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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聲東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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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聲東擊西

七巧樓是一座二層高的樓宇,櫃臺緊挨著大門,上頭就是牌匾。客人來訪,就在門口接待。

這日天氣晴好,艷陽高照。

一名女子邁著瀟灑而矯健的步子,氣勢昂昂來到櫃臺前,胳膊一揚,把一個物件拍在臺面上。

“這是你們的藥不是?”

掌櫃勾了勾眼鏡,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枚藥丸。

“嗯……是的。”

“我兒子風寒,吃你們的藥不但沒好,還弄得上吐下瀉,你們可得給我個說法!”

掌櫃不吱聲,擡起臉來打量著對方的模樣,忽然道:“世道真是變了,如今道姑都能生兒子,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宣揚,真不知羞。”

邊說邊搖了搖頭,一如被時勢所棄,感嘆人心不古的老學究。

卓秋瀾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道袍,頓了一頓,道:“那是你沒見識,還不許人家出家前生過兒子麽?少廢話了,把你們老板叫出來,我要跟他理論。”

“我們老板也不管這事。”掌櫃道,“我們從不直接向病人賣藥,只賣給大夫,他用錯了藥是他失誤,與我們何幹?誰給你兒子開的藥你找誰去,直接找這裏來沒道理。”

卓秋瀾柳眉一揚,理直氣壯。

“你以為我沒找過?大夫說他藥沒開錯,吃出問題是你們賣了假藥,不找你們找誰?既然你百般推賴,那我自己去找你們老板!”

一言方罷,身影如風,直闖了進去。

行館。

上官陵在客堂中接待風塵仆仆的韓子墨。

“韓大人辦事可真是利索,這麽兩天就查清楚了?”

韓子墨飲一口茶,道:“我不過是去宜笑樓找著魯綃兒,問了問她的事情。真實與否我不曾核查,只將她的話轉達給你,你自己判斷。”

上官陵頷首:“好。”

韓子墨於是稍加回憶,徐徐道來。

那魯綃兒原是魯善公唯一愛女,自幼嬌養,生得頗有姿色。十六歲那年,魯善公帶回一位客人,名叫王隋,據稱是容國王室子孫,精通鑄造。商侯親自將他介紹給善公,讓他幫忙指點魯家冶鑄之事。

善公在家中擺盛宴款待王隋,並叫女兒把酒,也是對貴客恭敬的意思。沒想到綃兒情竇初開,居然看上了客人,席間眉目傳情,夜裏前來相就。那王隋客居在外,白得美人,樂得逢場作戲,結果綃兒卻認了真。王隋要走,綃兒稟告父親,一定要嫁他。魯善公雖覺丟臉,但想著一來女兒這麽喜歡,二來對方是王室子孫,身份尊貴,這樁親事是自家高攀,於是便成全,讓綃兒跟著王隋走了。

豈料王隋根本沒打算娶綃兒,走到池風縣便玩膩了她。綃兒哭鬧不依,定要王隋給個說法,甚至擡出父親。王隋本欲將她送回魯家,見此卻改了主意,想來大約是怕被魯家糾纏,事情鬧大非他所願,便索性將綃兒賣給了當地的宜笑樓。綃兒人生地不熟,一介弱質,逃也逃不出,訴也無門訴,萬念俱灰之下,只得屈從。

本來故事也就這麽結束了,然而世事多奇巧。過了幾年,魯善公和朋友去外地談生意,回程路過池風縣,朋友說當地的宜笑樓不錯,拉著他去喝花酒。酒席中善公發覺其中一名女子面貌酷似綃兒,還總淚眼汪汪地偷覷自己,心下暗怪,遂獨自走到僻靜處,那女子果然跟來,兩下一認,竟真是自己女兒!

綃兒訴明原委,善公大怒大悲,恨自己識人不明,更恨王隋薄幸歹毒,聲稱要為女兒討回公道。可連綃兒都不知道那王隋家在何方人在何處,何況善公?這公道自然無處去討,善公含悲而去,對綃兒說眼下不宜回家,以後擇機再將她接回。

綃兒從此便一心等待家中消息,結果月餘無音信,直至前幾日韓子墨訪入宜笑樓,方才得知善公身亡之事。

上官陵聽完,沈思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後堂,提筆寫了兩封信,分別裝入信封,將其中一件封了口,然後把紅藥喚了進來。

“大人。”

“你立即動身,去一趟平谷縣,把江蘺帶過來。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就打開這個沒封口的信,照信裏說的去做,有不認識的字,就讓江蘺讀給你聽。”

紅藥領命而去。

韓子墨道:“如無別事,我就先告辭了。”

