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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千鈞一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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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千鈞一發

次日一早,上官陵到王肅府中拜謁。

“辭行?”

王肅訝異地打量了一下面前客人,五指一松,細瓷茶蓋剛好蓋落在杯口上,碰出一聲輕微脆響。

上官陵心沈氣靜,波瀾不驚:“在下奉昭王之命前來吊唁,如今吊唁已畢,別無他事。王叔日理萬機,事務繁忙,我等閑雜之人久留在此,也是給您添亂。”

王肅笑了笑:“好不容易來一趟,走得也太急了些。實話告訴我,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上官陵撫盞不語。

她的直覺向來不錯,何況很多時候旁觀者清,王肅到現在還能氣定神閑穩坐釣魚臺,或許是被人誤導掉以輕心,或許是心有定計成竹在胸,但不管哪一種,都很難避免一場風暴。執節受命,堂堂國使,她沒必要帶著同僚在異邦的亂局中蹚渾水。

“佳節將近,不免牽掛故土。”她擡眸一笑,風煙俱凈,“歸國心切,王叔可否體諒?”

王肅其實也能猜出幾分大概,見她不願明言,倒也不好執意追問,畢竟說到根底都是自家的破事,對方不想摻和既是尊重也是自重,沒有硬拉人入局的道理。

他於是把頭點了一點,表示理解:“這都是人之常情。但今天走也太匆忙了,大人何妨暫歇一日?我今晚在府中略備素宴,權當踐行,大人明早再走,豈不從容?”

他還不到四十歲,鬢角卻已染了幾許霜痕,上官陵對上他和善懇切的目光,一時不忍堅拒,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晚間果然有仆從前來相請,上官陵應邀到府,才發現情況和自己預想得不太一樣。

廳堂中熙熙攘攘,除了自己,軒平也在,這還不是最讓人驚訝的,最稀奇的是幾乎容國的合朝大臣都來了。滿堂朱紫,蔚為壯觀,看起來竟似要在這裏開什麽大會一般。

酒過數巡,王肅在主座上開口。

“今晚邀諸位前來,除了給兩位尊使踐行,還有一件事,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底下坐的都是混跡朝堂多年的人,一聽腔調便知緊要,俱都停了杯箸,視線齊刷刷地向他投了過去,靜候下文。

“兩日前我府上來了一名乞兒,我見他年少可憐,便將他收留在府中隨侍,不料竟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王肅一面說,一面徐徐環視過眾人,“原來他本是鄭大將軍府上的家奴,偶然看見主人房中有敵國奸細出入,驚慌中不小心洩露了口風,被主人毒打關押,拼盡全力才逃了出來。”

席中群臣俱變了臉色,也不知是驚的還是嚇的。

良久,東席上一人出聲:“此事還需慎重。鄭大將軍為國征戰多年,勞苦功高,若處置不當,只怕令功臣寒心。但關乎社稷安危,也不可不重視。只是言語不足為憑,那人既說自己看見,能否讓他描繪出奸細的形貌?若能據此找到那名奸細,事情就容易弄清楚了。”

這一番話情理兼顧,不偏不倚,其餘大臣紛紛點頭。王肅瞬目一望,原來是禦史大夫彭衍。

“彭大夫所言極是,與我不謀而合。”他語帶讚許,“我曾問過他那人的形貌,可他說自己沒有看到正臉,不過,能認出對方的背影和聲音。而且……”

他的目光從下方一蕩而過,聲音沈落了幾分,透出一股無形的威懾力來:“他說,根據對方言談中的內容,可以斷定對方——身,居,高,位。”

眾臣愈發震驚,隨即恍然明白了今夜宴會的真正用意。

王肅道:“我與諸位同朝為官,君前效力,不說肝膽相照,也算得上風雨同舟。今日在此,王肅把話說得明白,也請各位莫要存私。若有願意自白的,可以酌情減罪,否則,便是無情可原,罪在不赦了。”

