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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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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29

七年後。

阿塔納塞是位於薩安王國邊境的一座小城,它地理位置極其特殊,其南面臨海,建起了一個碼頭,自此一兩百年間,不斷有商船於碼頭上往返,因此阿塔納塞當地經濟繁榮,因此雖原本居住於此的人不多,但其環境卻一點也不閉塞,穿梭於這座小城中的外鄉人對當地人來說見怪不怪。

近來正值雨季。

阿塔納塞當地的天黑沈沈的,一連好幾日沒放過晴。

原本就潮濕的空氣因此越發讓人喘不過氣來,無論是當地人還是來到這的外鄉人都忍不住連聲抱怨起這種鬼天氣。

在一片嘈雜聲中,一只黑靴匆匆地踩過一處小水窪。

水窪裏的水濺起,臟水和灰撲撲的泥土頓時攀上幹凈的鞋面,叫人一看就心生惋惜,但鞋子的主人暫時無暇顧及這些,他從吵鬧的集市中快步穿梭而過,不過,盡管這人內心急切,但他的走路的姿態卻與常人不同,他的背和雙腿繃得筆直,像一桿標槍,其周身所環繞著的凜然氣質絕非一般在碼頭卸貨的工人、往來的水手、以及阿塔塞納當地的居民可比擬。

有人猜想這是一位出身高貴的騎士。

而這位騎士先生穿過集市、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穿過一條條小巷,終於來到了一處的旅館前。

這處旅館已經是阿塔納塞這座小城裏最好的旅館了,無論是在水手還是當地人看來,它都是那麽氣派,然而落在這位騎士先生眼中,它卻顯得那麽狹窄、昏暗無光。更糟糕的是,有時候明明還是白天,旅館裏卻已開始彌漫起酒的臭味,喝得醉醺醺的客人是那麽不顧忌自己的形象。

讓那位大人住在這麽骯臟的地方,真算得上是一種冒犯,想著,騎士先生皺起眉,他冷冷地從旅館的大堂穿過,繞過那些正在吹牛發酒瘋的酒鬼,徑直上了三樓。

三樓只有兩個房間,騎士先生在左邊的房間門口停下腳步,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擡手恭敬地敲了幾下門。

直到門內的人同意他進門的請求,騎士先生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推門而入。

眼前的房間算得上是這間旅館裏最講究的房間了,最先映入騎士先生眼簾的是一張大床,這張大床位於最右邊,其次就是一套手工打造的桌椅,桌上還擺著一個白色花瓶,而墻上則有一副掛畫,除此之外,這間房間裏還有一扇很大的窗戶,只要打開窗戶,就眺望到美麗的大海,只是這幾天正值陰雨天,這扇窗戶所能看到的景色遠遠不如天氣晴朗時好看。

騎士先生所見的人正坐在椅子上,他低著頭,姿勢閑適,似乎專註地看某本書,直到騎士先生進門時,這位先生也沒擡起頭。

然而騎士先生卻一點也不介意,一見到眼前的人,他就不自覺地繃緊了後背,讓自己站得更加筆直,緊張地清了清嗓子,騎士先生開了口:“陛……”

只說了一個字,騎士先生便火速意識到不對,他急忙改了口:“老爺。”

話音落下,眼前人的目光終於不舍地從書本上收回,他輕嘆,擡頭看向眼前過於拘謹的騎士。

“阿萊德,不用那麽在意稱呼。”

那人的目光是那麽包容。

然而阿萊德卻愈發緊張了:“可、可是——”

“阿萊德,這裏沒有別人,”說話的人有著一雙和大海很像的藍眼睛,與之對視時,阿萊德竟奇異地感到自己的緊張開始逐漸消融,對方的平和鎮定似乎也感染了他,阿萊德緊繃的背脊稍稍松弛下來,然而,下一秒,這人難得促狹的話卻叫他再度變得不自在起來,“而且,我想,如果有人願意費精力一直緊盯著我,那我的身份恐怕已經暴露了。”

說著,那人的目光上下巡視了一番站得筆直的阿萊德,以阿萊德如此緊繃的姿態,明眼人幾乎一眼就能猜到阿萊德出身“不凡”。

而能驅使這樣的阿萊德的人非富即貴。

聞言,阿萊德頓時有些驚惶:“十分抱歉,陛……老爺!”

