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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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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直房內屋燃著油燈,通室明亮,簾子都被拉上,整間房安靜得能聽見動作牽扯出的衣料摩擦聲,竟莫名透著一股溫馨的錯覺。

“我還以為你會幫蘿衣,”仇凜英將一碗冒著熱氣的南瓜粥擱在桌上,又把瓷勺遞給裴凝鶯。

裴凝鶯舀了一勺,吹了吹,咽下去了才道:“公公,我自身難保。”

仇凜英自己走到案幾上隨手翻了本書來看,輕飄飄答道:“嗯,我知道。”

晚膳,哦不,是宵夜,宵夜是南瓜粥,拔絲番薯,還有一盤不明物。

裴凝鶯指了指不明物,“那是什麽。”

仇凜英順著裴凝鶯指尖的方向看去,“羊肺。”

裴凝鶯若有所思地嗯聲。

她不吃心肝腎肺,因為她覺得很腥。

飯菜都被吃得差不多,除了那盤羊肺是一動沒動。

仇凜英以為是這羊肺做得難吃,自己嘗了一口,卻沒發現什麽異常。

裴凝鶯這才告訴他自己不吃心肝腎肺。

今夜照舊,為仇凜英擦藥纏紗布,那傷口好得太慢了,裴凝鶯懷疑他私下壓根就不管這傷的。

可這也才沒過幾天,算啦算啦,反正疼的又不是她!

仇凜英睡眠少,又淺,總在夜晚挑些書看,有些時候還會閱公文,這時候裴凝鶯很識趣的走開,自己幹自己的事。

安靜的屋子裏只剩下偶爾翻頁帶出的聲響。

“公公。”裴凝鶯忽然叫他。

“怎麽了。”仇凜英頭也不轉,翻了下一頁書。

裴凝鶯知道他今天看的不是什麽公文,便走了過去,站在圈椅旁,好奇問:“今年殿試,有哪些人呀?有我二哥麽?”

裴凝鶯的影子覆蓋住仇凜英,籠罩書頁,裴凝鶯發覺擋了他的光,挪了挪位置。

仇凜英道:“有。”

聞言,裴凝鶯有些意外,“老祖宗他很信任你麽,你什麽都知道麽?”

仇凜英擡起薄薄的眼皮,看向裴凝鶯,她背對著光,柔順的發絲垂在肩側,鴉睫遮住目光,一時模糊了神情,他答:“或許罷。”

“哦,這樣啊,”裴凝鶯沒頭沒腦笑起來,“那殿試還有旁的裴家人麽?”

仇凜英放下了書,站起身,他的影子又蓋住了裴凝鶯,“不清楚,不過老祖宗他要著手安排其他人進殿試。”

這“其他人”說得很微妙,裴凝鶯卻領會到了。

柳兄沒有進殿試,但要靠母族進殿試。

她要小丫鬟,可不單單聽趣聞八卦,還會問宮中情況,畢竟,一個妃子,問一問後宮情況,再問問後妃所牽扯到的家族事宜,那不足為奇。

小丫鬟消息靈通,現下她基本了解宮中情況。

後宮以嫻妃為首,嫻妃家中世代為官,不過大多成就不高,卻在這幾年頗有成色,有比她大一歲的一兄長,正參加科舉。

獲妃就沒什麽勢力,她不愛參與這些。

以及萬歲爺的喜惡,大致都了解了一番。

至於那個什麽老祖宗,她沒管,也犯不著問他。

裴凝鶯彎眸,笑意盈盈,“我知道了,公公你真好!”

最後一盞油燈吹滅,一只有力卻不算壯實的手臂從裴凝鶯的腰間伸出,攬過她。

身後是一處溫暖。

裴凝鶯留意著身後人的呼吸,由淺變重,又由重化輕,最終陷入長久的平緩。

攬著她的那臂膀也變得更輕。

裴凝鶯忽然開口,“公公,其實我覺得你不像內侍。”

沈默是留給她的回應。

裴凝鶯又說:“你不會怪我罷。”

