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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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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請君入甕

二十五弦彈夜月。

顧曲趴在房頂上,耳聽裏邊絲竹陣陣,很有一種誤上賊船的危機感。

“你確定含章琴在這兒?”他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薛白,非常懷疑。薛白對他明目張膽的不信任大為不滿:“我親耳聽到向鍔說的,這是幾個可疑地點之一,確不確定不就是要查看一下才知道嗎?”說著手在屋脊上一撐,就要往下邊跳。

顧曲連忙將她拽回來:“小姑奶奶,你膽子也忒肥,這種地方都有打手,你這樣子跳進去很容易被圍攻啊!”

薛白頓時洩氣,嘟著嘴懊惱地蹲了回去:“那你說怎麽辦?”

顧曲捂嘴一笑,蹭到她耳邊低聲道:“你可以扮成歌妓混進去……”話沒說完,被薛白推了一把。

“就你鬼主意多!”薛白通紅著臉唾棄他,“你自己幹嘛不扮?”

“餵你搞錯沒有?這是青樓耶!我扮什麽扮?我扮**還差不多,咦……”他腦筋一轉,拉住薛白道:“你看要不這樣,你假扮歌妓先進去找琴,我在外邊接應,要是有什麽狀況我就扮成客人進去救場,怎麽樣?”

薛白考慮了一會兒,鑒於顧曲也有所“犧牲”,總算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個方案。

換下道服喬裝改扮了一番,薛白憑借出色輕功混入歌樓。歌樓外面看起來只是個樓,裏面的結構卻挺覆雜,覆道交錯,連廊旋折,加之樓中紅巾翠袖,香脂粉雨彌漫,薛白甫一進去,幾乎要被繞暈熏倒。她暈頭轉向地找了一圈,琴瑟笙簫倒是不少,然而並無一個是自家寶琴。

在第十間房裏搜尋了一遍,仍是一無所獲,薛白懷抱著她所剩無幾的信心,垂頭喪氣地準備出去,門一開,恰被一名杏衣小鬟撞了個滿懷。

薛白大慌,急速思考如何應付對方接下來的盤問,卻見那小鬟擡起頭來,眼神陌生而好奇地在她身上打量:“你是新來的鳳玉姑娘吧?快跟我去見客人!”

薛白聽到前半句剛松了口氣,立刻又被後半句嚇岔了氣,慌忙抓住門框道:“我……我今天身子不舒服,客,客人就不見了吧。”

“那怎麽行?”小鬟惱了,“姑娘別使性子,這位貴客可得罪不得,他今天特地來聽鳳玉姑娘的琴,換誰替都不成!”

薛白正打算奪路而逃,忽然聽見一個“琴”字,立刻直了眼睛:“聽琴?”

“是呀,”小鬟扯了她的手往畫廊上走,“知道姑娘嬌貴,琴都已經放好了,只等姑娘過去。”

薛白一邊跟著她走一邊慎重考慮,還沒考慮清楚人已被帶到門前,抱著來都來了若不看一下琴實在太虧的想法,她乍著膽子跟了進去。房中繡毯香榻,中間垂著一掛紗簾,簾後擺放著窄長的琴案,還有——琴!

這顏色,這樣式!薛白大喜過望,急忙撲過去把琴抱起來翻看,看清楚琴底鐫刻的“含章可貞”四個字後,頓時長出了一口氣,趕緊將自家寶貝緊緊抱在懷裏,還沒高興完,忽聽簾外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怎麽還不彈?”

彈?薛白擡頭,她怎麽會彈?當此危急關頭,薛白毫不猶豫動用隊友,按照事先約定,並指運出風刃,燭火頓滅。

不等外面的客人和丫鬟反應過來,她抱著琴沖出紗簾,沒來得及沖到窗口就被人一把摟住:“你往哪去?”

好煩人的客人!薛白生氣,一腳跺在那人足上,但聽“噢喲”一聲螺旋痛呼,身上一松,她匆忙要跑,卻又被另一只手擒住,同時房中一亮,燭火再明。

薛白回頭一看,立時轉嗔為喜。

“放開鳳玉姑娘!”小鬟急得喊起來。

鳳玉姑娘?顧曲挑眉看了一眼薛白,仿佛在說“本事不錯嘛,這才混進來多久,就有了花名”,嘴裏卻道:“鳳玉姑娘和我約好了的,你是誰?”他一指屋中少年恩客,擺出護花姿態,飛著挑釁的媚眼:“誰許你欺負鳳玉姑娘的?給我滾出去!”