“阿萊德,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見阿萊德仍是有些自責,男子緩緩起身,他換了一個話題:“事情辦得如何了?”

聽見男子這麽問,阿萊德總算精神一振,他近乎興奮地向男子匯報:“老爺您的猜測幾乎都應驗了,人我們已經抓到了!”

阿萊德的目光極為崇拜地追隨著眼前的男子。

然而聞言,男子的神色卻不算喜悅,他淡淡開了口:“過程很順利?”

“是……”阿萊德興奮漸緩,他開始有些遲疑,小心翼翼觀察起眼前男子的神色,“老爺,是有哪裏不對嗎?”

“不,沒什麽。”如此說著,男子緩步來到阿萊德身邊,在阿萊德緊繃的姿態中伸手,不緊不慢抽出他腰間的短刃,此次出行為了不那麽引人註意,阿萊德沒有佩戴長劍,而是選擇了一柄短刃。

短刃從刀鞘中抽出後,銀色的刀面在昏暗的光線中熠熠生輝。

見狀,男子讚嘆了一句:“不錯。”

阿萊德有些不明所以,然而下一刻,破風聲傳來,阿萊德的瞳仁因為緊張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他毫不猶豫地想要推開男子,一時情急之下,竟連稱呼也忘了顧忌。

“陛下,小心!”

話音落下,原本緊閉的窗戶頓時出現如蛛網般的裂痕,隨著一聲尖銳的爆鳴,玻璃四分五裂,一些玻璃渣竟朝著阿萊德和男子的方向飛濺而來,與之一同到來的,還有一支箭矢。

箭矢閃著令人膽顫的寒光,宛如死神手中收割性命的鐮刀,讓人亳不懷疑下一秒便會有一位可憐人命喪黃泉,化作亡魂。

在這極其緊迫的關頭,男子卻沒有順著阿萊德的意思避開箭矢,他動作依舊不緊不慢,面上沒有半分驚慌,只聽“錚”的一聲,男子竟用短刃巧妙又輕而易舉地箭矢撥向一旁,箭矢失了力道,墜落在地上,而男子毫發無損。

緊接著又是數道箭矢接踵而來,男人都以相同的方式將其擋開了。刺客的身手不弱,每一箭速度極快,力道極重,豪不遮掩其狠辣的妄圖將男子性命奪走的心思,阿萊德為男子的身手驚嘆不已,他自認自己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根本做不到躲過全部箭矢。

阿萊德後知後覺地記起,眼前這位看似仁慈、溫文爾雅的陛下也曾以劍術而聞名整片大陸,在劍術一途上,這位陛下難逢敵手。據說,陛下年少時曾數次在狩獵節上斬獲桂冠,有數回,甚至獨自一人輕松斬殺了一頭兇猛至極的高階魔獸。

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位陛下登上至高無上的王位後,逐漸收斂起自己年少時的銳氣。現在,他是位穩重、成熟的國王了,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忙於政務,因此,像阿萊德這樣從未目睹過其風采的後輩才會誤以為這位國王陛下需要人來保護。

想著,阿萊德越發打心底讚同自己師傅曾說過的話——眼前的陛下是那麽值得人追隨,在阿萊德看來,謝利·加西亞這位君王強大又不失溫柔,上位僅僅七年時間,便將曾經幾乎盤踞整個王國的教廷揉捏在手中,整個過程就像捏一塊海綿那般輕松!隨著海綿裏的“水”不斷被擠出,原本掌控教廷的舊勢力也被逼著,一步步走上了末路。唯一美中不足的一點是——阿萊德心痛的目光落在謝利·加西亞鬢邊,明明正值壯年,30歲不到,這位陛下的雙鬢卻已有些發白。

據說這與七年前某樁舊事有關。

這樁舊事王宮裏沒人願意提及,但阿萊德猜想,那應該與陛下的戀人有關,迄今為止,無論男女,陛下都未曾親近過,自然也就未曾婚娶。

可阿萊德聽說,陛下在仍是皇太子時期,曾與一人訂過婚。

……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些八卦的時候,見窗外沒了動靜,應該是刺客見行刺不成,逃跑了,阿萊德連忙向謝利·加西亞請命:“陛下,刺客或許跑了,我這就去追!”