上官陵把兩封信收進櫃格,轉步至衣架邊,取了披風系好。

“韓大人急什麽?接下來的路,你我都得同行。”

“我早說了,不插手你的公事。”

“當然。”上官陵笑,“只是在下此行未帶刀筆吏,不得不暫借韓大人的妙手。”

魯府。

孝郎正在屋裏和管家說話,忽有婢子來告,巡訪使大人登門。主仆兩人不知所以,趕忙整衣出迎,又吩咐快請大人到中堂奉茶。

上官陵不需他請,已經在堂內候著,幾案上的茶水卻沒有動。孝郎踏進門來,見她端然站立,面色冷肅,不似上回親善和藹,不由心頭一縮,腳下立刻停住了。

“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他的態度越發宛順,“不知大人今日到寒舍來,有何指教?”

“本官無可指教,倒要請你指教我。”

“……孝郎才疏學淺,怎敢指教大人?”

“不用這麽惶恐。”上官陵瞥了眼他額上的汗漬,“我不過是想問,你上次有沒有漏掉什麽事情?”

孝郎低頭拱著手,眼珠亂轉。

“沒,沒有。”

上官陵平和的語氣中帶著一絲隱隱的壓力:“你不必急著答話,再仔細想一想。倘若上次有該說的話沒有說,現在說出來,本官也不怪罪。”

孝郎這時已經鎮定下來,垂下雙臂,正視著她搖了搖頭。

“大人明鑒,孝郎從無隱瞞。大人究竟想問什麽?還請明言。”

上官陵眼神幽幽地盯著他,片刻,忽然冷笑出聲。

“好一個從無隱瞞,那本官就明言。本官認為,你就是殺害善公的兇手!”

“啊?!”

孝郎陡聞晴空霹靂,登時嚇出一身冷汗,雙腿一軟跪伏在地。

“絕無此事!求大人明察!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他又急又慌,腦門上的青筋都脹了起來,頭臉通紅,膝行數步抱住上官陵袍服下擺,一個勁地叩頭。

“求大人明察!天地良心,我做兒子的,怎敢害死父親啊?”

“那可難說。不要說義父子,就算是親生的,兄弟鬩墻、父子反目……歷來也不乏其事。你空口白話,要我相信可難呢!”

孝郎頓時一個激靈,仿佛突然醒悟了什麽,臉色由恐慌轉變成苦恨。他停止懇求,換成了一副小心的獻媚腔調。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府中剛辦完喪事,開支有些拮據。還請大人寬限兩日,容草民設法……”

“我不是那個意思。”上官陵一語打斷,抽出袍襟踱開兩步,“不過,我的確要問你借一樣東西。”

“大人請講,只要魯家有的,一定雙手奉上。”

“好。那就把你家的賬本拿出來。”

離開魯府,上官陵領著外邊的隨行護衛,與韓子墨聯袂趕往太守府。半路,身後驀然響起一聲呼喚。

“上官大人,請留步。”

上官陵轉身一望,霎時不勝訝異。

街那頭迎面走來一男一女,男子軒昂英挺,女子明艷俏麗,竟是謝璇和晏飛卿。

晏飛卿在謝璇的護送下回長楊看望舊日姐妹,因著桓王的面子,林知秋不敢為難她,晏飛卿便得以在登臨閣中過了一個歡洽的佳節。年節過完,謝璇的差事也告結束,護送晏飛卿返回北桓。途經商州時,聽聞此地貿易發達,多有奇貨,兩人便進入州城看新鮮,這日正流連集市,不意視線一瞥,忽而瞅見熟人的影子。

上官陵見到二人,心思稍稍一轉,便將始末猜到八九分。她是知分寸的人,當下並不多問,只以朋友身份寒暄了幾句。

晏飛卿見到她十分高興,拉著她問長問短,滔滔不絕。上官陵聽了半天,也聽不出個主次重點,她心裏還掛著事,晏飛卿如此熱情,又不好一走了之,思量之間,便微微走神。

謝璇一直觀察著她,見狀開口:“我方才看你行色匆匆,是不是還有要事在身?你若有事,只管先去,何時有空,我們再聚。”

晏飛卿道:“有事也不要緊啊,我們可以陪你一起去。人多力量大,不更好嗎?”

她素來喜歡熱鬧,心思單純,更想不到別處。

上官陵微笑:“多謝美意,但事情有點危險,你還是……”

“危險?”謝璇本欲回避,聽到這兩個字頓時改了主意,“我也覺得,還是多些人幫忙比較好。有我們可以出力的地方嗎?”

