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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毛遂自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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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毛遂自薦

朱雀宮。

千機公主又抱病不起了。

一天之內被召喚了三次的房太醫塌著肩膀坐在床前,滿身幽怨氣息在厚厚冬衣的掩護下低調地散發著。

“公主到底感覺哪裏不爽?”他耐著性子,努力保持著良善的語氣。

可惜千機公主完全不能體諒太醫苦似黃連的用心,仍然拿夢話敷衍他:“頭也不爽腳也不爽,前胸也不爽後背也不爽……處處不爽!”

房濟圓睜著眼睛傻了片刻,猛然醒悟:這位祖宗乃是陰不平陽不秘氣不暢心不寧精不滿神不定……一言以蔽之——閑出虱子了!

搞明白了癥結所在,房濟一身輕松,提筆隨便寫了幾個補氣安神的方子交給宮女,坐將回來,拿出開導自家三歲侄女的慈藹態度,關懷病人身心健康:“公主在先王諸女中芳齡最少,姊妹都早已出閣。長久獨居深宮,想必閑愁終難盡,悵懷邈無極?”

千機公主這時終於用正眼看他了:“房太醫,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除了會看病,居然還擅長作詩。”

房濟謙遜地笑:“偶爾戲作……嗯,戲作。”

千機公主嘆氣:“我的確閑愁難盡悵懷無極,您說怎麽辦呢?難道和您一樣寫詩?”

“詩言志歌詠言。與其悶結心中玉體不安,不如抒發筆端聊作消解,的確不失為調劑之法啊!”

“得了吧!我還是玉體不安算了。”

房太醫好心建議被拒絕,積極性受到幾可忽略的打擊,想了想提出第二個方案:“長樂郡主不日將到王都,公主何不邀她入宮陪伴幾日?”

“表姐?”千機公主意外,“她來王都做什麽?”

“聽說是曇林向我國求親,王上打算派長樂郡主去,她當然要先來成洛覲見王上。”

千機公主的眼睛突然定在他臉上。

“曇林求親?”

“是呀!”

“你說的是真的?”

“那還有假?”

千機公主笑了,滿身倦怠慵懶一掃而凈,剎那變得容光煥發。

“房太醫,你真是個好大夫。來啊,重賞!”

房濟不料自己三言兩語竟勝靈丹妙藥,很有成就感,高高興興謝賞而去。

千機公主一蹦下床,招呼左右:“快!幫我更衣!”

日理萬機的新任桓王今日比較清閑,這時分正在殿裏聽琴賞美人。

“王兄!”花蝴蝶飛進門來。

“小妹?你怎麽來了?身子好些了?”

千機公主在他身邊坐下,巧笑嫣然:“王兄,我求你一件事。”

她性情頗為驕矜,此刻竟說出一個求字,成玄策心下奇異:“什麽事?”

“聽說曇林向我大桓求親,真有這回事嗎?”

“有的。”成玄策話剛出口心思一動,以為千機公主是擔心自己要將她遠嫁出去,連忙安慰:“放心,王兄不會讓你吃這個苦頭,我已經下旨召長樂郡主進京,和親的事讓她去就行了。”

千機公主既樂且愁,樂的是兄長對自己如此疼愛,愁的是這消息恰與她的心願背道而馳。

“王兄啊,長樂姐姐也是人生父母養,您把她送到那麽遠的地方,姑父姑母如何舍得?小妹身為公主,理應為王兄分憂。就請王兄……請王兄將小妹送去曇林!”

“小妹……”成玄策怔怔看著她,“你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懂事了?”

千機公主一喜:“王兄,你答應啦?”

成玄策沒反應過來:“答應什麽?”

“送我去曇林和親啊!”

“不用你去。”成玄策微笑,“你這麽懂事,王兄很欣慰,和親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兄長會安排妥當的。”

“哥!”

千機公主著惱了,氣呼呼拽住他的袖子:“你是不是以為我鬧著玩呢?”

