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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顏控馮霽雯”,眨眼間到明天就夠足足一年了。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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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二字,此時可是能隨便拿來亂用的嗎?

就是不知這十五爺究竟是年紀太小,說話不知分寸輕重,還是……另有所圖?!

眾人看著永琰,眼神各異。

馮霽雯更是驚異萬分。

她看得出、也能夠理解永琰先前的猶豫,自保之心人皆有之,他與她的無路可選並不一樣——而這尚是在還有一半勝算的前提之下……

是以在方才於敏中反水之後,她並未抱有半分希望在永琰身上,認定了一切已成死局無疑。

但他……站出來了。

馮霽雯看著他緩緩跪了下來,看似冷靜的動作之下,一雙手卻微有些顫抖。

他到底還是個孩子,此時半分也不敢擡頭去看乾隆的神色。

卻仍是字字清晰地道:“兒臣有要事需稟明皇阿瑪——”

乾隆聽得此言,陰霧一般的眼睛裏已多了份怪責之意。

不過一個尚未參政的半大孩子而已,有什麽事非得當著一眾大臣的面相稟?且還是如此情形之下。

一雙眼睛裏真是絲毫沒有輕重緩急之分。

“先退下。”乾隆直截了當地斥退道。

永琰聽出了他語氣不耐煩的警告。

他臉上一白,幾乎下意識地就生出了退卻的想法來。

他知道如果執意堅持下去,且若懲治不了奸人,那麽等著他的不光是功虧一簣……

他知道僅憑他和馮霽雯兩人之力,這太難了。

一時間,他跪在原處,神情在旁人眼中是孩童被大人訓斥之後特有的局促不安。

“陛下尚有要事,十五阿哥還是速速退去等候吧。”一聲溫和的規勸聲‘恰合時宜’地響起。

永琰聽到這聲音忽有一刻的怔楞。

仿佛十分熟悉,卻又倍感陌生。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列官員之中最後面站著一名身形略顯佝僂的花甲老人,此時正拿一種近乎制止的眼神在看著他,見他望來,立即搖頭示意他退下。

這是他的外祖父,魏清泰。

他官職低微,甚少能夠入宮,今日不知怎麽竟也被一同召來禦前議事,想來應是補了上司的缺,前來述稟公務。

雖是許久未見,但他臉上這種唯恐被連累的神色,卻讓永琰覺得好似昨日才見過一般。

先前他被丟棄在阿哥所內,一年半載也見不了皇阿瑪一面,所有的人仿佛都忘記了這宮裏還有一個十五阿哥。他日|日面對來自景仁宮的控制與苛待,費盡力氣逃出宮去,找到魏府,卻被毫不留情地趕了出來,從外祖到幾個舅舅猶如看到瘟神般都對他避之不及。

當時他們當著他的面就在商量怎麽瞞下此事,萬不能讓景仁宮知道他來過魏府。

那種宛如驚弓之鳥般倉皇的神色讓他覺得恥辱而憤懣。

如今他倒不這麽認為了。

他懂得了那種自保不暇的感受,已經不會再去幼稚地怪罪力量微渺的他們當初不肯伸出援手的舉動——

可是,那種毫無人情可言、明知額娘之死另有蹊蹺卻只字不發、眼見他逃到府上卻半句不曾過問他在宮中如何艱辛、更絲毫不管嘉貴妃的追殺而只顧讓他盡快離去的做法,他永遠不會忘。

他們空蕩蕩的人性裏只剩下了利益存亡。

而被趕出魏府的那夜,他險些丟了性命。

若非……

他不由看向馮霽雯。

他緩緩收緊了拳,仿佛忽然又有了莫大的勇氣!

“啟稟皇阿瑪,此事只怕與和珅一案存有關連,兒臣萬萬不敢耽擱!”

眾人正為此言感到震驚之時,又聽他不做停頓地稟道:“物證在此,還請皇阿瑪過目!”

……竟還有物證!

