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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秋蘭為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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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秋蘭為佩

綠楊煙,杏花雨。

一夜過去,昔日豪貴成階下囚,商州的繁華卻未曾因侯府的變故減損分毫。渡口舟艤成群,往來穿梭不斷;集市商鋪倚疊,叫賣說笑不絕。晏飛卿貪戀繁華,又巧遇故友,立刻把回宮的心暫且放下了,謝璇護從晏飛卿,去留聽憑她的意思。晏飛卿便得以隨心所欲,一大早拉了上官陵到集市中游玩。

商侯乃王室子孫,謀逆更是大案,上官陵不便自作主張,於是連夜具折稟明詳情,快馬發往臨臯請朝中指示。詔令來到之前,除了收押案犯,她也沒有別的事可做。晏飛卿拉她出去玩,倒也是個考察民情的機會,便順了她的意思。紅藥和江蘺自然跟著上官陵。韓子墨忙了一宿,正要回家補覺,便也同路而行。

“那個商侯到底幹了什麽壞事,其實我到現在也沒明白,你說給我聽聽嘛!”

晏飛卿精力旺盛,一面沿街看新鮮,一面還跟上官陵聊著昨夜的案子。她雖然和謝璇一起,幫上官陵圍攻了侯府,擒住了商侯,但前因後果緣由始末,她還是雲裏霧裏。

上官陵便把事情簡略說了一遍,許是因為太簡略,立刻又引起了晏飛卿一連串的疑問。

“既然連你一個外人都能想到商侯的問題,為什麽魯家人自己卻想不到?按說他們不是應該更了解嗎?”

“未必想不到。我當初拜訪魯家,說起案情,他家郎君神色有所遲疑,言辭似有隱瞞。我估計他是有所猜測的,但可能畏於侯府的權勢不敢洩露。”

晏飛卿本是隨口一問,見上官陵答得認真,不由玩心大起,故意要跟她稍微較勁一下。

“他家郎君有所隱瞞,你難道不懷疑就是他幹的嗎?哎,我可不是要給商侯開脫,就是覺得這一點很奇怪啊!”

“孝郎的動機不足。他作為魯府唯一的公子,殺害善公對他有害無利,即便二人發生了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讓他必須下手,也完全不必用刺殺這種方法。他身為府中人,有機會選擇更隱秘的手法達到目的,投毒,或者制造意外,都要好過弄出刺殺案來驚動官府。”

“這樣啊!”晏飛卿恍然地點了點頭,“不過你怎麽會想到魯家的賬本裏有吳榮他們受賄的證據呢?”

“我是按常理推測。”上官陵道,“山神邪祀這事,不是一村一縣的做法,而是遍及整個商州,因此太守絕不會毫不知情。從禁獵之令來看,官府甚至很可能推波助瀾,但助長這種風氣對他們有什麽好處呢?最可能的解釋就是斂財。祭神很多時候是絕佳的搜括手段。”

“嗯,所以吳榮不幹凈……但這跟魯家有什麽關系?”

“張屠戶曾經說過,善公下葬時,縣令太守都親往祭吊。善公不過是個富商,雖在鄰裏中有樂善好施的名聲,但並無什麽驚動官府的功業建樹。那究竟是何種親密的交誼,讓吳榮不惜勞苦移駕縣城,親自哀悼他呢?”

“這是不是就叫‘窺一斑而知全豹’?可是,萬一你猜錯了呢?”

“猜錯了就當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怕錯疑了人家,所以沒有先動吳榮,而是去魯府詐了一詐,結果……不出所料。”

“你也真是運氣好。”晏飛卿笑,“對了,王隋是誰?昨晚我聽你問過商侯。”

上官陵為了敘述簡便,方才略去了這一節,現下聽她特地問起,無法繞開,只得原原本本把魯綃兒的事告訴了她。晏飛卿聽完,大為唏噓。

“這個王隋可真是沒良心,好歹魯家曾把他當座上賓,竟然一點情面也不講!綃兒也是瞎了眼看上他……哎,你當時既然知道了情況,為什麽沒把綃兒贖出來?”

“我那時感到有人暗中監視我的行跡,所以不便出遠門,是委托朋友去打探的情況。情節既未明朗,也不好預先給他添麻煩。若是我親自到場……”

“就算親自到場,我猜上官大人也不會給她贖身!”

韓子墨的話聲突然在後邊響起,晏飛卿詫異地回頭:“為什麽?”

韓子墨笑道:“不然若再來一出非君不嫁,那可如何是好?”

他的本意自然只是打趣上官陵,卻不知紅藥恰好在旁。那姑娘偏又不笨,聽得這一句,怎能不明白言下所指?登時覺得難堪,便借口行館中還有別的事,獨自躲開了。

晏飛卿一貫沒什麽心眼,何況對前事一無所知,更察覺不到細微處的暗流。她的心思仍然牽系在魯綃兒身上。

“綃兒真是可憐,被王隋拋棄,家裏也不要她,父親還死了……怎麽會有這麽慘的人?謝將軍。”

謝璇正在看上官陵,忽然聽別人叫自己,不禁楞了一下:“嗯?”

晏飛卿如花笑臉湊到他跟前。

“我想走之前去宜笑樓一趟,行不行?我去把綃兒贖出來,反正也不費事!只是又要耽誤幾天,繞一點路,你沒意見吧?”