成玄策沒答話,眼神卻表露出讚同的意思。

“我是認真的!”

“認真?”

千機公主重重點頭:“我一定要去曇林!”

成玄策見她臉上一絲輕薄笑意也無,全然是凝肅態度,終於開始把她的請求當作一回事:“那地方遠隔千裏,舉目無親,你去那兒幹什麽?”

千機公主聽他形容得淒苦,似乎有點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卻又忽然不知想起什麽,脖子一昂,神色更堅決了幾分:“我就是要去!”

成玄策擰起眉頭。

這個妹妹他再了解不過,無論表面看來多愛逞強,終究是綺羅叢裏養大的嬌貴王女,向來受不得苦楚,也不喜歡自討苦吃。可今日這是鬧的哪一出?

“你這是怎麽回事?”他不得不把話問個明白,“到底在想些什麽?”

千機公主的眼神心虛地閃躲了一下,頃刻間編不出合適的借口,沒敢開腔。

成玄策見狀也無意深究,隨手揮了揮:“行了就這麽著吧,別整天胡思亂想。等長樂郡主到了成洛,讓她來宮裏陪你玩幾天。”

“哥!”

千機公主一把急火燒到心根:“我非去曇林不可!”

“告訴你好了!”她整個豁出去,咬了一口自己的嘴唇,臨要開口,卻又禁不住偏過臉避開兄長視線,赤紅雙頰的映襯下,烏黑的眼睛裏也像亮了一對火苗。

“我……我喜歡上一個人,他現在去曇林了,我要去把他追回來!”

她一口氣說完,不敢看兄長的反應。

成玄策楞了一會兒,突然撐不住笑出來。

“你是病傻了麽?”他笑得雙肩直抖,“你喜歡誰,告訴王兄直接把他抓回來不就完了?還用得著你親自去追?”

千機公主沒料到他會這麽說,登時一愕。

“哥……你說的是真的?”她忽而又生出另一層猶疑:“可是……我不想傷害到他,也不想惹他生氣。”

成玄策瞧著她,笑容染上幾分意味深長:“看樣子,我的小妹還用情甚深。”

“罷了,本王先把他召來瞅瞅,果真一表人才,管他什麽來頭,都必定讓你如意!他叫什麽名字?”

千機公主見他並未斥責,反倒還有成全之意,心中感動,只道兄長果然是真心實意疼寵自己,便放下顧慮,欣然道:“他法名鑒深。”

成玄策以為自己聽錯,雙目盯住她又問了一次:“什麽?”

“其實你見過他的。就是之前在弘恩寺游學的曇林法師,鑒深。”

成玄策面上笑意霎時消盡,一字一頓地吐出五個字:“你再說一遍?”

千機公主見他驟然換顏,心知不妙,可她自覺沒錯,偏不肯吃這一套,輕哼一聲道:“我喜歡的人,就是鑒深法師。”

“你瘋了是不是?!”成玄策拍案而起,“天下那麽多男人,你看上誰不好?非要看上一個和尚?”

“哥!”

“住口!本王丟不起這人!從今天起你給我老實待在寢宮裏,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千機公主被禁了足。

她是桓王最疼愛的親妹,即便禁足也沒有人敢怠慢,用度承奉和從前毫無差別,除了活動範圍被限制在了朱雀宮一畝三分地之內,其實也並未嘗到任何實際的苦頭。故此,懲罰效果便微乎其微,千機公主全然不知畏懼,更沒有反省的心思,三天兩頭大鬧寢宮,滿宮裏會吭聲的不會吭聲的,都可憐兮兮地遭受了許多池魚之殃。

鬧得多了,傳到成玄策那裏,雖沒換來桓王陛下的妥協,卻也令他不勝其煩。成玄策無奈,面對血脈相系自幼疼寵的胞妹,實在下不去重手,但要遂她的意更是絕無可能,思來想去,最後派了晏飛卿去奉旨慰問,一來查看情況,二來充當和事佬。

