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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驚鴻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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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驚鴻一劍

這座二層高的樓從內部看其實只有一層的空間,“二樓”只是在半空中沿墻吊了一圈圍欄,類似於某種表演場四周的看臺。

而現在,面對著她們的那方“看臺”當中佇立著一人,得意的諷笑,如墨的眉眼。這副過目難忘的面貌不屬他人,正是桓王成玄策。

“是你?!”

沈安頤未及反應,背後堂門“哐啷”一聲合上。數十道全副武裝的人影出現在樓中,躍躍欲試的神情,如將中間兩人當作了待捕的獵物。

上官陵踏前一步,把沈安頤掩在身後。

“上官大人,久見了。”

軒平走了出來,站在成玄策身邊笑著打招呼。不消說,這一場天衣無縫的騙局,內中飽含著他辛勤運作的汗水,臨到收網的這一刻,自然要出來協助指揮,欣賞成果。

上官陵不作聲,只是瞥了一眼兩側的圍兵,而後緩緩擡頭,望向上邊的人。

軒平暗暗吃驚。

隔著這樣的距離,他們俯視而對方仰視的姿態,上官陵給他的感覺卻是壓制和威懾,而非受制於人的屈服。

上官陵沒有動。

所有人都沒有動。

上官陵不動,是在心內計算著撤退的路線。她們距離堂門只有兩步,憑她的本事強行沖出這座樓不難,但對方既然在樓中設伏,外面當然也不可能毫無布置,她必須找出一個妥帖的方案,才好帶著公主安然脫身。

其他人不動,則是在茫然發呆。

他們本來要沖上去,可是上官陵一個眼風掃來,就讓他們還沒伸出去的腳情不自禁地止住了。上官陵的眼神太有氣勢,靜如古井,卻透出一種深邃的銳利,好像層冰之下帶著血痕的霜鋒。

他們這麽多人,卻被上官陵若有實質的目光,和孤劍般冷峻沈毅的身姿氣概震懾了。

成玄策不屑地冷哼。

“拿下他們!”

一聲明令,扯回了眾人的魂魄,他們如夢初醒,舉起武器一擁而上。

上官陵手一揚,指間飛出一道暗影,最先撲過來的幾個咽喉溢血,頭重腳輕地倒了下去。

沈安頤心驚肉跳。她也曾在北桓的荒野上經歷過圍殺,但那時她待在馬車裏,感受遠沒有如此強烈直觀。她勉強側了側視線,瞧見暗影跌落在地,是一塊拇指大小的石片,也不知道上官陵幾時撿的。

混戰開始,便什麽也顧不上了。沈安頤臉色蒼白,被上官陵拉著左避右閃。上官陵掣劍在手,招招迅若疾電,圍捕人員雖然眾多,卻竟碰不到二人一片衣裾。

軒平觀戰許久,漸漸有些沈不住氣。

“我以為上官大人是聰明人。聰明人最會審時度勢,何必白白浪費力氣?”

上官陵泰然笑道:“我也以為軒公子是聰明人,想不到竟出此蠢言。人家勸降都得許些好處,你空口白話,就想要我束手就擒?”

成玄策註目打量著她。

平心而論,上官陵的確是個難得的人物。且不論才幹能力,單是這氣度卓然、豐神秀澈的儀表,便已令人一望而醉。如今驟然陷入包圍,也依然神容不變,方寸不亂,這般膽魄和應變著實不易,堪稱俊傑。

他想,如果上官陵不那麽倔強,願意悔過自新棄暗投明,他也是可以大度一點拋棄前怨,容納對方的。

這樣想著,他忍不住向她拋去橄欖枝:“你若肯改投北桓,本王便將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以示誠意,你看可好?”

上官陵回步一劍,蕩開沈安頤後邊襲來的幾人。

“聽起來不錯。但比起那個,桓王不如先叫他們退下,放公主離開以示誠意,如何?”

成玄策神色一變:“不行!”

上官陵面帶輕嘲,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看來桓王的誠意,也不過如此了。”

話音未落,她突然躍起,劍光凜凜,直馳向前。

“王上!”

眾人大驚失色,一齊朝桓王的方向湧了過去。

軒平伸手欲擋,卻擋了個空。

上官陵的劍聲東擊西,根本不是刺向成玄策身上任何一處要害,而是瞬間劈碎了他腳下的樓板。轟隆一聲,成玄策整個人從碎板中墜落下來。

長劍明若秋水,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成玄策氣得想罵娘。

“你們趕什麽?趕什麽!本王有的是近衛保護!”

這群笨蛋!上官陵剛才那一下是有風險的,賭的就是他們情急之中被恐懼沖昏頭都擠過來護駕。如果他們不臨時改換方向,繼續捉拿沈安頤,上官陵不一定能得手,就算得手,他們同樣抓了沈安頤做籌碼,形勢也不會一邊倒。可氣!可恨!

一步失誤,就這樣丟了先機。他陰郁地瞅著及時跟過來,重新挨著上官陵站立的沈安頤,說不出的惱火。

“他們也是忠心護主,桓王何必責怪?”

