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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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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眼前是知州府,裴夫人因裴老爺要娶小妾而鬧得雞犬不寧,大姐坐在閨房中念著詩文。

二哥朝大姐房間的花窗上砸了塊小石子,大姐沒有生氣,而是微笑著讓他不要鬧了。

裴凝鶯氣得沖上去,和二哥扭打起來,大姐勸他們不要打了,還說,倘若不打了,就帶他們去采菱角。

小孩子就是好騙,兩人真的不打了,乖乖跟在大姐身後,往宅外邊跳邊走。來到宅外,遇到姜瑟,姜瑟不知說了句什麽,惹惱了裴凝鶯,裴凝鶯又上去和姜瑟掐起來。

二哥說,她這名字裏的鶯沒取錯,都是一般的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這場景如被攪動的潭水一般泛著波紋暈去。

已到了裴凝鶯離家這天。

裴家三個子女,如今的大姐裴月上二十有二,溫婉大方,飽腹詩書,是江南有名有實的才女,二十那年嫁給了謝家大郎,直到今日,都沒再相見。

二哥裴縱方二十,深受裴夫婦喜愛,樣樣都是挑好的給,兩位女兒沒得到的,盡數給了他,還攢下許多彩禮,只為給他娶一良家女。

對此,二哥不以為然。他總是偷偷把爹娘給的東西丟掉,挨了不少打,加冠後也未娶妻,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以這種方式反抗爹娘的偏愛。

裴凝鶯並沒有因為年紀小而得到裴夫婦的喜愛,反而是祖母散養,以至於養出個什麽都無所謂的性子。

因生得漂亮,一張紅艷凝香的臉蛋吸引了不少世家公子愛慕,爭著上門求親,後來名聲傳出去了,萬歲爺的趣心一起,便將她接進了宮。

萬幸,祖母身體一直很好,還來送了她一程,可她沒能見到大姐,二哥也沒來看她。

裴凝鶯想著若是某天飛黃騰達了,或者等到萬歲爺崩了那天,便回家見祖母,去找大姐,再去揍一頓二哥,質問他為什麽不見她一面。

想法是很好的,現實是骨感又冰冷的,裴凝鶯感受到腸胃緊縮,心跳加速,胸口慌悶,連喘氣都不勻。

她側躺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看著地面,面色蒼白如雪,活像屍坑裏爬出來的女鬼。

這應當是死前的走馬燈了罷。

伴著意識逐漸散亂,裴凝鶯閉了眼。

人們都說,死了以後是聽得見聲,卻聽不懂話的,譬如有人在旁邊叫她,哪怕是叫著她從出生聽到而今的,熟悉至極的自己的名字,也不懂。

但裴凝鶯竟然聽懂了,有三個人的聲音。

第一人問:“我們為什麽要往冷宮跑?”

第二人答:“主子讓的,就算被抓也要在這裏被抓。”

第一人又問:“那我們被抓了,就大喊主謀是裴凝鶯?”

第二人答:“不行,你這樣目的太明顯了,我們若被抓了,便留著被那群閹人審一陣,然後服毒丸自盡,若灌藥,就運功吐出來,只要我們三個一死,裴凝鶯怎麽也跑不了罪名。”

第三人忽然開口:“我總覺得有人在聽我們講話。”

三人頓時噤聲,緊張地看向帷幔裏“熟睡”的裴凝鶯,見她毫無動靜,才放下心。

“不對,你覺不覺得她沒氣兒了?”第一人問。

第二人答:“嘶……還真是。”

第一人上前,一手挑開帷幔,伸出兩指探氣息,回頭時驟然瞪大眼,“真沒氣了!”

第三人又道:“可我還是感覺有人聽我們說話。”

倏然間,三人嚇得面色慘白,舉刀對著帷幔,一頭冷汗冒個不停。

“你……你怎麽活了?詐屍!?”

裴凝鶯撥開帷幔,不是走下床的,而是飄下來。

盡管身體都還在,可大腿下卻什麽也沒有。

膚白,眼眸清澈,細眉舒緩,唇若塗朱。

簡直就是女鬼在世!