“放肆!”那少年大怒,“誰許你這麽跟我說話?!”他氣不過,順手抄起旁邊的燭臺猛力朝顧曲砸了過去。

顧曲不甘示弱,飛起一腳踢翻了桌子,兩人扭打在一處。旁邊侍候的小鬟早已嚇哭,奔出去找老鴇去了。沒過多久,老鴇匆匆忙忙趕上樓來,還未進門,就聽得房中鬼哭狼嚎,推門一看,頓時嚇壞。

原來那少年氣勢雖然兇狠,武功卻是不濟,只這片刻工夫已被打倒在地。老鴇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哆嗦著撲過去,眼淚說來就來,呼天搶地,哭得萬分淒慘:“哎喲我的老娘誒!這真是禍從天降,我一家老小的命喲!”

顧曲滿腹莫名,心想自己不過輕輕揍了對方兩拳,既沒把人打殘更沒把人打死,這老鴇怎麽就哭得跟送葬似的?他拍拍屁股正要起身走人,驟聽腳步鐵鏈聲混雜,一群官兵打扮的人湧了進來,為首的對他一指:“抓起來!”

一聲令下,眾人蜂擁而上,顧曲雙拳難敵四手,終究被五花大綁地押了起來,非常驚詫:“為啥抓我?”

“好大的膽!竟敢毆打王子殿下!”那人怒目紮他一眼,轉身對地上少年跪下:“臣救駕來遲,請殿下恕罪。”

“廢物!都是廢物!”成玄晞咬牙坐了起來,氣狠狠地揮手:“這幾個,都給我抓起來!還有那女的……對了,那女的呢?”

使團一行歇在傳舍,已是第三日,按慣例,該去三公府上拜會。

副使奉命出去約車,回來時卻是一臉愁色。上官陵見狀問起因由,這才知道門外不知為何多了許多衛兵,說是保護使團安全,卻令人出入都不得自主。

上官陵稍作思忖,問:“可知是哪裏派來的嗎?”

副使苦著臉搖頭:“他們沒說,我……”

“你也沒問?”

“是……”副使有點慚惶,答得忐忑。他品階不高,以前在昭國時也沒和上官陵打過交道,這回出使才算是第一次接觸,一路上只見她指揮若定布置井然,卻很少與人言笑,因而頗為敬畏,此刻只怕她生氣責怪。

但其實上官陵很少發脾氣,準確來說他們跟了這麽久甚至沒見她發過一次脾氣,可他就是會有這種擔心。

上官陵聽罷並沒有說什麽,只是往後一指:“你進屋去。”

“是。”

北桓眼下正是微妙時期,局勢覆雜難明,即使她大概可以猜到是誰幹的,但在確認之前,她不會輕易說出任何結論。

她走到外門,果見兩邊甲士分列,看到有人出來便揮戈一攔。上官陵目若寒星左右一掃,冷笑道:“這就是北桓的待客之道麽?”

那甲士沒想到她非但不懼,語氣裏還隱有譏誚之意,不由一楞,定睛仔細打量起她,見這人容貌雖然年少,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派從容氣度,清肅的眉目沈靜鎮定,仿佛泰山崩於前也不足以令她變色一般。他心中暗奇,不敢輕忽冒犯,便怯怯收了戈,低頭道:“我們是奉命保護使團。”

“哦?奉命?奉誰的命?”

“這個……上頭叫我們來,我們就來了。”

“你們屬於哪一部?”

“我們是戍京衛麾下。”

戍京衛名義上由丞相負責,但根據之前的消息,成洛發生流民叛亂後已被責令改編,如今殷時存手裏怕是只剩了個空殼子。上官陵斟酌畢,開口道:“我有兩句話,煩勞轉達給你們‘上頭’。”

甲士楞楞看著她:“什麽?”

“得人心者得天下,成大功者順人情。”上官陵微一勾唇,“逼友為敵,智者不為。請他好生思量。”

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面傳來幾下稀稀落落的掌聲。上官陵面色無波,只是向著來人略略頷首:“軒公子。”

軒平玉冠裘衣,方步款款地踱至她面前,笑道:“這等雕蟲伎倆,果然還是瞞不過上官大人的慧眼。”

上官陵倒也不和他計較,伸手一讓:“軒公子來者是客,何不進來稍坐?”

傳舍內頗為清靜。因上官陵治理下屬儀軌分明,若沒有事務待辦便很少有人四處閑走,所以舍內雖方寸狹小,卻並不顯得混亂擁擠。廳堂中點著恬雅安神的熏香,兩人相對坐下,上官陵未喚從侍,自己順手倒了杯茶給軒平。軒平接在手中笑道:“能喝到上官大人親手斟的茶,軒平榮幸之至。”

“軒公子來此,想必有所指教?”