說罷,還沒等謝利·加西亞回應,也沒記著取回短刃,阿萊德就這麽匆匆跑了出去,謝利·加西亞想攔也攔不住。

“……”

謝利·加西亞收回了停滯在半空中的手,他輕嘆一聲,心道阿萊德還仍需一些歷練。

不過謝利·加西亞倒不是很擔心阿萊德,作為西恩的徒弟,阿萊德在劍術上的天賦毋庸置疑,只是因為年輕,性子有些過於急躁。

謝利·加西亞緩緩下了樓。剛剛的動靜引得旅館附近一片混亂,謝利·加西亞找到驚懼地躲在角落裏的旅館老板,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他丟給對方一個錢袋,錢袋裏的金幣足以償還被損壞的物品,甚至還富餘許多。

“抱歉,弄壞了您的東西。”

看著滿滿一袋子金幣,旅館老板久久沒回過神來,他狠狠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幾乎懷疑自己在做夢,恍惚地將其中一枚金幣放進嘴裏咬了咬,旅館老板的眼睛頓時變得錚亮,他急忙擺手:“沒事沒事!”

說罷連害怕也顧不上了,旅店老板諂媚地將打算出門的謝利·加西亞送到旅館門外,分別時還揮了揮手。

“您放心,等您一回來,房間裏肯定收拾得幹幹凈凈。”

謝利·加西亞禮貌地回以一笑:“謝謝。”

“哪裏哪裏。”

與旅館老板的對話結束後,謝利·加西亞搭上了一輛早已準備好的馬車,他先是招了招手,很快便有一名仆從上前聆聽他的吩咐,謝利·加西亞低聲與其說了幾句,仆從很快領命離開,而後謝利·加西亞又向車夫吩咐道:“去拜訪莫拉罕男爵。”

謝利·加西亞話音落下,馬車緩緩向前。

莫拉罕男爵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貴族,他沒有領地,就住在這附近,趕馬車過去只需要幾個小時。

謝利·加西亞坐在窗邊,隨著馬車的不斷移動,他看到遠處的陰沈天空,也看到了天空下翻湧著陣陣浪花的海洋,在陰沈天色的襯托下,大海不似平日湛藍,反而呈現出一種深沈的墨藍色,讓人瞧著莫名有些心驚膽戰。

謝利·加西亞有些惋惜,他想,還得再等幾日。

不知又過了過久,馬車終於停下,謝利·加西亞下了車。

馬夫為他搬來臺階,謝利·加西亞還沒走幾步,便感覺眼前有一道龐大的黑影投落。

謝利·加西亞頓了頓,他擡起頭,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諂媚的肥胖男人。

莫拉罕男爵看上去已有四五十歲左右,頭發稀疏,得知謝利·加西亞即將上門拜訪的消息,他早早就來到門外恭候,一見謝利·加西亞出現,莫拉罕男爵簡直健步如飛,絲毫看不出半分身體的沈重。

“陛下。”莫拉罕男爵雙手緊張地搓動著,作為一個小到不能再小到貴族,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謝利·加西亞,見到這個龐大王國的統治者,因此,他顯得格外心驚膽戰,謝利·加西亞見他時不時就掏出手帕擦擦額頭。

謝利·加西亞沒有回應,但他的目光落在莫拉罕男爵身上,像是打量,其中飽含的某些意味莫拉罕男爵現在還不太明白,但他忽然間靈光一閃,以為自己領會了謝利·加西亞的用意,於是便急忙改口道:“哦,不,這、這位老爺,請進。”

“快請進!”