上官陵轉眸看向他,見他神情懇切,思緒一轉,便將拒絕的話咽了回去。

“也好。”

她從袖兜裏取出一塊四方的物事。芙蓉石的質地觸掌溫膩,細滑如脂,是她自己的隨身私章。

“謝將軍。”她擡起面容,湛然眼波註向謝璇,“在下正有一件要事無人相托,既蒙將軍盛情,在下也不虛意推辭。將軍,請擡手。”

謝璇不明白她的用意,但還是順從的擡起左手。

上官陵道聲“冒犯”,將手中印章蓋在他掌心。

“這是?”

謝璇望了望掌心印文,疑惑地看向上官陵。

上官陵招一名侍衛上前,對謝璇道:“將軍若信得過我,現在不必多問。請與晏姑娘隨這名侍衛去館舍,稍時會有兩名女子回來,將軍見到她們,可以出示掌心印文,她們便知您是受我所托。要做什麽,她們會告訴將軍。”

這番話交代得奇特,謝璇稍加思忖,點頭道:“好。”

太守吳榮正在書房中和朱懷商談事務,門人忽來稟報,說巡訪使駕到。

朱懷忙要回避,被太守攔住:“避什麽?縣官述職也是常務,避來避去,倒顯得此地無銀了。咱們一道迎見便是。”

上官陵被迎入府衙大堂。

“丞相蒞臨,蓬蓽生輝。不知丞相有何差遣?”

上官陵視線一掃。

“朱縣令也在,好極了。本官來此,是想問問魯善公的案子。”

吳榮道:“善公的命案,年前已經了結,只是罪犯畏罪自盡,卻出人意料。詳情的話……朱縣令,此案是你經手,該由你向丞相稟告。”

“是……”

朱懷答應一聲,眼睛看看他,又望望上官陵,似乎不知如何開口。

上官陵了解他的窘境,遂主動啟唇:“數日前縣令曾向本官稟告過案情。本官今日造訪,是因接到犯人家屬的訴狀,聲稱此案有冤抑,並說她曾向太守遞狀,但太守置之不理。府君,可有此事?”

吳榮一楞,很快反應過來,躬了躬身,道:“丞相明鑒。犯人江矩之女江蘺,的確曾向下官遞過訴狀,但下官並非置之不理,只是詢問過朱縣令詳情後,認為情節明白,人證物證俱全,並無可疑之處。下官心想,許是江蘺不曾了解詳情,或者出於親情有所偏信。下官念在江家貧苦,不欲追究其誣告之罪,這才壓下訴狀,打算大事化小。”

“原來如此。”上官陵微微點頭,起身離座,“府君費心了。”

“不敢,這是下官應盡的責任。”

上官陵踱著步子走向堂門,吳榮和朱懷以為她要離開,彎著身子做出恭送的姿態,卻見她突然停了腳步。

“來啊!把這兩人拿下!”

早已候在堂外的侍衛應聲而入,不由分說將吳榮和朱懷綁了起來。二人抗拒不過,驚慌失措,高聲叫屈。

“丞相!丞相大人!下官不知所犯何罪,這是何道理啊?”

“丞相,就算案子有誤,也請給下官重查的機會……”

“重查?”上官陵冷笑一聲,回身直視著他們,“你們以為,我抓你們是為了魯家的案子?”

袍袖一擲,幾本賬冊摔在二人面前。

“吳太守,你方才說不知所犯何罪。那好,本官告訴你。收受重賄,其罪一也;妄興邪祀,其罪二也;騙賣良民,其罪三也。單是本官所知,便已有此三罪,怎麽你自己反倒毫不知情呢?”

朱懷面如死灰,垂頭跪在地上不言語。那吳榮卻十分隨機應變,看了眼面前的賬冊,口齒依舊伶俐。

“丞相所指之罪,下官實不敢認。這賬冊不知系何人編造,出於何種目的栽害朝廷命官。至於什麽邪祀,下官更是聞所未聞……或許丞相說的,是此地村民喜愛祭祀山神,但這是本地民情風俗,流傳已久,並非下官所興。下官身為太守,職在養牧黎民,如何能夠販賣自己治下子民?還請丞相明察。”

上官陵冷眼旁觀,默然自忖。

她倒是小看了這個太守。證據在前,仍敢矯詞抵賴,仿佛算定了魯家不敢親自指證,這到底是囂張成性?還是有恃無恐?

耳邊腳步聲近,上官陵側首一望:“韓大人?”

韓子墨遞給她一張請帖。

“侯府剛才派人送來的,請你赴宴。”

上官陵接來看了看,神色有點似笑非笑。

“送給我的請帖直接遞到了太守府,商侯的消息真是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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