說話間,他已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來,雙手高高呈起。

高雲從有著短暫的猶疑。

“這是什麽東西?”乾隆雙手扶在龍案之上,盯著永琰手中之物,語氣不明。

“回皇阿瑪,此乃金簡金大人與於敏中於大人往來之書信也,言語間可知和珅阿瑪鈕鈷祿常保當年之死因並非為急癥,而是與兩位大人有關!且此中透露出此前英廉大人意外查到了此事關鍵,恐往昔罪狀被捅破,二人已有除掉英廉大人之意——”永琰字字響亮。

“請十五阿哥慎言!切勿因為這一封來路不明的信件便妄行加罪於微臣吶!”金簡立即站了出來打斷。

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的於敏中也慌忙欲行辯解。

可永琰仿佛沒聽到金簡的話一般,自顧自地又大聲說道:“而這封信的落款之日就在英廉大人出事前不久,故而兒臣有動機懷疑英廉大人入獄之事實乃遭人報覆構陷!其後和珅之事,定是因他執意要為英廉大人翻案,又使得對方生出了斬草除根的念頭,覆才故技重施,加以陷害!”

於敏中與金簡互視一眼,而後金簡也隨之重重地跪了下去。

“十五阿哥所言猶如孩童兒戲一般沒有依據,竟不知是受了何人的蠱惑……微臣從未有過構陷同僚之舉,常保之死更與微臣無關,微臣鬥膽還請皇上明鑒,還臣一個公道清白!”

於敏中心中的驚雷一道更勝過一道。

他早知馮霽雯手中掌握了那封密信,雖馮霽雯聲稱原信不在她的手中,但他一直以為只是馮霽雯在故弄玄虛。

而在景仁宮主動找上他‘和解’之時,他陳明了一切,毅然放棄了與馮霽雯合作的念頭之後,他們又做了兩手準備,一一排查了與馮霽雯有往來之人和與景仁宮存有不對付之意的各方官員,處處皆防得密不透風,可誰又能夠想到……起初被金溶月攥在手中的那道保命符,竟會在身處深宮的十五阿哥手裏!

616 和珅進宮

這封信由他捅出來,比任何人都來得要有殺傷力!

這一拳真是打得人猝不及防……

金簡也暗暗緊咬著牙關。

他那個孽障女兒不單恨他入骨、更將景仁宮與十一阿哥視作了骨中之刺,他就知道她即便是死,也會狠狠地擺上他們一道!

她必然是不會情願幫馮霽雯與和珅的,所以,她選擇將信交到十五阿哥手中——她必然抱著的是十五阿哥定不會輕易將這籌碼拋出,而必等到羽翼豐滿之後,再行伺機行動。

如此一來,既不會給當下急需此證的馮霽雯帶來絲毫助益,又可在將來的某一日重重捅上他們一刀。

這兩全其美的算盤固然打得妙極,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是,本該韜光養晦的十五阿哥此時卻與馮霽雯站在了同一陣線之上!

乾隆只字未發,殿內四下驚異的交談聲卻格外嘈雜。

永琰依舊維持著雙手高高捧起書信的姿態。

“是非曲直,還請皇阿瑪過目之後再行論斷!”

這是乾隆第一次從這個小兒子身上看到這近乎頑固的氣息。

高雲從下意識地看向乾隆。

他從始至終沒有命人將信呈上來,便是因為不敢妄自揣測聖意。

“皇上……此信不必看,也可知必是有人刻意仿造了微臣的筆跡啊!”於敏中先行為自己辯解道。

乾隆仍未語間,馮霽雯卻忽然轉頭面向了於敏中。

“於大人怎知就是仿造了您的筆跡?方才十五阿哥只說是金大人與於大人所往來之信件,卻不曾言是於大人寫給金大人的吧?於大人怎麽不去懷疑是有人仿造了金大人的筆跡呢?難不成,於大人竟有未蔔先知之能?”

這話像是疑問,可於此時道出,卻是咄咄逼人的詰問之言。

於敏中頓時慌了神。

他一心只顧著盡早打消皇上的疑心,卻不成想被她捉住了這個話柄!

“我也不過是憑空猜測而已,既是存心偽造,只是仿誰的字跡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原來如此。”馮霽雯只又冷笑了一聲。

上至乾隆,下到百官,在場的哪一個不是人精中的人精,話已至此,已沒有再多說的必要了。

“皇上,微臣……”於敏中欲行補救之言,卻被終於開口說話的乾隆打斷了。

“呈上來。”

高雲從即刻應下。

已有些泛黃的信紙之上,字裏行間都透露著唯恐東窗事發的急躁不安。

乾隆的臉色一瞬更加沈過一瞬。

這期間,馮霽雯一字字地稟道:“起初正因英廉大人機緣巧合之下查到了常保大人之死另有蹊蹺,為於敏中所察覺,其與景仁宮和金簡商議之下便網織出了英廉大人與白蓮教勾結、密謀造反的罪名!他們行事周全,起初只以刑部侍郎丁韜之名暗下約見錢禦史,禦史得到風聲,即刻遞了奏本!而至於在英廉府搜出的所謂罪證,早已有於金鑾殿撞柱明志的舉人丁子昱和盤托出——正是受了景仁宮脅迫,不得已之下覆犯下的助紂為虐之舉!”