謝利·加西亞此次離開王城並沒有大張旗鼓,他甚至有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在莫拉罕男爵的帶領下,謝利·加西亞往宅邸更深處走去。

長廊上很安靜,除了莫拉罕男爵一開始就帶在身邊的幾個仆從,謝利·加西亞再沒看到其他人,但謝利·加西亞沒有詢問莫拉罕男爵有關他的府上為何如此安靜,他平靜跟隨著莫拉罕男爵進入一間會客廳。

“您請坐。”

莫拉罕男爵拘謹地站在一旁,卻讓謝利·加西亞先坐下。

謝利·加西亞也沒有客氣,他坐下之後,望向男爵,男爵這才戰戰兢兢坐在他對面。

“這、這位老爺,您這次前來……是有什麽吩咐嗎?”男爵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謝利·加西亞,與此同時,仆從端上來兩杯紅茶,一杯放在謝利·加西亞面前,一杯放在男爵面前。

謝利·加西亞沒開口,男爵卻又迫不及待討好道:“您舟車勞頓,您和您的……手下一定也累了,不如我讓人先帶他們去休息,今夜您不妨就住在這裏,外面的旅館太糟糕了,配不上您尊貴的身份。”

說話間,男爵的餘光一直隱晦地往屋外瞧,冷汗打濕了他為數不多的頭發。

在男爵的緊張註視下,謝利·加西亞拿起眼前熱氣騰騰的紅茶喝了一口,他的動作優雅,令人忍不住擔心這般“劣質”的紅茶是否能迎合這位高貴人物的口味,好在謝利·加西亞什麽也沒說,他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後,便微微一笑道:“好啊。”

見謝利·加西亞將紅茶喝下肚,莫拉罕男爵松了一口氣,這時,他身上的緊張總算逐漸卸下,臉上也勉強有了一絲笑意:“我這就命人去收拾房間。”

說著,莫拉罕男爵卻遲遲沒起身,他如蒼蠅般的綠豆小眼閃爍著,目光緊緊攀在謝利·加西亞身上。

“怎麽了?”謝利·加西亞狀似不解。

“不,不,沒什麽,我這就讓人去收拾房間。”

莫拉罕男爵起身,他試探著往屋外走去,然而餘光卻仍然暗暗瞧著謝利·加西亞。

“難道您還有其他客人?”

似乎察覺到莫拉罕男爵的目光,忽然,謝利·加西亞笑吟吟道。

謝利·加西亞這話剛一落下,前方胖乎乎的身影便是一個踉蹌,不知是心虛還是掩飾,莫拉罕男爵連忙轉身,賠笑道:“這、這怎麽可能?”

“哦?那他們是誰?”

謝利·加西亞的話為這場再普通不過的對話插/入了一個令莫拉罕男爵心驚肉跳的轉折,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等他戰戰兢兢地回頭望去,便見幾具死狀淒慘的屍體被丟到自己身後,地上血跡蜿蜒,而謝利·加西亞身邊被帶離的侍從去而覆返,渾身是血。

“啊——!”

莫拉罕男爵因為眼前駭人的一幕發出驚叫,驚懼之下,他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隨後,他猶如肥豬般的身軀顫栗起來,令人不忍直視。

“是小偷嗎?”謝利·加西亞又問,他看著仍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甚至還主動給莫拉罕遞了下臺的梯子。

“是、是——”莫拉罕男爵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飛快抓住了這個機會,他牙齒打顫著,卻不敢不回答,說話間,他艱難地挪開目光,不敢去看地上那些仍睜大著眼睛的屍體。半晌過後,恐懼感暫緩,莫拉罕男爵立刻涕泗橫流,連滾帶爬地來到謝利·加西亞腳邊,伸手想要抓住謝利·加西亞的衣角

“陛、陛下,是我失職,才讓這些賊人混了進來!”