上官陵聲如清泉,卻只能平添他的憤恨。

軒平匆忙繞下樓來:“上官大人,有什麽事咱們慢慢商量,不必做此越禮之舉。”

上官陵充耳不聞,紋絲不動,只是盯著自己劍下的成玄策,清俊面容上浮過一絲誚薄之色。

四周鐵甲衛士將三人圍得密不透風,個個拔刀擎矛,怒目如火,腳下欲進不敢進。

她悠然又傲然地站著,半步不退,劍舉得平穩。

“就算殺了本王,”成玄策冷冷道,“你以為你走得出這裏?”

身後一聲朗笑。

“上官陵區區微命,能得桓王同死,幸何如之!”

軒平覺得自己的腦仁在隱隱作痛。

失去國君和失去一個重臣一個公主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語,如果成玄策有事,他就是北桓的罪人,就算當場殺了上官陵和沈安頤也於事無補。上官陵敢不惜一死,桓王卻絕不能陪著她血濺五步。

他只好與上官陵談條件:“你要怎樣才肯放開王上呢?”

上官陵道:“當然是請桓王送我們離開山莊。”

“這個容易,還請兩位出去之後,就立刻放歸我王。”

“自然。”

“好。”軒平一口應允,“上官大人,公主,請。”

說著就要上前,被上官陵喝止:“你從邊上走,不得靠近三步之內。其他人一樣。”

軒平囁嚅了一下,移動眼珠望了望她劍刃下橫眉怒目的成玄策,到底還是接受了,指揮所有人向兩旁退開。上官陵於是回眸左顧,對沈安頤道:“公主,你走前面,不要離開我視線範圍。”

沈安頤點頭:“好。”

一群人保持著僵硬的姿勢,一步一步,緩緩走出樓來。

不出所料,廊橋上布滿了弓箭手。成玄策對她上官陵果然是非常重視,毫不輕敵,費盡心機地要斷絕她一切脫逃的可能。想來她若不是意外劫持了桓王,只怕走過門檻的那一刻,立馬就會被千萬支亂箭迎接吧?

一步一步,他們走下臺階。

軒平突然吹了聲口哨。

沈安頤正好走過階下的石雕。

不妙!

電光石火的一念從上官陵腦海中霎然劈過,幾乎是同時,那座石雕動了起來!

“石雕”並不是雕像,而是精心偽裝過的活人!

公主和殺手的距離太近太近,難以營救,顧此失彼!

上官陵已來不及去想,殫思劍脫手飛出,猛射向“石雕”朝沈安頤扣出的利爪。她的身影也緊隨著掠了出去,將沈安頤攔腰一挾,急退。

那石雕殺手卻非同尋常,被一劍貫穿了手掌,仍然矯健悍勇。更要命的是其他幾座“石雕”也都撲了上來,聯拳助掌。他們的身法和武功都與之前樓裏的伏兵不同,變幻詭譎,十指上嵌著毒刺,不像軍旅戍卒或禁廷侍衛,倒像是江湖異人。

上官陵無暇揣測他們的來歷身份。她一邊護著沈安頤且戰且退,一邊眼觀六路提防著廊橋上的弓箭手們。她要壓制這四名石雕殺手,還要利用他們擋住弓箭手的視線,這不僅考驗她的劍法,更考驗她的測算頭腦。

成玄策劍下脫身,連忙快退幾步到安全地帶。重重喘了兩口氣,猶覺站立不穩,軒平趕緊走過來扶他,一面不住謝罪:“臣自作主張行此險計,讓王上受驚,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別說廢話了,速速關閉石門!這麽多人手,只要不放跑了,不信抓不住他們!”

“是。”

就在上官陵周旋之時,山莊外圍也掀起了風波。

侍衛們在大門外苦等了許久,沒等到公主和上官大人出來,卻等來了一批氣勢洶洶的殺手。

殺手們身輕如燕,幽靈一般從圍墻上出現,眨眼就到了他們面前。攻擊來得猝不及防,所幸龍驍衛本就是禁軍四衛中最出色的一部,昭王愛女心切,這次調撥給沈安頤的全都是好手中的好手,一瞬的驚亂過後很快集中精神全力應敵。一番苦戰,殺手們盡數躺在了墻根下。

“隊長,現在怎麽辦?”一名侍衛喘著粗氣,向眼前唯一能做主的人請示。

衛隊長尹璋看似木訥,實則機警。他臉色凝重地瞧了幾眼地上的伏屍,大腦裏已經勾勒出事情的輪廓,一指山莊大門:“沖進去!救出公主!”