三人再也忍不住了,大喊起來。

“有妖,有妖!”

“錯了,我不是妖,我是餓死鬼,”裴凝鶯抿笑,神情溫柔,“為什麽要栽贓我?

為什麽?

為什麽?”

她連問三個為什麽,每一次發問語氣都更加怨恨,神情淒苦,三人嚇得靈魂出竅,好半天才組織好語言,一五一十認了。

原是嫻妃娘娘擔心裴凝鶯奪她寵愛。

這表裏不一的女人。

嘖嘖。

她忽嗅到一陣很濃的熏香味,那味道似乎隔著一層透明膜,不是來自此處。

還聽到了雨聲。

裴凝鶯醒了,回想著方才,這自然不是她燒得腦子糊塗了做的夢,因她重生後,就有這段記憶。

想必是上輩子怨氣太大,死了化身餓死鬼索命。

正想著,那熏香味愈發的刺鼻,裴凝鶯這才發現自己的額頭被別人的手貼著,那手很大,亦有些涼。

是的,這不是沈葉的手,浮桃發著燒呢,也不能是她。

所以,這是誰?

裴凝鶯努力睜開眼,於是,直直對上一個頭,他逆著光,從裴凝鶯這個角度看來,是一片人形腦袋的黑影。

“啊——!”裴凝鶯垂直坐起來,那人恰在此時收回手。

兩人完美地來了個對撞。

額頭撞額頭,也不知誰的額頭更硬,反正裴凝鶯是撞痛了,捂著額頭又閉上了眼。

“你叫什麽!”那人兇她。

裴凝鶯又睜開了眼,面前人漸漸清晰。

仇凜英坐在床邊,一身暗青衣衫,額頭被她撞紅好大一塊,圓圓的,落在他這張陰沈的臉上,怪有喜感。

“公公,你好不解人情。”裴凝鶯搓了搓自己的額頭,痛感消散許多,她現在可以肯定,仇凜英的額頭比她的痛。

仇凜英被她氣了一通,說話聲音都大了些,“什麽不解人情?腦子燒沒了,說話也變得沒頭沒腦!”

“人情就是,你嚇到我了,我就尖叫,這是自然反應,你不能怪我,要怪——”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仇凜英氣極反笑:“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麽?”

卻突然唇上一熱,她竟然來捂他的嘴巴!?

裴凝鶯已從坐著變為跪著,一手搭著仇凜英的肩借力支撐,一手捂著他嘴,她放低了聲音,一錯不錯看著仇凜英,“公公,你聲音有些大了,不是不想被人發現麽?”

只一瞬,仇凜英整個人都變得僵直,思緒斷成空白,半晌,他才緩過神,扯開她的手,“你竟敢……”

沒了支點,跪著很累,裴凝鶯坐下了,唇畔浮出笑,只是一眼就能看出,這笑容是強撐出來的。

方才那一鬧,全沒了力氣。

裴凝鶯也不接他的話,只覺得渾身累,頭還暈乎乎的,看他時眼神都帶著疲意,“公公,你有話問我?”

仇凜英沒有及時回答,註意力落在了她身上。

她只著一件小衣,裹著被褥,遮去身子,黑發如瀑落在單薄的肩背上,本就生了病,氣色不好,黑發一襯,顯得更加孱弱。

加之,裴凝鶯真的很瘦,坐在床上,燈光微弱,身上籠著一層淡光,好似一個不可觸碰的瓷器,隨時都易碎去。

仇凜英沈默了。

他方才似乎沖動了些。

三個刺客,可以提前服下生效性久的藥丸,若裴凝鶯在其中摻和,她不必那夜配合他,當時也不必提醒他三個刺客嘴裏含毒。

兩次刺客藏身處,都在裴凝鶯的殿,她若有心摻和,不會傻到讓他們藏身自己的殿。

仇凜英很快想通,這是有人蓄意陷害。

可裴凝鶯在晚上總是看不清楚,上次從湘盈殿出來,都是一路打著趔趄走,還差點撞上了他,卻能配合他在夜裏認出有三名刺客。

她肯定是知道許多的,必須問她。

冷靜一番後,仇凜英才發現,他哪裏是沖動了些,分明是太沖動了!什麽都沒想好就過來了!