“沒有。”謝璇非常隨和,“都聽你的。”

回到行館,四處不見紅藥的影子,上官陵有些擔憂。之前在外邊,不好把其他人晾在一邊,於是暫且按下了紅藥的事,此時得了空閑,便不免擔心那姑娘胡思亂想。

出了房門,她閑步往竹林走去。這座行館原是某個舊貴族的園林,池閣花木,曲橋流水,頗有清幽之致。幾竿翠竹搖曳在靜池邊,偶有微風徐來,水動文光,蕩漾出一道娟麗的人影。

“紅藥?”

悅耳的聲音傳來,坐在池岸上沈思的紅藥吃了一驚,趕忙起身。

“這兒風涼,大人怎麽到這兒來了?”

“知道風涼還坐了這麽久。”上官陵語氣溫和,目視著她微微地笑,“若是心裏不舒服,可以和我說。”

她的身段本就修長,春風時起,吹拂得襟帶飄蕩,竟比身後的翠竹更俊逸幾分。

紅藥看得發怔,一時忘了言語。

上官陵只當她不好開口,索性陪著她在池塘邊坐下,脫了自己外衫罩在她肩上。

紅藥低頭道:“大人雖是好心,可別人看見,更要說我意存攀附了。”

韓子墨正直歸正直,卻到底體察不到女孩兒微妙的心思。紅藥固然知道他沒有針對自己的意思,卻也並不能因此解除心中郁結。理是理,情是情,情理之間,有時竟能如此互不相幹。

上官陵知道說理無益。

“你覺得,我為什麽要女扮男裝?”

她突然問這個問題,紅藥很是意外,思索著道:“大人有自己想做的事。何況大人滿腹經綸,若不扮作男子,就不能入朝為官。就像鳥兒有翅膀卻不能飛,魚兒有鰭卻不許它游,一輩子過得多難受?”

她言語簡單,道理卻極明白。上官陵看著她,眼底的笑意更深濃了。

“可是在很多人眼裏,我這樣是離經叛道,不安分,或者貪戀權勢。”

“大人當然不是這樣的!”紅藥忙否認,又有點生氣的樣子,“天底下總有些不曉事理的人,自己腦子朽了,看誰都有毛病。大人何必把他們的話放在心上?橫豎又不是為別人活的。”

上官陵不言語,只是眸光凝瑩地望著她。紅藥初時不解其意,過了一會兒,忽然醒悟過來。

“我懂得大人的意思了。”她綻開笑靨,神態有點靦腆,“是我不好,讓大人費心了。嗯,時候不早,我該回屋了。”

上官陵頷首,接了她還回的外衫,目送她遠去了。

身後驟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固然是好心勸解,可這樣到處宣揚自己的隱秘,不怕招來麻煩嗎?”

上官陵回頭一看,原來是謝璇。

她女扮男裝的事,既然能被桓王知曉,看謝璇的模樣,大概也已不是第一次聽聞,上官陵便無意欺隱,坦然道:“算不上到處宣揚,紅藥早知道我的事。”

“哦?”

謝璇踱過來,在上官陵身側坐下,與她一同眺望著對面池岸的景致。

“我不太了解,她是從小伺候你的侍女嗎?”

上官陵搖了搖頭,想想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便將紅藥的來歷,以及當初昭王賜婚之事跟他說了一遍。

“原來韓大人那句話是這個意思。”謝璇恍然,繼而淡淡一笑,“其實我覺得,你當初的確有點多慮。她既然喜歡你,便自會接受一切。”

事實上是不得不接受。謝璇知道,即便拋開感情,單從身份上,紅藥就沒什麽拒絕的資本,更何況境隨時移,情逐境遷,等到木已成舟,就算那姑娘心裏覺得委屈,也不得不“認清現實”,再難跳出已成的藩籬。

“或許。”上官陵語氣沈靜,“但我只是不喜歡把本屬於自己的責任轉嫁給他人。”

“其實我覺得……”謝璇看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我覺得,你不用這麽委屈自己的。”

“嗯?”

上官陵回視著他,沒理解他的意思。

謝璇無奈地笑了笑。

“我是說……當然不只是這件事。我的意思是,在關系親近的人面前,你可以放縱一些。哪怕任性一點,也是沒有關系的,如果你們的感情足夠深刻,對方一定可以包容。這也是一種……親密的表示。”

上官陵蹙眉不語,良久搖了搖頭。

“我不明白。”

謝璇一楞:“什麽?”他以為自己說得已經夠清楚了。

上官陵目光悠悠,拂過近處的岸草,遠處的波光湖石,一直飄向高邈的暮雲。

“一個人是否選擇自我放縱,與旁人有什麽相幹?我也曾有過深為敬愛的人,也曾願意永遠侍奉他、陪伴他,不論發生何事……但在我的記憶中,他從不會因為我的存在放棄對自身品性的恪守,從未在我面前有過半分失態,直到臨死的那一刻。從那時起我就想,今生今世,我要同樣如此。不遷怒、不諉過、不輕薄,不將自己的情緒和過失轉嫁他人,這豈不是待人應有的尊重?與關系的親疏遠近何幹?難道一個人待你好些、親密些,你反倒可以唐突她、傷害她、無視她的尊嚴,甚至讓她遭受損失嗎?若是那樣,她何苦與你親近呢?”

“修身一事,從來就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她斂眸一笑,清雋的眉目間愈顯風骨,“與感情的深淺無關,這是我的秉性。”

謝璇神色怔怔,望著她清風霽月般朗然的風貌,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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