山莊內的人未存善意,他們身在外邊尚且有如此遭遇,裏面的公主和上官大人怕是已經深陷虎口。

他的判斷完全正確。

上官陵以寡敵眾,正在力戰四名石雕殺手。

代長空劍術名家,一手劍法精妙絕倫,獨步江湖。上官陵自幼受他嚴格訓教,甚得真傳,若是單單比拼武藝,她不懼。

可現在她不但要與人近身相戰,還要防備偶爾飛過來的流矢。

成玄策滿場傳令,活捉二人的賞金百兩,殺死的賞金五十兩。對於普通士卒而言,二者並無多大差別,他們不會舍小就大,因為僅僅是“小”的賞賜,已屬他們平常難以觸摸的財富。

他們忍不住了,哪怕視線被遮,哪怕可能射中自己人,也要間或出手,發上幾箭。

這些逐利而往的箭如盲眼之蠅,一部分射空,一部分被石雕殺手們先一步擋去了,真正能落到上官陵身邊的少之又少。

可即便只有偶爾的幾支,也已經對她造成了幹擾。

她的忠誠仿佛是一種本能,深入骨血,全是下意識的反應。哪怕自己負傷,也要護緊公主,要將公主安全送離,不許她有分毫閃失。

劍尖挑開飛矢,便無暇顧及自己身後襲來的一招。沈安頤清楚地看見殺手指尖的鋼針狠狠刺入上官陵的右肩,使得她握劍的手臂一顫。血色浸漫出來,染透了衣襟。沈安頤看在眼裏,已覺心驚膽寒,幾乎咬破嘴唇。上官陵卻一聲不吭,動作沒有一絲減緩,回臂一劍洞穿了殺手的心臟。

最後一名殺手倒下時,箭雨漫天而至。

劍影旋飛成片,擋開一撥利箭飛矢。轟鳴聲震動耳膜,是從唯一的出入口石洞門的方向傳來,吊在洞口上的方形巨石開始降落。封門石本身體量過大,外加升降部件長久閑置,造成運行時的滯澀,使得門閘啟動時產生巨大的雜音和震顫感,塵土飛揚地動山搖,讓人錯覺整個地皮都要被掀起來。

她們的機會不多了!

一旦石門關閉,她們被擒拿就只是時間問題。

幾波箭雨過去,廊橋上的弓箭手們似乎後繼乏力,出現短暫的間歇。上官陵猜測他們箭囊空了在忙著補給,趁著敵人換箭囊的時刻,她快速掃視過四周。

最好的辦法是到廊橋上去,那裏全都是射手,武器是弓箭,與她拼近戰沒有優勢,她可以憑借迅疾的身法帶著公主沖殺出去。而且混在人群中間,能夠擾亂遠處敵人的視線。可問題是,怎麽上去呢?

倘若只有她一個人,她可以用輕功直接掠上去,但公主不會輕功。如果自己抱著她飛,就分不出手抵擋後面的冷箭,怎麽辦?

“公主。”十萬火急之中,沈安頤驀然聽見上官陵似含淺笑的聲音:“我們來蕩秋千。”

隨即她就被上官陵挾著踩上一架秋千。草地的清芬夾雜著上官陵身上的血腥氣,充斥著她的呼吸。初秋涼爽的晚風裏,細長的秋千繩一蕩而過。下一刻,她抱住了廊橋的柱子。

站在廊柱旁的一名射手正在彎弓搭箭,沒想到自己瞄準的目標倏然近在眼前,一驚之下失聲大叫。沈安頤剛爬進來還沒落地,聞聲暗惱,一腳踹在他腦門上。那射手四仰八叉翻倒在地,沈安頤已經利落地跳下來,從他身上跨了過去。

“公主,你讓微臣驚嘆呀!”

上官陵隨後趕來,沈安頤聽見她語調中的笑意更明晰了幾分。她不懂上官陵這是怎麽回事,明明是生死攸關的時刻,危殆難解的關頭,她們脫身都成問題,上官陵卻好像很釋然,很從容,甚至還有心情開她的玩笑。

她回過頭,才看到上官陵臉色發白,一邊揮劍砍人一邊折斷臂上的羽箭。箭鏃陷在她的皮肉裏,鮮血狼藉。

她還是受傷了。

沈安頤心間一抖,聲音變了調:“你什麽時候中的箭?!”

上官陵沒有回答,劍氣掃蕩開周圍的弓箭手。她沖過來,一把撈起沈安頤,風馳電掣般掠向廊橋的盡頭,那裏距離石洞門僅有數步之遙。

風聲在耳畔呼嘯,她的話聲在風聲裏飄忽:“公主,我送你出去吧。”

沈重的封門石轟轟作響,正在一點一點地下降。

石門就要關閉!

上官陵懷抱公主,眼眸緊盯著那越來越小的出口,將速度提到極致。

十步……

七步…

五步……

來不及了!

她沖刺的身影突然前撲,將沈安頤奮力拋了出去。

“上官陵——”

淒愴的呼喊隨著那險險滑過門洞的人影逝去,巨大的封門石轟然落地,穩穩停在了上官陵的指尖前。

上官陵匍匐在灰塵起伏的地面上,輕輕閉上眼睛。

石門關閉的最後一剎,她望見尹璋帶著侍衛們趕了上來。接應得還算及時,短時間內,公主應無虞了。

鼓掌聲在身後響起,成玄策踱近過來。

他在上官陵身旁蹲下,非常仔細地端詳著她被汗水和血水所汙的面容。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出一句上官陵不久前才說過的話。

“上官大人,你讓本王驚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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