堂中一片死寂。

燭火顫悠顫悠地搖,無數顆心撲通撲通地跳。

良久,王肅點了點頭:“沒有人要說話,好。”他舉起手,拍出兩下清脆的掌聲。

阿客在仆從的引領下走進來。王肅以目光示意,他立刻領會,彎身行了個禮,緩緩向著下邊的群臣走去。

眾人感到他堅硬大膽的視線從自己背後移動過去,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僵坐在位置上,臉上的表情都已凝固,手腳也不知如何安放是好,生恐一個反應不對,就要被誤認作了奸細。

“是他。”

男孩的聲音首次在堂中響起,群臣的目光匯聚了過去,見他手臂所指之處,竟是軒平!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軒平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眼皮一擡看向王肅,笑得涼絲絲:“王叔這是何意?”

“對!就是這個聲音!”阿客鍥而不舍的聲音緊追在他身後。

“阿客,不許胡鬧。”王肅發話,“你再仔細看看,可別認錯了。”

“我沒認錯,就是他!”阿客眼神炯炯,黑瘦的臉上寫滿堅決,態度極其認真。

群臣左看右看,滿頭霧水,半是疑慮半是驚恐,有的甚至還夾雜了一絲莫名其妙的興奮。

“阿客!”王肅低喝一聲,“這是貴賓,不得胡言亂語!”

“我沒亂說!”阿客急了,猛一跺腳,“我有證據!”

“我看到過他的手!他左掌心裏有一道人字形的傷疤!不信你們可以檢查!”

軒平的笑容完全冰冷下來。

阿客急欲證明自己沒說假話,沖向他想抓他的手。軒平勃然作色,拂袖一揮,阿客被掃飛開去,撞在堂柱上,嘔出一口血來。

王肅吃了一驚,強自斂住怒意,對軒平道:“他不過是個孩子,大人這是何必?他說的證據也容易檢驗,大人展示一下掌心,便可自證清白。何必下此重手?”

“用不著。”軒平站起身,冷笑著掃視眾人一眼,“容國的待客之禮,真是讓人大開眼界。既然當軒某是奸細,軒某也不好在此礙諸位的眼。告辭!



說罷一腳踢開酒案,快步走了出去。

群臣茫然望著他的背影消失,轉回頭來,面面相覷。

“這……”

“難道真的是他?”

“王叔,”一位大臣詢問王肅,“現在怎麽辦?”

王肅沈吟片刻,向眾人征求意見:“你們怎麽看呢?”

一人道:“以下官之見,軒平非常可疑。”

另一人道:“但他畢竟是外使,即便有嫌疑,處理起來也非常棘手。”

第三人道:“他的事情暫且不論,但鄭大將軍那邊必須立刻調查。保險起見,我們應該盡快向大王呈報,暫收其兵符將印,待事情明了後,再細細論處。”

王肅鄭重頷首:“言之有理。便請諸位大人做個見證,明日與我一道上奏。”剛說完兩句,忽見上官陵起身,忙問:“上官大人有事?”

上官陵道:“王叔和諸位大人議論容國內政,在下理當回避。”

王肅笑道:“這有何妨……”

一語未畢,驀聽堂外傳進一道嘹亮的嗓音:“王叔宴飲群臣,為何單單把我漏掉?”

伴隨這句話,雜沓的腳步聲跟著成片的耀眼火光,一同闖進了寧靜的夜色。

堂中的大臣們發了慌,丟下筷子全都湧出門來,不知所措地望著刀光晃晃、甲兵密布、被包圍得如鐵桶一般的院落。

王肅分開人群,步上前來。

“天晚夜深,大將軍何故造訪?”

鄭彪手按佩劍,上下打量他幾眼,冷笑一聲:“我現在不來,難道要等你們奪了我的印,削了我的兵,好束手就擒嗎?”

周圍有大臣準備打圓場:“大將軍誤會了,我們……”

王肅阻住他們,對視著鄭彪道:“那你現在想幹什麽?”