“而廷審之後,諸多證據皆將罪名指向了景仁宮,彼時和珅已有翻案之機,白蓮教卻於此時入宮刺聖,並聲稱要為和珅報仇——這場刺殺與劫獄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偏偏出現在了廷審之後,且又有十一阿哥只身救駕,與皇上父子之隙得以填補,試問這一切當真不會過於巧合了嗎?不知皇上可有仔細想過此中的來龍去脈與可疑之處?”

乾隆的目光離開一角已被攥皺的信紙,轉而看向了馮霽雯。

“馮氏,你此言何意?”他語氣中帶著莫大的威壓。

“當日和珅人在獄中,又豈會對皇上的行蹤、兼以宮中防守甚至是侍衛巡邏西苑的時辰都如此一清二楚?而自此事之後,明顯得益的又是何人?”馮霽雯毫不婉轉地說道:“所以,出賣皇上的從來不是和珅,而是做賊心虛的景仁宮!”

“你是說……朕的貴妃和皇子還有親信大臣們一起聯合白蓮教來行刺於朕!”

乾隆將信紙重重地拍在龍案之上,力道之大,足足震灑了半盞茶水。

“馮氏,你可真敢編啊!”他豁然起身,拂袖直指馮霽雯,冷極的眼神中已有殺意迸現。

如此盛怒之下,旁邊打扇的宮女與伺候的太監都嚇得臉色發白。

一眾大臣亦是俱不敢言。

唯獨說出這些話來的馮霽雯仍舊面不改色。

“妾身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字虛言。”

“證據何在?”跪在原處的金簡擡起頭來看著她,眼神惡狠地看著她,逼問道:“還是說你不過只是憑空汙蔑?”

“金大人問得好。我終日被囚於霽月園,自是搜找不到什麽證據。可金大人又可有證據能自證清白嗎?若是沒有,此事還當交由三司會審,仔細勘察審問!”

“你這分明是避重就輕,混淆視聽!”她打得竟是以四兩而撥千斤的主意!

李懷志:“皇上,萬不可輕信於她這等離間之言!”

四下氣氛僵持緊張之際,都察院禦史程使然忽然入殿求見。

他被宣進殿中,見到錢灃那雙敵對的眼睛之時,不由在心底狠狠咒罵了一句。

霽月園內,馮霽雯不知所蹤,福康安帶著親衛離開,他怕得便是會因此誤了大事,故而才特地囑咐錢灃先行進宮將此事稟明皇上,以便‘及時止損’,可……這金大人於大人等人跪了一地的情形,天知道錢灃入宮幹什麽來了?!

只怕福康安一事他連奏也未奏!

程使然連忙當殿將福康安如何包庇反賊家眷、如何抗旨不遵的行徑大肆添油加醋了一番,直指福康安與馮霽雯對今日之事早有預謀。

乾隆怒極反笑。

好,很好……一個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大臣,一個是在他跟前長大、他幾乎視如己出的傅恒之子……這是全都要反了不成?!

“即刻押福康安進宮見朕!”

急急忙忙入殿欲稟事的太監聞得這等震怒之言,一時不禁語塞了一刻。

“啟奏皇上,福統領在外求見——”

他竟還敢來!

乾隆冷笑一聲。

繼而,又聽那太監接著稟道:“一同求見的還有雲南提督忠勇公程大人……並、並重犯和珅。”

617 事態沸騰

眾人來不及訝然程淵何時回了京,只聽得和珅二字,已覺石破天驚!

自那日大理寺大火,被反賊自獄中劫走之後,任憑全城搜捕也杳無音訊的和珅……此時竟入宮來了?!

有人傳言他不知用何手段已經離開了京城,更有人傳言他死無全屍,無從驗證,可眼下看來這些傳言皆是假的……那他這些日子竟是躲在了何處,竟逃過了層層追捕?