沒有人回答。

裴凝鶯移開了腰肢上的手臂,坐起來穿好衣服,回頭看了一眼床榻,扣上門走了出去。

玉觀聲上哪兒搗鼓的烏頭和洋金花,還真挺好用,無色無味,不會被察覺。

也不知能迷多久,總之迷了就對了。

裴凝鶯沒有鬥篷,只穿著一件絨毛小襖和厚旋裙,提著一盞燈籠便進了梅院。

凜冬的梅院挾著寒骨風霜,雪足有三尺深,紅梅淩亂開著,綠葉擋在其中,行路難,看清院落更難。

裴凝鶯步入這片淒寒地,搓了搓手,陣陣熱氣從嘴裏湧出。

裴凝鶯很清楚自己現下的處境,飯那是不愁了,公公他是一個很靠譜的飯碗。

但嫻妃無端的惡意,對她來說始終是一把架在脖頸上的鋒刃,一不留神便被它割得鮮血淋漓。

她為魚肉,任人宰割。

況且,要是哪一天公公靠不住了,她還得接濟接濟人家,她始終認為誰對她好,她就該對誰好。

當然,對她不好的也應該一一償還,十倍百倍。

裴凝鶯走在梅院雪地裏,眼裏滿是銀裝素裹的世間,卻在轉頭間發現地上一灘紅。

裴凝鶯走近,原是一只黃鶯躺倒在雪地裏,渾身是血,多半是被其他更兇殘的鳥打傷,掉進了血堆。

黃鶯早已凍死在了雪地裏,渾身僵硬,連血都凝固發黑了。

裴凝鶯折了幾片葉子,在它身上蓋了雪,罩上葉子。

做完這些,她的都凍得發紅發腫了,冰涼到麻木沒有知覺,好像這雙手不是她的。

有點點雪花飄落,落在葉片上。

裴凝鶯的肩頭與發梢也點綴上雪點。

“美人葬雀,屬實令朕看得賞心悅目。”

裴凝鶯轉過身,趁著還蹲著,便直接做福禮,“妾身,給陛下請安,請陛下贖罪。”

萬歲爺詫異,令身後隨侍呈傘,給了裴凝鶯,“你犯下何罪?”

裴凝鶯低垂著眼,不做多餘猶豫,信手拈來一個謊:“妾身是菱荇殿的裴美人,本禁足於殿,不料與嫻妃娘娘起了誤會,這才有機會出殿與娘娘解釋,回來時鐵門未上鎖,恰逢妾身的雀兒飛走了,妾身一時糊塗,追到此處來,雀兒卻死了,只得在此將它葬下。”

“是麽,”萬歲爺扶她起來,目光游走於她那出塵絕世的臉蛋,又端量起她纖細婀娜的身段。

萬歲爺瞬間笑起來,眼裏盡是滿意,像在十分滿意地打量一件物什,一件他想如何就如何的物什。

過度的觀察不叫欣賞,叫審視,與調戲。

這模樣映在裴凝鶯眼裏,對他的感覺多的是覆雜而嫌棄,萬歲爺不算什麽明君良主,又有隱癖在身,年歲也大了。

不知為何,裴凝鶯有些抗拒,但抗拒歸抗拒,總歸是不能表現出來的。

萬歲爺臉上擠出好幾道皺紋,沈重咳了幾聲,道:“倒也無妨,你有善心是好的,你說,嫻妃與你起了誤會?”

裴凝鶯道:“是,不過娘娘已與妾身和解。”

見裴凝鶯只作答,沒有撐傘,萬歲爺指了指遞給她的傘,“撐起來罷,小心著涼。以後不必再禁足了,從前的事都成過去,往事即是往事,無需牽扯至今,朕想你早已改過自新,痛改過往。”

裴凝鶯驚喜,趕忙又做一禮,隨後才撐開了傘,“是,謝陛下!”

萬歲爺揮了揮手,“回去罷。”

裴凝鶯再謝過,與萬歲爺分道。

這傘通體呈素紅色,不加任何裝飾,在紅與白交織的梅院中,變成了另一朵驚絕艷麗的紅梅。

傘下的裴凝鶯,被這紅白相間稱得更加清塵嬌美。

裴凝鶯步伐輕松,近乎雀躍,連手上的燈籠都晃動起來,已經完全甩去了那些不大高興的小心思,心裏幻想憧憬著菱荇殿以外的日子。

倏然間,她停下了腳步,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仇凜英環手倚在梅院的圓形拱門邊,冷澈的目光有如寒刃,一點一點刮下裴凝鶯的皮肉。

只聽他慢條斯理道,

“裴小主,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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