處理公事時,他從不會這般粗率,可每次都在裴凝鶯這失態。

一定是她太煩,煩得他腦子不靈活了。

裴凝鶯被他淬毒般的眼神嚇到了,往被子裏縮了縮,小心翼翼問:“公公,你生氣了?”

仇凜英回過神,又端上他的冷漠樣,“沒有。”

“哦,那你耳朵怎麽紅了,不是氣紅的麽?”

“……”

仇凜英不想回答她這話,只是惱她,她便不再問,正經起來,“大半夜,你尋我,不就是有事找我麽,你問罷。”

她跟個受驚的雞崽似的,仇凜英又覺好笑,還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本想嗆她幾句,又怕她待會真燒糊塗了,便直接問:“上次的刺客,你可記得他們有什麽異常?”

裴凝鶯彎眼展笑,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我知道,但你得給好處。”不然她是不會說的。

仇凜英楞了。

她都這樣了還在和他討條件!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抓到宮獄去審算了,可她這樣子,估計還沒進去就一命嗚呼。

自然,裴凝鶯也很清楚她的狀況。

仇凜英扯了個很難看的笑,站了起來,從桌上端來一碗藥,“喝了說。”

裴凝鶯搖頭,“空肚子喝藥,那能行麽?”

仇凜英無語,“……現在宮人都歇了,上哪給你弄來膳食,只能等到明日。”

裴凝鶯往仇凜英那邊靠了靠,拉過他一只手覆在自己額頭上,“估計明日就燒成傻子了,還怎麽說?”

手心傳來的溫度很燙,燙意從皮膚迅速蔓延進血肉,仇凜英垂眼,眸光流轉在她身上。

他默了會,道,“走罷。”

“去哪?”

仇凜英沒答她這話,只讓她穿了衣裳跟著走。

出寢殿,裴凝鶯非常厚臉皮地拖住了他,指了指耳房,“人可以走,藥留下。”

於是,沈葉端著這碗藥很震驚,並震驚地餵給了浮桃。

.

外面下著雨,深秋的雨格外淒涼,夾著涼風,刮打面龐。

仇凜英來時很急,沒有提燈,撐著一把紙傘就過來了。

裴凝鶯跟著他走之前拿了把紙傘,可惜,她看不清路。

三更半夜,宮人都歇了,宮道上也不照燈了,黑燈瞎火一片,又下著雨,走兩步便是一個水坑。

一路上,仇凜英都聽見身後那個人不停踩水的聲音,他停下,轉身罵道:“你故意的麽,哪裏有水坑就往哪裏踩。”

裴凝鶯沒來得及剎腳,一股腦撞上去,一傘的水落在仇凜英身上,打濕他的衣衫。

兩眼一片黑,裴凝鶯摸瞎說:“對不起啊公公,我看不見。”

真不怪她,是真看不見!

“……你拉著我。”仇凜英氣到頭疼,奈何現在吵她太招搖,只能憋著。

“好的。”

裴凝鶯伸手瞎摸了一陣,沒摸到人在哪兒。最後,仇凜英看不下去,一把拉過她向前邁。

他開始好奇,這人晚上都看不見,還天天坐在鐵門邊張望,都在想什麽?

但他不想問,他不想和她說話,一點也不想!

麻煩精!

仇凜英在宮裏事務繁忙,又是新上任,一天忙得暈頭漲腦,是以,他雖在宮外有一處宅邸,但幾乎不回去,只在宮裏歇。

現下,他就把裴凝鶯帶去他的住處了。

將門一推,屋子正中間,玩蟾吊的三人齊齊望向門口。

方揚:“?”

高權:“?”

許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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