今日進宮,是被捉拿,還是自願?

金簡滿頭冷汗地看向那一襲長衫翩翩,既無人押送、身上也無枷鎖束縛之人行進了殿中。

於敏中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會在此見到活生生的和珅。

單是看著他這樣從容自若地走過來,他便已經隱隱有些後悔了此番臨時反水的選擇!

本以為馮霽雯設下了一個必死之局,可眼下看來,這一回,他怕是真的賭錯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金簡,示意他趕緊想辦法應對。

金簡則是再三朝著殿外的方向看去。

馮霽雯進宮、霽月園內福康安生變、十五阿哥異動,現下就連和珅都出現了,難道景仁宮就不曾得到絲毫音訊嗎?

嘉貴妃此時竟仍然沒有動作……

這當真不應該啊!

和珅繞過跪了一地的大臣,徑直來到了馮霽雯的身旁。

他略整衣袖,撩起長衫,在她身旁跪了下來。

馮霽雯卻自他進殿起那一眼之後,便未再看他,而是一直低著頭。

此時二人近在咫尺,和珅仿佛都能聽到她的眼淚不停砸落的聲音。

她沒有一個字,也不敢多看他,只是在哭。

這些日子以來,她日日牽腸掛肚甚至時時膽戰心驚,可若說落淚,此時尚是頭一回。

她不知如何形容此時心境,只覺得整個人仿佛都松弛了下來,哪怕此時此境正是千鈞一發之刻,可她當真再找不到半分緊繃之感了。

哪怕今日無法活著離開此處,有他在,她也無懼了。

“程淵,朕容後再論你擅離職守、私自回京之罪!”

乾隆斥責了程淵一句,便深不可測地看向了和珅。

“你此番是入宮請罪來了?”

“皇上——”福康安上前急著要說明情況,卻被乾隆擡手阻止了,並加以訓斥:“朕是在問和珅!你今日之舉,程使然已經上奏,不必擔心沒有你開口說話的機會!”

福康安低著頭皺了皺眉,只有看向和珅。

“皇上息怒,此番來龍去脈,還容奴才仔細道來。”迎著聖怒,和珅毫不慌張,似乎也不擔心皇上的耐心,不疾不徐地將他自大理寺被劫走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娓娓道明。

本是驚險萬分的事情,由他口中出來,竟如同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平靜。

福康安又冒著被再次訓飭的風險說道:“皇上,奴才可以證實和大人所言屬實!今日奴才搜查到狀元樓之時,和大人本已設好了圈套欲生擒白蓮教總舵主,只是礙於奴才突然出現,才致使計劃落空——奴才已命各處城門封鎖,保證一日之內必能將白蓮教頭目繩之以法!和大人此番非但無罪,且以身作餌,以解天子之憂、大清之患,可謂功勞重大,還望皇上務必明鑒!”

事出突然,乾隆也未曾想到和珅會是如此‘供詞’,怒氣未改的臉上,一時間看不出是否相信。

金簡已經等不及要跳出來質疑。

“這個彌天大謊撒得未免漏洞百出!且不說其它,單論一點——倘若你果真不是白蓮教同謀的話,他們又為何冒險劫你出獄,而在這之後,又為何會留你性命到今日?”

和珅仿佛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

“讓我來捋一捋金大人的意思。”

他似在見到了馮霽雯‘完好無損’之後,便又換上了那幅似笑非笑的樣子,此時亦不例外:“照此說來,我若是反賊,當死,死不足惜;可我若是被冤枉的忠臣,卻也當死不成?而若我沒死,性命得以保全至今日,便是忠臣也成了反賊?只是因為我沒死。這等要人非死不可的謬論,聞所未聞。難不成忠臣便不能有保命的妙計了?”

他像是在開玩笑一般的輕松,卻讓金簡頓時覺得啞口無言,想要反駁,偏生無言相對。

看看……這就是和珅!

即便是他壓根兒沒理,三言兩語間,卻也能把所有的理都攏到他那邊去!

金簡覺得煩透了,但是越是心神被輕易擾亂,他便越是能意識到面前此人的可怕之處。

“那不知和大人口中的保命妙計究竟是什麽?”他冷笑著問道。

“如今不便告知。”和珅顯得謙謙有禮:“此中詳情,待反賊歸案之後,我自會向皇上細稟。”

金簡:“……!”他從未見過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對手!