“你不是都看到了麽?”鄭彪下巴一擡,眼睛瞇起,現出不屑解釋的倨傲神氣,卻又難以自控地帶出幾分恨恨:“你不是天天防賊似的防著老子,怕老子反天麽?好啊!老子成全你!老子今天,就反給你看!”

“大將軍慎言。”

沈謹的聲音響起,彭衍站了出來,擋在鄭彪和王肅之間:“說話是要負責任的,大將軍萬不可一時沖動,做出悔恨終身的事來。”

鄭彪臉色變了變,旋即面容扭曲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他娘的才要悔恨終身!讓開!”

彭衍寸步不退:“彭某在一日,便不能坐視這等事發生。將軍若要動手,除非先從彭某身上踏過去。”

鄭彪怒極反笑:“你以為老子不敢?”

鏘啷一聲,寒劍出鞘,在夜幕中一閃而過。彭衍一口血箭噴出,當場仆地。

“你!”王肅一口氣哽上喉頭。自太後大喪以來,朝中政務有增無減,近日又趕上事多,他本就勞神過度,此刻急火攻心,氣血忽空,只覺眼前一黑,身子一栽竟昏死過去。

群臣大驚失色。

“來啊!”鄭彪大手一揮,“把這些人統統給我抓起來!”

一聲喝令,身後重甲士兵擎刀湧出,直奔上階拿人,殺氣逼人的樣子,仿佛要當場將群臣生剝活宰。

群臣嚇瘋了,再顧不得風度形象,拔腿四處逃竄,奈何一群文臣,哪裏是這些訓練有素的武人的對手?跑得最快的幾個還沒沖出回廊,就被士兵們寒氣森森的刀尖逼了回去。

“大將軍!大將軍饒命……”

“鄭彪!你混賬!”

眾臣被抓,三魂無主,殘朱碎紫,滿院混亂。光祿大夫渾身顫抖,東宮少傅涕淚交織,前邊四個跪倒在地,右邊五個癱軟如泥……還有幾位正直大膽骨頭硬的,不肯屈膝告饒,一面抗拒掙紮,一面破口怒罵。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如此禍國殃民,有何面目去見你死去的祖宗!”

“無恥之徒!忘恩負義!枉為人臣!”

“篡逆之人!不容於世!如此狗輩,當遺臭萬年!”

七嘴八舌,全是誅心之言,鄭彪眼神陰郁,舉劍挨個指過他們,看神情就要大開殺戒。

旁邊突然響起一聲笑。

眾人循聲望去,竟是上官陵。

她一樣被兩名士兵反扭著胳膊押在一邊,臉上卻無一絲慌張,甚至衣襟都不怎麽淩亂,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俊美素潔的容色間笑意盈然,在一群怒發沖冠、面紅頸粗的大臣中顯得尤為殊異,萬分惹眼。

眾臣便問:“你笑什麽?”

上官陵道:“我笑諸位不讀書,竟能說出‘篡逆者不容於世’這樣無知的話來!”

眾臣一聽她這口風,竟似不打算和他們站在一道,不禁怒氣更盛:“小子無禮!容國的事,哪輪得到你插嘴!”

鄭彪卻是一喜。他雖不把這幫只會嚼舌頭的文官放在眼裏,但被人指著鼻子罵總歸不痛快,此刻忽聽上官陵話裏向著自己,頓覺找著了盟友,急欲聽她再說兩句,於是一劍劈在木柱上,木柱斷成兩截,轟然倒地,一層瓦礫塌下,砸得前排幾個大臣頭破血流。

群臣呆在那裏,視線一落,看見地上彭衍的屍身,終是不甘不願地收了聲。

鄭彪便回過頭來,擡手示意左右暫且放開上官陵,向她問道:“上官大人滿腹才學,剛才這話,看來是有些出處?”

上官陵道:“的確有出處。”

鄭彪更喜:“哦?可否詳細說說?”

