

忘歲月腳下一踏,身影飛彈出殿門,禁軍聚過來時,他已經躍上屋脊,消失在夜幕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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