李懷志見狀連忙道:“皇上,和珅此人狡猾至極,萬萬不可受其蒙蔽啊!當務之急,理應將其押入天牢之內,以免再生差池!”

程使然連忙附議。

乾隆正值黑白難辨之際,諸多疑點皆緩緩浮上心頭,此時聽得一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不得清靜,即是皺眉怒道:“瞧瞧你們這幅急得跳腳的模樣,說是心中沒鬼,朕此時怕也難信了!”

“皇上恕罪!臣、臣只是唯恐皇上再被其蠱惑……”

“難不成朕是個三歲稚童,竟須得你來處處提醒不成!”

“臣不敢!”

金簡連忙埋頭認錯。

他這是是慌張之下,不慎觸到天子逆鱗了。

皇上最忌諱是向來便是被他人一再左右,他一心畏懼忽然出現的和珅,不成想此等阻撓之舉被天子看在眼中,卻是警惕防備的過了頭了……

真是越錯越慌,越慌越錯!

乾隆看著泰然自若卻又足夠謙卑的和珅。

不得不承認,和珅身上似乎總有著一種、不管處於何時何地,總能輕易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的存在,於迷霧之中,仿佛是一盞引路明燈。

哪怕你不信他,卻仍無法回避這種認知。

這確實也是他的本領之一。

他本以為和珅突然出現,他必定怒不可遏,一個字也不會容他多講,便要取其性命,可當他以這幅不急不亂的模樣出現在大殿之內之時,不管他如何震怒,卻還是選擇了聽和珅說完。

618 當朝對質

或許,是因為馮霽雯那一連串大逆不道、卻似乎仍有些道理的言論、錢灃仿佛積壓已久的諫言、永琰呈上來的物證、以及向來忠直不阿的富察家子孫福康安一反常態的悖逆聖意……這些林林總總加在一起,總算撼動了他心底深埋的疑慮。

他知道,西苑事變之後,太後離世、周圍臣子對和珅罪行的唾罵與不齒不絕於耳,讓他多少被怒氣沖昏了頭腦。

而此時,沸騰的事態被推到了頂峰,他反而慢慢地有了冷靜下來的跡象。

乾隆想到了有一日在禦書房中,和珅曾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陛下從不糊塗,非是因為其它,只因陛下時刻提醒自己不該為情緒所累,陛下從始至終都想做一位清醒理智的君王。”

因金簡等人被呵斥,四下有著一瞬的靜謐。

程淵此時上了前來。

“皇上,微臣有一事要奏。”

乾隆沒有準允也沒有說不準,只是看著他。

程淵自顧說道:“微臣曾疑心英廉大人是因查到了舊日真相,而遭人報覆陷害。故而曾在之前去信提醒過和珅。”

“你遠在雲南,又是如何起的疑?”乾隆問。

“微臣上次回京之時,曾受英廉大人所邀相敘。異樣的是,那日英廉大人所問皆是常保大人生前與患病前後之事,顯是有意問詢。彼時微臣不明,待英廉大人入獄之後,心內方生疑竇。而依眼下情形來看,微臣之疑為實。”

乾隆聞言眼神微微變了變,視線再一次落到了被他壓在掌下的那封信箋之上。

程淵的話,與這封信可謂不謀而合,一切的起因皆源於馮英廉被人報覆陷害這一說法似乎又添了幾分可信度。

於敏中心急如焚,卻只能盡量言簡意賅地為自己辯解道:“皇上,這必然是早已商議好的說辭,臣當真冤枉!”

“當年常保患病之前,唯有你去過其府上,其府上舊人尚且記得你二人曾起過一番爭執,自此之後,常保便臥床不起,這豈會是巧合?”談及往昔好友之死,程淵在戰場上磨礪出的一身煞氣於此時顯露無疑。

於敏中氣場難敵其萬一,只一口咬定道:“當年誰不知常保死於風寒之癥,那一年……陛下亦途徑福建,應當對此事亦有所聞。且陛下或許有印象,當年隨扈而行的嫻妃娘娘亦是在此途中染上了這種急癥,誰知道會不會是什麽古怪的時疫?”