上官陵面露為難之色,卻不肯說話了。鄭彪再三催問,方才逼得她開口:“我怕說得不合將軍心意,反惹將軍動氣。”

鄭彪只當她自謙,急忙指天發誓,口口聲聲保證:“你但說無妨,不管說出什麽來,本將軍絕不降罪!”

上官陵這才解釋:“我所說的,是一件歷史典故。古時齊國君主荒淫,大臣田和將其放逐於海島中,自己代掌齊國之政,後來被天子正式冊封為齊君。這就是史書所謂的‘田代姜齊’。”

鄭彪聞言大快,哈哈大笑道:“說得好!天子乃世間至尊,這姓田的連天子都承認他,怎說不容於世?”

上官陵繼續道:“這也是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早在篡代之前,田氏一族已是功勳卓著,十世公卿。文有田敬仲之賢,武有司馬穰苴之聖。田氏在封邑中,用小鬥收稅,大鬥借糧,施恩百姓極得人心;田氏子侄遍布朝堂,齊國無一世家可望其項背。當此之時,齊君懈怠朝政,田氏內執國柄,外結諸侯,一舉而代之,天子亦不能阻其大勢。雖如此,仍不免於以臣篡君之譏。”

她說到此,話聲驀然一頓,清朗目光投向鄭彪,毫無畏避:“不知將軍祖蔭比田氏如何?功績比田氏如何?得百姓之心比田氏如何?結諸侯之歡比田氏如何?”

一連四問,問得猝不及防。鄭彪當場楞在那裏,不用問,不須想,答案一目了然:樣樣差之千裏!

“您就算殺了群臣又能怎樣呢?”上官陵輕嘆,“外面還有宗親,還有諸侯,還有千千萬萬的容國子民,您殺得著麽?殺得盡麽?在此殺掉群臣,除了坐實自己殘暴的名聲,授人以柄之外,又有何用?”

鄭彪呆滯地看著她,額頭上的汗珠顆顆滲了出來。

上官陵雖沒說一句指責他的話,只是平靜公允地把所有事實擺在他面前,卻比方才眾人慷慨激昂的斥罵更令他膽戰心驚。

——因為他心裏知道這是事實。

攸關成敗生死的事實。

他心底生出幾絲退怯,可如此大動幹戈地來了,就這麽退走又覺沒臉,一時便僵在了原地。

上官陵察言觀色,看出他的動搖,索性上前一步,再添一把火:“即便拋開那些不提,我且問將軍,您現在身在此地,與群臣糾纏不休,倘若容王得知消息調禁衛軍將這府邸四面包圍,您又該如何自處?”

鄭彪背脊一抖,冒出一身冷汗。他今夜為了先發制人,來得急了點,只帶了親兵,大軍集結過來還需要時間。他雖留了人馬在外接應,但這點大的地方,若禁軍從外圍剿,保不齊自己究竟能抗多久。這一醒悟,他不敢繼續待下去,揮手一招呼:“走!”

圍局暫解,上官陵飛快趕回館舍,立即集合使團眾人,連夜奔出了容都。

黎明時分,忽聽得隊伍後方傳來快馬聲,距離較遠情況不明,眾人猜疑叢生,唯恐是鄭彪變卦又要抓人回去,心一下懸了起來。

“上官大人,這……”

“別急。”

上官陵在馬上回首,凝目望去,卻是王肅府上的一名監事。

“上官大人,且慢趕路!”

那監事馳馬趕近前來,一勒韁繩,不及下馬,據鞍拱了拱手:“卑職奉王叔之命,來給大人送一樣東西。”

他低下頭,從懷裏緊貼前胸的內襯中掏出一塊四四方方的東西,遞給上官陵:“這是通關金牒,乃是特殊時期發放給特殊人員的憑信。如今奚陽大亂,鄭彪挾大軍叛出王都,各關口接到消息會緊急封鎖關隘。王叔擔心大人歸國受阻,特命卑職將這面金牒送與大人,有它在手,各關守將便知您是容王特許之人,一路可以暢行無阻!”