“如此。”謝利·加西亞頷首,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他起身,不露痕跡地躲過莫拉罕男爵伸過來的手,他來到屍體旁,饒有興趣地轉了幾圈,問道:“你說這些人是賊?”

“當然,陛下,我一點也不認識他們!”

“是嗎?”謝利·加西亞說話總是不急不慢,但每次等待的時間裏,就仿佛有一柄刀懸在莫拉罕男爵頭上,引得莫拉罕男爵膽戰心驚,他寧願謝利·加西亞一口氣宣告對他的判決,哪怕是死刑,也總比現在好。

莫拉罕男爵的“期待”得到了回應,謝利·加西亞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莫拉罕男爵拙劣的謊言漏洞百出。

就比如——

“可我瞧著怎麽像是教廷的人呢?”

謝利·加西亞說完,一旁的護衛立刻上前,他掀開其中一具屍體的衣袖,果然在上面看見教廷的標志,根據教廷的傳統,受光明神所庇佑之人才能在身上紋上這麽一圈“聖痕”。

“這、這,陛下,”莫拉罕男爵不敢與謝利·加西亞對視,他的小眼睛不停地閃爍著,試圖做出最後的掙紮,“陛下,這我也不知道。”

見莫拉罕男爵打死不肯承認,謝利·加西亞仍頗有耐心:“這樣,那我還有最後幾個問題,不知男爵閣下可否替我解答?”

還沒等莫拉罕男爵回答,謝利·加西亞便轉身來到他面前,他俯視著癱坐在地上的莫拉罕男爵。

“方才在門口時,男爵為何能一眼認出我?”

“我的侍衛從未出示過任何信物,在此之前,我似乎與你素未謀面,可你從未懷疑過我的身份。”

“對了,還有——”謝利·加西亞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一名護衛拽著某個矮小男人的頭發,不顧對方淒厲的哀嚎和掙紮,將對方宛如死狗般拖進屋。

男人是莫拉罕家的仆從。一見到莫拉罕男爵,男人眼睛登時亮起,他仿佛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拼命掙紮著,要往莫拉罕男爵的方向靠近,他用尖銳的聲音叫喊著:“老爺、老爺救我!”

“男爵可否告訴我,你的仆從為何要在紅茶裏下毒藥?難道也是受了那些賊人的指使?”

謝利·加西亞故作疑惑不解,他留了些時間讓莫拉罕男爵解釋,然而回應謝利·加西亞的只是一陣沈默。

顯然,莫拉罕男爵無話可以再辯解了,他清楚自己完了,謝利·加西亞將鐵證擺在他面前,令他再無辯解的機會。

莫拉罕男爵身體癱軟下來,半晌,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莫拉罕男爵在護衛要將他押下去時,忽而劇烈掙紮起來,他的眼球憤怒地,其中血絲遍布,他用力地瞪著謝利·加西亞,神色駭人,兩只眼球仿佛從眼眶裏凸出,房間裏回蕩著他粗重的呼吸聲。

“謝利·加西亞,你這個惡魔!你弒父弒親!背棄了光明神!等著吧,神總有一天會向你降下聖裁!”

“像你這樣的惡魔根本不配成為薩安王國的國王!你活該一生孤獨,淒涼死去——”

莫拉罕男爵癲狂地大聲笑起來,他惡狠狠地盯著謝利·加西亞,仿佛已經看見了謝利·加西亞淒涼的下場。

然而,面對莫拉罕男爵惡毒的詛咒,謝利·加西亞卻無動於衷,他甚至連一個眼神也不打算施舍給莫拉罕男爵。

但有人卻為謝利·加西亞憤憤不平。

“住口!”

西恩姍姍來遲,他看著口出惡言的莫拉罕男爵,又驚又怒,他神色陰沈地盯著莫拉罕男爵:“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妄議陛下!”