金簡:“啟稟皇上,當年皆是請過太醫看診的,確是急癥無疑,若堅持說常保之死與臣等有關,恐怕實在難以服眾。”

“若是時疫,豈會只有二人染上?這急癥未必不是殺人的幌子!”程淵沈聲道。

金簡正要再開口之時,卻被永琰的話攔下了。

“皇阿瑪可還記得兒臣的額娘也是死於這種‘急癥’?”提及生母的死因,永琰的語氣有些輕顫,卻帶著篤定的意味說道:“當時太醫院稱,此等久治不愈的風寒,滿京城也沒有過先例,難道也是於大人口中的‘時疫’?只怕這癥狀相似的三例病癥不是偶然,而正如先前七姐所言,額娘是被人毒殺!”

“十五阿哥萬不可聽風即雨,被他人利用!”於敏中道:“我等朝臣與令妃娘娘又有何過節可言?”

和珅接話道:“你們沒有,但你們效忠的主子便不一定了。”

此言可謂一語雙關。

一來點破要害,二來暗指他們效忠的人從來不是當今天子。

乾隆的眼神果真又冷了幾分。

他向來最厭煩別人提起後|宮陰私,和靜多年來一直糾纏令妃之死,在他眼中不過是蓄意針對景仁宮而已,可直至今日,他才意識到此事恐怕真的不似表面看來那麽簡單。

後|宮不得幹政,可後|宮與朝堂卻從來不曾分離過。

“一派胡言!”金簡看向和珅,手心中的汗水已經濕透了箭袖,“即是如此,那敢問常保大人遠在福建為官,於大人又豈有害他的理由?”

劉墉等一眾局外大臣皆為這忽然掀的往事而驚心不已。

乾隆似乎有心留給他們對質的餘地,故而一直未語,只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殿中眾人。

和珅道:“若我猜得沒錯的話,當年後宮之中對嘉貴妃娘娘最有威脅的便是嫻妃了,陛下南巡途中,嘉貴妃命人毒殺嫻妃,不慎為阿瑪察覺到了蛛絲馬跡,據福建舊仆稱,阿瑪當時欲上書皇上,想必要奏的便是此事。阿瑪出於同僚之間的信任將此事提前告知了於大人,本欲與其商議,可誰料於大人不光百般勸阻,最後更起了殺心。”

他之所以有此猜測,並非毫無憑據,而是根據諸多線索多番揣摩而得出的結果。

永琰立即道:“若要證據的話,兒臣請求皇阿瑪為額娘開棺驗屍,以辨其是否為人毒殺!”

查明額娘的死因,讓真相大白於天下,這是七姐的心願,也是他的!

哪怕魚死網破,逍遙了這麽多年的、一直踩在他們頭上的壞人今天也必須得到懲治!

金簡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皇上……說句不敬之言,即便當真證明了確是被人毒殺,可也絕非是臣等所為啊!後|宮之中,向來錯綜覆雜,誰能說得準令妃生前暗下都得罪了哪些人?”

已是陳年舊事,哪裏還有證據可尋,既然沒有證據,他又為何要認!

見他這副抵死不認的模樣,永琰心內陡然生出了一股憤怒難當的情緒來。

殺了人還能說出這等大言不慚的話來,當真枉為人也!

“於大人,你敢對天發誓自己與此事無關嗎?”永琰紅著眼睛質問道。

“臣當然敢!臣願以舉家上下的性命起誓臣從未謀害過一條性命!”金簡答得毫不猶豫。

見他神情如此,永琰氣得臉色漲紅,攥緊了拳頭就要站起身來。

以舉家老小的性命起誓……他可真敢說!

這種手上沾滿了鮮血卻毫無悔過之意,甚至對一切生命神靈都毫無敬畏之心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619 死諫!

馮霽雯快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臂,低聲制止道:“他已是將死之身,阿哥又何必同畜生計較。”

初出茅廬的稚童哪裏會是在濁世浸染了數十年的狡猾惡人的對手。

會被輕易激怒,是因為心中存有公正、一腔血仍是滾熱鮮活的。

這是好事。

馮霽雯在心裏嘆了一句。

永琰低著頭,緊緊咬著牙不再說話。

和珅卻不氣。

此時他同金簡對質,不過是在皇上和百官面前走個昭告天下的過場而已。

只待福安康的人將白蓮教那邊的路打通了,該伏法的伏法,該招供的招供,回頭再將他和於敏中積年累月犯下的種種罪行一一證實了,刑部大牢關上幾日,各種刑具輪番走上一遍,還怕他們不招嗎?