“上官大人如此敏慧,難道猜不出我的來意?”

上官陵目光淡泊如水,向他一註:“若是昨日所說撤備軍之事,恕上官陵無能為力。”

“大人何必急著拒絕?”軒平抿一口茶,蓋上杯蓋正色道:“在下今日前來,就是為了和大人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大人來成洛三天,這三天裏,想必已經對北桓如今的形勢有所了解。我也不瞞大人,殿下之所以要調回備軍,正是因為王都現在局面不穩。”

“局面不穩?”

“是啊,”軒平嘆道,“外有流民,內有奸佞,殿下也是迫不得已。大人心地正直,看在百姓的份上也該支持殿下這一次。而且穩定了局面,使團在此也更加安全。”

上官陵忍不住笑了。軒平說黎民說使團,說內憂外患,就是只字不提太子的野心,卻面不改色地自稱開誠布公,果然是個人才。她噙著一絲尚未褪盡的笑意,道:“使團在此待不過數日,怕是沾不著這份光呢!”

軒平思路一轉,即刻改口:“就算與使團無關,可貴國公主還要在此長住,大人真的不考慮她的安危嗎?”

上官陵聞言去了笑,面色漸轉為淡冷。她靜默不語,垂目像在思索,時而輕蹙一下眉心,似乎有些難意。

“公主是我王愛女,她的安危當然要緊。”上官陵頓了頓,指尖猶豫地點了點桌面,“然而撤離邊界備軍事關重大,輕易答應太子,若昭王問責下來,在下也很難交代。”

軒平聽她語氣松動,心知有機可趁,立刻抓緊機會:“大人需要什麽條件?”

“嗯?”上官陵驀擡頭,似是一楞。

軒平笑了笑,語調放得緩慢而深沈,黝黑的眸子定視著她,笑意裏含有濃厚的暗示意味:“大人盡管開出條件,可以慢慢商量。一定讓大人回國有所交代,不讓大人為難。”

上官陵再次低頭沈思,這次沈思的時間更久。久到軒平都有點打瞌睡的時候,才忽聞上官陵出聲:“我不能讓昭國承擔風險。”

“嗯?”軒平眨眨有些沈重的眼皮,勉強重提起精神,“您說。”

“首先,備軍是北桓先駐留的,若要撤,須北桓先撤。”上官陵言語清晰,“第二,若是北桓出爾反爾,在昭國尚未來得及撤軍時再次派回備軍,文書視同作廢,昭國亦不撤軍。第三,”她伸出第三根手指,悠悠一笑,“當年昭國請北桓撤軍,北桓要求昭王子女出質,如今若要昭國撤軍,亦請效法前例,有勞貴國出質一名王子或公主。”

軒平低忖片刻,問道:“如此北桓也有風險,若北桓撤後,昭國不撤,反而攻打邊關呢?”

“這一點可以立約,昭國保證不做此等背信之事。”

軒平站起身,做了個告辭的手勢:“容我回稟太子殿下。”

東宮。

成玄策一邊握著火鉗在暖爐裏撥弄,一邊靜聽著軒平的回報,半晌方開口:“你覺得怎樣?”

“別的都好辦。”軒平道,“反正殿下這邊時間緊,本來也不可能真等到昭國撤軍才調兵。前兩條都不算問題。”

成玄策點頭:“關鍵是第三條。”他將火鉗一撂,笑道:“本宮倒是很願意送玄晞出質。”

軒平也不禁笑著搖頭。這當然是笑話,且不說王宮那邊,禦史們就先要群情激憤起來。

“出質誰都不行。”成玄策端起桌上的杏仁茶,皺了皺眉,“上官陵怎麽想出這種條件來?真不是故意為難本宮?”

軒平倒是稍微了解一點內情:“也可以理解。畢竟當年昭國群臣在昭王病中算是自作主張,以公主換取和談,昭王心裏還是有些芥蒂。嗯——”他話聲突然一停。

“怎麽?”成玄策立時瞅住他,“你想到什麽?”

“殿下,”軒平擡起臉來,眼裏閃爍著聰慧的靈光,“我們雖然不能出質,但是可以歸質。”

“歸質?”成玄策短暫的怔愕後馬上明白過來,點頭笑道:“不錯,我們手裏有現成的昭國公主呢!把他們自己家的人送回去,本宮毫無損失。今日晚了,你明天再去找上官陵談談。”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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