然而年輕的桓王陛下顯然高估了自己這位新美人的勸和能力。晏飛卿來到朱雀宮,三句話沒說完,就被千機公主一波氣勢恢宏的唇槍舌劍擊了個落花流水。千機公主表示,她哥這種一惱羞就成怒,道理講不過就關人禁閉的行為,不但仗勢欺人,而且罔顧親情,令她這個做妹妹的深受傷害。

“你說他幹的這是人事嗎?沒錯!我是一不小心惹他生了氣,拂了他的面子,可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說關人就關人!平時口口聲聲說我是他唯一疼愛的人,是他最親的好妹妹,現在真遇到點事情,他當我是妹妹嗎?”

晏飛卿哪裏搞得清楚他們兄妹倆之間的糊塗賬?只得閉著眼睛攪渾水,拿著三姑六婆的陳詞濫調來搪塞:“他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千機公主全不買賬,鳳眼一飛下巴朝天,“他要真肯為我好,就按我說的送我去曇林。等我找到了鑒深雙宿雙飛,我就相信他為我好。”

晏飛卿呆滯地望著她,覺得這姑娘大概真瘋了:“鑒深是個和尚……”

“和尚怎麽啦?他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好!”

晏飛卿哭笑不得:“就算他好,人家也不見得把你放心上啊?你在這裏單相思有什麽意思?”

“誰說的?”千機公主兩步跳過來,振振有詞:“他一定是把我放在心上的,不然怎麽會連我送他的那麽多寶貝都不要,為我積累福德?在他眼裏,我一定比這朱雀宮最珍貴的寶物更重要!”說到最後,越發滿臉喜不自勝。

晏飛卿張口結舌,忽然不知該怎麽勸她才好。

千機公主突然湊到她面前。

“你幫我出宮好不好?”

晏飛卿嚇一大跳,整個人往後一縮:“幫……幫你出宮?”

“我知道王兄對你好,經常讓你出宮散心。”千機公主道,“你悄悄把我藏在車子裏,或者我假扮成宮女跟你一起出去。只要你把我帶出王宮,後面就沒你事了,就這一個小忙,你幫幫我,好不好?”

晏飛卿簡直佩服她包天吞地的膽子,不過佩服歸佩服,她可沒有同謀的勇氣。

“不行不行!”她趕緊搖頭,眼珠子亂繞,這才發現千機公主不知何時已經屏退了宮人,越發讓她產生密謀壞事的錯覺。

“怎麽不行?”

“王上不同意的事,我怎麽能幹?他非劈了我不可!”

千機公主不屑:“之前找我拿萬壽宮鑰匙他同意了嗎?你不是照幹不誤?”話剛出口,她心頭忽生一計。

“要不這樣?”她面露志在必得的笑容,緩緩逼近晏飛卿,“你幫我出宮,我就把鑰匙給你。”

晏飛卿四處亂溜的眼睛不動了。

“這個……不太好吧?”

“哼,你答不答應?”

晏飛卿捧住心口。她現在興奮過度,又緊張過度,感覺自己時刻要昏過去,腦子裏亂成一團麻。幫千機公主出逃,無疑是危險行為,可師父還在長楊等著自己。機不可失啊!

天人交戰許久,她發出一句豪情感慨。

“人生在世,總是要見義勇為一回的!”