一兩樁舊事沒有證據也不耽誤他們一並招認啊。

板上釘釘的事,已經沒了著急的必要。

他的計劃雖被臨時打亂,卻也只是推遲片刻而已,他今日進宮本就是確認夫人的安危來了,至於其它的,網口已經收緊了,任由這魚兒再怎麽亂鉆亂躥,卻也已經改變不了什麽了。

廷審過後,他在牢中等得便是景仁宮的一個行動,西苑之變,大理寺大火,這等來的時機絕好無比,故而在他被劫走之時起,這局棋他便註定要贏定了。

景仁宮兵行險招,自認為翻了盤,可正因這一招太險,恰就成了他們日後滿盤皆輸的關鍵。

所以,除了馮霽雯今日冒險入宮之外,其餘一切尚在和珅掌控之中。

現在,他只剩下了一件事情要做,但是,要等。

於敏中金簡等人仍在自辨喊冤。

劉墉一眾置身於局外者,將此番經過看在眼中,緩緩得以消化之餘,心中想法紛紜。

景仁宮、十一阿哥、金簡、於敏中、李懷志……

和珅、英廉府、現下又多了個十五阿哥……

到底誰真誰假,現在尚且無法下定論,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愈發覆雜、摻雜的人越來越多的案子,若是當真事無巨細地查下去,那麽不管最終結果倒向哪一方,必然都要引起地動山搖。

這已經不單單是一件反叛案了。

所以,眼下的重點顯然是皇上會不會下旨重查此案……

霽月園已被抄沒,原本明日便是趕赴刑場斷頭之期。

說句難聽的話,若今日就此作罷,全當信了金簡等人的辯駁之言,那麽和珅等人所言,一概當作詭辯來看待,也‘未嘗不可’……

皇上的心思確實不好猜,但此番當真牽連太大,而有時候,揭開真相的代價如果太過沈重,那麽掌權者也自有一番‘顧全大局’的權衡。

乾隆眼底神色反覆,仿佛沒有聽到金簡幾人不絕於耳的辯白。

他願意聽和珅等人說完、說白,是因為他作為一個帝王必須保持清醒的大腦,必須了解一切,必須完整通透地看到事情的每一面——在他的眼前,絕不容許有任何隱匿不明的存在。

可,誰說得是真,誰說得是假,在他心中不管有沒有答案,判斷的是對是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首先要考慮的絕不是一探究竟,而是利弊得失。

他看著跪在殿內的眾人。

見金簡一句句洗白自己、一盆盆臟水潑向和珅,而偏生和珅只在那兒聽著,毫不著急的模樣,自有旁人忍不住替他著急了起來。

現在正是皇上搖擺不定、難下抉擇之時,這個以工於心計、能言善道著稱的人怎麽忽然成了啞巴了?!

就連馮霽雯此時也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和珅似察覺到了她的疑惑和心急,松開了衣袖遮掩下、暗中緊握著她手腕的手,轉而一筆一劃地在她的手心中寫了個字。

馮霽雯:“……”

她一直不理解那些在手心寫字對方瞬間就能夠領會的存在……

這筆畫如此覆雜,究竟要怎麽判斷啊!

恕她無能吧。

見她嘴角緊繃,透著覆雜難言的小情緒,和珅在心底笑了一聲。

雖然不合時宜,但是,這種真實的感覺……真是格外親切。

他握緊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錢灃實在忍不住站了出來。

“臣懇請皇上重查馮英廉、和珅一案!並更換此前負責此案的大小官員,以求公允!”他目的明確,直指要害。

這是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

眼下萬事俱備,只待皇上下旨重查,真相大白必然不是難事。

乾隆聞言看向他。

他知道錢灃想法簡單,可他要考慮的,遠比任何人都要多上十倍、百倍!

阿桂見狀,猶豫了一瞬之後,也站了出來請旨重查。

緊接著便是程淵、福康安、十五阿哥、乃至劉墉……

金簡的冷汗已經濕透了朝服,他膽戰心驚地看向坐上的乾隆,見他臉色沈暗,並沒有要松口的跡象,立即就道:“此案已定!人證物證俱在,三司會審之下,豈有冤案?說重查便重查,視法度為何物?你們接連上諫,這莫不是要逼迫陛下不成!”

這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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