上官陵接了關牒,腦海中回想著監事方才那段話,暗自心驚不已。看來奚陽仍沒能幸免於動亂,並且事態發展得如此之快,已經到了要封鎖關隘的地步。若非自己昨夜臨時穩住鄭彪,抓住須臾時機迅速帶著使團離開,現在怕是已經無法脫身。

她俯首看了看掌心之物,沈甸甸,燦熒熒,不是能隨便贈人的東西。王肅大約也是感激她在緊要關頭幫忙解圍,替他贏得了布署的時間,才派人追過來送上這麽大一筆人情。

“替我多謝王叔。”上官陵道了謝,又問:“在下昨夜離開時,王叔昏迷未醒,現在看來是好了?”

“昨晚大人走後,太醫來紮了幾針,當時就醒了。”

上官陵稍感放心。王肅既然已醒,必然有所行動,鄭彪目前不會有餘力找別人的麻煩,接下來只要她不自投羅網,就應該是安全的。

“還有件事,煩勞閣下代為轉告王叔。”上官陵想了想,還是決定給王肅提個醒,“鄭彪將軍執掌兵馬並非一朝一夕,若誠心欲反,早不必等到今日。請王叔務要辨明本末,切莫被好惡迷了心眼,否則損傷最大的只會是容國。”

她的本意是暗示王肅深入考慮軒平在其中的作用,以免中了敵國的下懷。雖說兩人立場有別各為其主,但容國此時受重創並不符合昭國的利益,假如北桓還留有後手,趁機侵吞了內亂過後變得虛弱的容國,昭國的未來處境更是不堪設想。

那監事笑了笑:“您可真操心,王叔自會有安排。”

上官陵見他神色不以為然,心知多說無益,反而教對方嫌自己多事,便收回了勸導的心思,拱手為別,打馬而去。

但願王肅夠明智,手段夠得力,能夠把局面平衡在可控的範圍內。

馬蹄蹴踏,揚起一尾灰塵,蜿蜒的隊伍沿著蜿蜒的道路,很快消失在晨曦漸亮的地平線上。

同一時間,奚陽城外的官道上,一輛輕車正在向北疾行。

車簾半掀起,從中伸出一只瘦長白皙的手。緊接著,便聽四周一陣撲簌簌,幾只飛鳥你追我趕,爭相圍攏過來,飛在前邊的一個動作最快,搶先停棲在那只手上。

輕車之內,軒平靠窗而坐,一手端著個飼料小盒,另一手探出收回數次,待自己所要的東西全收進來時,掌中的香餌也已被眾鳥啄食幹凈。他滿意地笑笑,揮手驅散了鳥群,放下車簾挨個打開腿上的紙團。

幾張紙條上說的是同一件事,只不過為了保密,被打亂分拆成了幾份,由不同的信鳥傳送。軒平熟練地將它們拼合重排,很快厘清了所有重要信息。

他沈默地掐著紙條,眉頭時而皺起時而舒展,眼神幾度明暗。良久,他放下紙條,長嘆了一口氣。

對面響起個不緊不慢的聲音:“怎麽?奚陽的事出了岔子?”

“算不上什麽岔子。”軒平擡起胳膊枕在腦後,閉目靠在廂壁上,靜靜松泛著身軀,“過程中遇到點波折,但無傷大局。”

“容國一時半會消停不了,桓王可以放手做接下來的事了。”對方感嘆完一句,半天沒聽見他的反饋,不由發問:“你在想什麽?”

軒平道:“我在想一個人。”

“哦?”對方的語速更慢了幾分,含著一點若有似無的好奇,“能讓你思考這麽久的人,一定很特別……到底是誰?”

軒平睜開眼,放任視線的焦點在車頂上散漫游移,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緩緩吐出三個字。

“上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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