西恩的眼神殺意凜然,震得莫拉罕男爵身體一顫,頓時沒了聲音,不過當著謝利·加西亞的面,西恩暫時還不會做些什麽,他厭惡地暼了一眼莫拉罕男爵肥胖的身軀,冷聲呵斥將莫拉罕男爵壓制在地上的護衛:“還楞著做什麽?你們想讓這樣的臟東西停留在陛下眼前多久?”

護衛們回過神,連忙將莫拉罕男爵拖了下去,隨後西恩開始指揮人將屋內的屍體清理掉,做完這一切,他走到謝利·加西亞面前,行了一禮。

“陛下。”

“嗯,”謝利·加西亞頷首,又問道,“人可抓到了?”

“抓到了。”

“一切都如陛下所料,教廷的人極為狡猾,先前所抓到的不過是個替死鬼。”

出現在謝利·加西亞與西恩的對話裏的人,是教廷的一位主教。

一切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

半個月前,教廷被謝利·加西亞逼至走投無路,正所謂,狗急跳墻,而教廷這幾年間一直私下同另一個國家的人有所往來,謝利·加西亞並非不知道,但他卻有意放縱,只為了等待最佳的收網時間。

直至半個月前,時機成熟了。

走投無路的教廷派了一名主教私下來到阿塔納塞,與北蘭王國的人會面,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兩方人馬商量的不是什麽好事。

謝利·加西亞收到消息以後,親自動身來阿塔納塞,不光是為了抓住那名主教,同時也算是以身為餌,給教廷一個狗急跳墻的機會。

——這不,一路上通過不少刺殺,謝利·加西亞拔除掉了不少教廷暗中埋下的麻煩。

如今事情辦完,謝利·加西亞也該回王城了,但聽見西恩的詢問,謝利·加西亞卻搖了搖頭:“暫時不回去,過幾日再說吧。”

聞言,西恩目光落在謝利·加西亞已生白發的鬢邊,他猶豫著,最終還是沒忍住勸慰道:“陛下,您別把瘋子的話放在心上。”

這說的是莫拉罕男爵先前的詛咒。

謝利·加西亞輕笑:“自然不會。”

——因為莫拉罕男爵的詛咒早已應驗了。

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西恩沈默下來,他看著謝利·加西亞的笑容,卻再也看不出半分以前的影子。

現在謝利·加西亞成熟、穩重,是個再稱職過的國王,但西恩覺得,站在自己眼前的也只是一個國王。

親人、愛人的接連死去,帶著謝利·加西亞的某部分自我也跟著死去了,作為一個人而言,這世間再無什麽能留住他,所以他只以另一重身份而活。

西恩忽然為這樣的謝利·加西亞感到悲哀,他記起——尤利塞斯曾說過要來看海。

西恩曾以為時間能淡化謝利·加西亞的傷痕,讓謝利·加西亞忘記尤利塞斯,另尋新歡,可他忘了,有些東西深刻的得烙印進靈魂,時間並不會淡化這些記憶,相反,因為時間,因為思念,這些記憶反而越發鮮明,叫人想忘也忘不了。

西恩知道自己勸不了謝利·加西亞,他想,陛下其實已經很理智、很克制了,尤利塞斯死後,他也沒有陷入癲狂,他如往常般專註處理起事務,又為尤利塞斯辦了一場葬禮,如果換成是西恩自己,他未必能做到如此。

西恩沈默著,恭敬將謝利·加西亞送出莫拉罕男爵的府邸,馬車再度載著謝利·加西亞返回旅館。

經歷了一天的驚險,謝利·加西亞,這位沈著的君王卻依舊神色如常,他坐在馬車裏,閉著眼假寐休息,直到某一刻,謝利·加西亞不經意的擡起眼,往窗外一掃,一道熟悉得令他靈魂為之發顫的身影就這麽不期然地落入他眼中。

謝利·加西亞一怔,他平靜的神色終於在此刻出現了某些裂痕,他難以相信地望著那道背影,腦中難得一片空白。

難道他現在正在做夢?

謝利·加西亞倍感荒謬,但他的身體卻比腦子更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停車!”

謝利·加西亞失了往日的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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