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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謂我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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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謂我何求

鐘離煜感到自己遇上了麻煩。

這個麻煩就是桓王的心腹智囊——軒平。一個他早有耳聞,卻從未謀面的人。

在他們直接會面之前,軒平就給他帶來過不小的壓力。那時成玄策正對他的才能欣賞備至,有意封他做秘書郎,卻被殷時存和忘歲月一齊阻止,理由是當初軒平侍從東宮多年,又有從龍保駕之功,才得封為秘書郎,對於尚無功勞的新進士人,不該賜予同等官階。

鐘離煜心裏好笑,私下對成玄策說,朝廷封官是為了辦事而不是為了賞功,該讓有能者居之,殷相和太師的觀點經不起推敲,盡管如此,考慮到軒平的心情,他也情願不受官,願做桓王布衣之友。

他這副淡泊名利且為他人著想的態度令成玄策大為讚賞。歷來臣子和君王的關系,多是權輕者易得信任,權重者易被疑忌,鐘離煜不碰權柄,成玄策便對他尤其喜歡。但鐘離煜知道,這種淺薄的喜歡和對軒平多年的信重相比,仍不可同日而語。

一切壓力在軒平回朝之後終於具象化了。

鐘離煜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汗毛直豎,仿佛鳥獸邂逅天敵時的本能反應。他用沈著的,甚至是呆板的表情應對軒平的註視,連出於禮貌回給對方的微笑都比往常遲滯了幾分。軒平眉頭一皺,好似看穿了他的假面。

重陽日,難抑親友之思。鐘離煜提了些祭品,往徐牧墳前祭悼,結果沒想到,就連這個地方,也被“天敵”捷足先登。

軒平背對著他站在墓碑前,卻好像背後也有眼睛,先於他開了口:“我正奇怪怎麽沒看到你,原來是我來早了。”

“你在等我?”

“談不上。”軒平的視線停駐在碑銘上,“只不過看到他,就不免想起你。說也奇怪,你們兩個明明差別很大,我卻總覺得像一枚錢幣的兩面,具有相同的本質。”

鐘離煜走近,把手中提著的食盒放在墓前,道:“徐兄忠厚,義不畏死,非我可及。”

軒平點了點頭。

“千古艱難惟一死。我從前只在書上見過貞臣死節之事,如今才算親眼目睹,徐先生真乃可敬可佩之人。”

他說罷,目光轉向鐘離煜,卻露出了幾分不屑之色。

“想來鐘離先生也曾深受二殿下信任,委以腹心,卻為何與他的選擇截然不同呢?”

鐘離煜想,如果不是了解過軒平往日的為人,單看他對自己的態度,十有八九會誤以為這是個喜怒形於顏色,胸中毫無城府的家夥。

“壯士功名尚未成,豈能輕易就斧锧?”

“哦?”軒平眼微瞇,嘴角的神秘弧度拉得更大了,“不知先生想要成就怎樣的功名?又將何種人視作‘壯士’?”

“膽氣過人曰壯,堪任事者曰士。所謂壯士,自然是指有勇有能之人。以能勇匡扶天下,是我所求之功名。”

祭完故友,鐘離煜懷著滿腹幽思回轉住處,才近家門,忽見一個陌生人在自家門口轉悠。

他心中立時生出警惕。

“閣下是什麽人?為何徘徊在此?”

“在下史循。”那人一揖為禮,指著大門問他:“兄臺是否認識這座宅院的主人?”

“認識便怎樣?”

“你若認識他,麻煩轉告,這宅子不太吉利,讓他最好換個地方住。”

鐘離煜心情釋緩,聽他說得神異,頓生一探究竟的興趣。

“原來是個堪輿先生。不瞞你說,這是我家,你倒說說看,怎麽個不吉利法?”

史循道:“堪輿之術,在下不甚精通,只是多年為人送信,走街串巷,略知一些地方掌故。你可知道,這宅子原本的主人是誰?”

“不知。”

“是桓孝王和桓武王時期的名相,豐遠詞。”

“哦?”

鐘離煜有點驚訝,想不到桓王賜給他的竟是前代名相的宅邸。

“這樁案子說來冤枉。”史循繼續道,“當年天現異相,一道紫火雷從心宿和尾宿間發出,幾乎把天劈成兩半。心宿和尾宿是北桓的分野,相師告訴桓武王,說國將有亂,其亂來自相府,如若不信,可派人去相府打聽,今夜是否有喜事。桓武王派人去打聽,果然得知豐府當夜降誕了一名女嬰。四年之後,有人密告丞相謀反,桓武王令謝愰查抄豐府,滿門皆被斬殺,男女老幼無一幸免。此後這座宅邸長久空置,住進來的人家不是多病就是散財,或者官運很差。當地居民都說這是冤魂太多,怨氣不散,你又何必自找黴運呢?”