眼看昭國將近,車馬卻逶遲了下來。

上官陵一行在臨近邊界的小城暫時停留。

前幾日又開始下雪了,道路茫茫,寒氣驟增。沈安頤為了趕路方便,並未多帶衣物行李,她原本生得文弱,冷僻山路走久了,加之一路上憂思甚重,便猝不及防染了一點風寒。她自覺不是什麽大病,倒不很放在心上,只叫按行程繼續走,然而上官陵等人職責所系,焉敢輕怠?於是轉道附近城鎮尋醫問藥,準備等公主病愈再啟程。

請醫問脈完畢,上官陵接過藥方大略檢查了一遍,付銀謝過大夫,問城中何處有藥鋪。大夫道:“西邊有家吉祥藥鋪,藥材最齊全,就在老王酒家對面。”

上官陵道謝,正準備喚侍衛進來取方買藥,卻聽那大夫又道:“我得提醒你一件事,那家鋪子藥材雖然齊全,只是有一門不好,那家掌櫃的年紀大了,眼神不太中用,有時候會抓錯藥。您買藥的時候可得盯仔細些。”

上官陵拿不準他口中這位藥鋪老板眼神不中用到什麽程度,保險起見,索性親自去抓藥。她跟著顧紅顏熏陶了幾年,縱然醫術不精,辨藥卻是沒問題的。

提著包好的藥往客棧走,腳下積雪咯吱作響。風一起,樹頭上的碎雪簌簌落下,如散開了一捧梨花。天空因這一場雪變得昏暗了,大地卻在銀裝素裹中明亮起來。放眼望去,路邊的松柏都已戴上了雪冠,純潔的顏色順著直挺的霜枝延展,一直垂覆到末端,任由凝下的冰滴將松針包裹成晶瑩的形狀。

上官陵突然停下腳步。

街道的那頭,幾道人影正慢步行來。走在中間的女子身著騎裝,英氣的面目十分熟悉,但好像隱隱添了幾分憂容。冷風夾雜著雪末,不時拍打著她的面頰和衣襟,她卻像全無所覺,只是神情專註地轉動著視線,似乎在搜尋著什麽。

是謝琬!

上官陵警鈴驟響,就在此刻,竟見謝琬微扭脖頸,目光向這邊巡來。身體先於思維做出反應,她腳步一動,飛快避入旁邊的巷口。

幾只雀鳥正在泥地上蹦跳著覓食,冷不丁被樹枝上掉下的雪塊砸得悚然一驚,趕忙撲扇著翅膀鉆到松蓋底下去了。

謝琬沒有看到她,視線擦過巷口,投向了另一處。

上官陵微微屏息。

她不知道謝琬為何出現在此時此地,但她清楚自己做過什麽。

人算不如天算,不存在真正天衣無縫的謀劃,她從未指望過能永遠隱藏一切,即便她已將每一步處理得夠仔細。

雪花挾著清寒撲面而來,被一陣風吹進衣領裏,冰涼地貼在肌膚上,提醒著她眼下該做的事。

她轉身,快步走進曲巷深處。

繞路返回客棧時,沈安頤睡得正沈。上官陵把藥交給廚房,到客房中探望了一下眾侍衛和顧曲薛白兩人,過了片時,便聞淡淡藥香飄上樓來。

沈安頤恰好醒來,見上官陵送藥進來不禁微笑:“這一路上實在辛苦你,采棠不在,竟連端茶奉藥也要勞煩於你。”

“采棠替公主引開追兵視線,責任非輕。至於端茶奉藥,不過舉手之事,微臣代勞,亦無不可。”

沈安頤接過藥碗,舀起一勺放在唇邊試了試溫,心神稍感不寧。

“你說,真的會有追兵嗎?”

上官陵不語。

沈安頤直覺不好,忙問:“有什麽狀況嗎?”

上官陵忽而一笑。

“無妨。”她淡淡道,“公主喝藥吧。”

沈安頤嘆息:“怪我不知珍重,帶累了大家,不然這時候,應該已經到昭國了。”

“公主只須寬心養病。”上官陵言語簡單,“其他的事,臣自有安排。”

候著沈安頤喝完藥,上官陵托著空碗帶上房門退了出來,剛踏下一級樓梯,倏然駐步。

樓下大堂裏客人全都不見了,謝琬帶著幾名衛士站在大堂中央,負手擡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久違了,上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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