鐘離煜仔細聽罷,卻忍不住笑了。

“原來是這個緣故,那你多慮了,我這個人無財無官,也不容易害病,相府的冤魂,怕是不能奈我何。”

“這宅子冷僻空蕩,先生孤身一人,又無家口,何必如此浪費?”

鐘離煜不以為然地揚眉:“住屋當住大屋。”

史循笑:“做事也應當做大事,我說得可對?”

鐘離煜眼神一動,正與他目光相觸,心頭忽有一絲快悅,轉而又升起疑問。

“你怎麽知道我孤身一人?”

“我們在這門口站了這麽久,又說了這麽多話,你如果有家人,早該聽到響動出來望望情況了。你又說自己無官無財,我聽著也不像是能養家的樣子。”

鐘離煜撫掌大笑。

“我來北桓這半年,第一次聽到解頤之語。”

史循也笑了笑。

“那不知我這解頤之語,能否抵一抵賃金?”

“哦?”鐘離煜聽出意思,“你想租賃我的屋子?”

史循點頭:“我走得太久了,也想找個地方安定一陣。你這宅中想必空屋不少,可否賃我一間呢?方才之言乃是玩笑,賃金我照付。”

鐘離煜高興地抓了他的手臂,一道往院子裏走。

“還是用你的解頤之語來抵吧!反正住這個宅子有財也要散,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自從進了北桓王宮,晏飛卿日益悶悶不樂。

她並不喜歡待在後宮,更甚者,她想自己並不適合做一名妃嬪。在博取君恩上,她不會獻媚邀寵;在爭權奪利上,她缺乏心機手腕。成玄策對她的興趣與日俱減,一個月裏頂多召見她一次。晏飛卿玉容瘦損,腰圍清減,懊恨自己貪圖美色行差踏錯,到如今困頓宮闈,哪裏比得上登臨閣中自在光陰?

“師父啊師父,我總算是明白你的選擇了……”

師若顰年華正茂時,可謂色藝雙絕,長楊王曾動過念頭想收她進後宮,師若顰卻堅稱自己無後妃之德,只願做樂師。長楊王被拂了面子,要治她不敬之罪,幸得太傅晏琴高求情,方才揭了過去。

晏飛卿從前一直不懂,師父為何放著富貴榮華不要,卻自討苦吃,直到如今陷入有苦難言的境地,才算看清師父的遠見卓識,自己的年少無知。

這一天,當她自嘆自憐之際,忽有內侍到來,說桓王召見。

作為嬪妾,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得抱著滿腹幽怨去了。結果沒想到召見的地方不在寢宮,而在宣政殿。殿內除了成玄策,還站著另一個有點眼熟的男子。

“你很久沒有回家了吧?”

成玄策一開口,問了句讓她摸不著頭腦的話。家?晏飛卿心裏有點難受,師父在的時候,登臨閣是她的家,可如今師父死了。她曾指望成玄策給她一個家,可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君恩不久長,何況佳麗無數,她不過是他取樂解悶的玩物之一罷了。

成玄策見她不吱聲,淚水卻在眼眶裏打轉,只當她思鄉太過,索性直接道:“眼下年關將近,本王念你伴駕許久,正打算給你個恩典。你不要難過了,回去收拾收拾,本王派謝璇護送你回鄉探親。”

晏飛卿滿頭霧水,不明白他怎麽突然想起這事,但能夠回長楊看看也好,於是承旨謝恩。

辭出殿來,她轉身回自己住處,沒走多遠,突然發覺有人在跟著自己,回頭一看,卻是方才殿上那名眼熟男子。

“你是誰?”

“鐘離煜。”那人聲音壓得低,卻夠讓她聽見。

“為什麽跟著我?”

“為了叮囑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回長楊之後,可別只顧探自己的親,也替王上探一探親。”

“什麽?”晏飛卿大惑不解,“王上有親戚在長楊?”她自小在長楊長大,這事還從不曾聽說過。

鐘離煜道:“有傳聞說玄晞王子逃去了長楊,你若能打聽到他的確切下落,回來自然是大功一件。”

“哦。”晏飛卿忽覺失落,聲音中不無沮喪,“我說他怎麽平白無故發這個好心,原來是要我替他辦事。”

鐘離煜很短促地輕笑了一聲。

“這卻不是王上的本意,他這次是另有差事給謝璇將軍。不過你自己記著這一樁,回來給他個驚喜,他一高興,自然更喜歡你。”

晏飛卿聽到最後一句,不禁微微動心,又有點不安:“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也不過是恰巧,碰上你有機會。而且……”鐘離煜嘆了口氣,語調顯得更誠懇了:“我方才見你憔悴憂郁的模樣,頗似我昔年懷才不遇的光景,不免心生同情。你若是不在乎,那就當我自作多情,你大可忘掉我方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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