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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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第42章
謝翊跟著梁總旗一行人去了高百戶的營帳。
因韃子來犯, 百戶所遷出了人手駐守周邊的村子，整個百戶所的軍戶都不必再去駐地修路。高百戶終於又拿出了以前在衛所裏的架勢。
走進營帳，就見他雙手負在身後, 慢悠悠地左右踱步。謝翊和高百戶面對面而立，高百戶瞇了瞇眼, 眼前的謝翊毫不畏懼, 似是猜到他會做什麽又不低頭, 頓時心中一火, 指著謝翊道：“大膽謝翊，違反軍令，還不跪下！”
謝翊：“敢問百戶，我為何要跪？”
“擅離職守，私拿衛所馬匹，你還敢問為何要跪！”
謝翊嗤笑一聲：“恕屬下愚鈍, 竟不知道是何時擅離職守, 私拿衛所馬匹，請百戶指點。”
“你……”高百戶登時被氣笑了, “謝翊, 你別在我面前裝糊塗！我派你駐守宋家莊, 沒我命令, 你擅自帶人撤離, 回來後不但不向上級覆明, 還搶了馬匹不知去往何處，竟敢還大言不慚地說不知道！”
謝翊沖高百戶拱了拱手，一副謙遜有禮的模樣, 可說話的內容，一點也感覺不到謙遜, “百戶是不是記錯了，我在宋家莊並非是去駐守，而是受罰屯種。韃子突然來襲，我等守衛宋家莊，俘虜韃子，理應有功，百戶為何一言不提。至於……所謂衛所的馬匹，也是我等抓獲韃子時所繳。”
梁總旗在旁邊笑了一聲：“明明是百戶未雨綢繆，事先派人守衛宋家莊有功，怎的在你口中，反倒成了你的功勞。”
旁邊有人搭腔：“百戶，我看這謝翊不但目無遵紀，還滿口胡言，理應軍法處置。”
“軍法處置！”
……
營帳中人並不多，但顯然都是高百戶的親信，節奏聲帶起，個個都在旁邊說要處置謝翊。
謝翊忽然想起昨夜，楊文杉那番欲言又止的模樣。原來是高百戶這個不要臉的把手下宋家莊的功勞算到他頭上了。
對這種好大喜功又胸無大略的人來說，謝翊不算意外。
高百戶得意地笑了笑，“謝翊，你不但違反軍規，還妄圖搶功，不知我今日打你二十軍棍，還會不會像上次一樣，有人來幫你說話。”
“百戶口口聲聲說我違反軍規，有一事屬下實在不解，”謝翊冷靜應道，“照您所說，我等既是聽候安排駐守宋家莊，那俘虜韃子之後回來覆命，怎又會是擅自離守？”
謝翊一記反問，像一盆涼水澆滅了高百戶的氣焰。
宋家莊的事情傳到衛所來後，高百戶豈能讓謝翊成了那個有功之人？理所當然把守衛宋家莊的功勞放在了自己頭上。
同時還扣了這麽一個罪名給謝翊。
誰料，謝翊居然這麽會狡辯。
他才懶得廢這些口舌工夫，沖站在後頭的兩人示意一下，“你們，趕緊把他拉出去行刑。”
“等等——”謝翊擡手擋住要扣住他的兩人，“我說的這些話，可都是為百戶著想。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守下宋家莊誰有功，百戶所裏的軍戶可心知肚明。若是事情這樣過去便罷了，可您非這般火急火燎的罰我，落在他人眼裏會作何想法？”
高百戶仰起下巴，擡腳踹翻了身旁的案幾，負手走到謝翊身邊，“你想威脅我？你以為你說出真相，我就會怕嗎？”
“堵我一個人的嘴是堵不完的，您又何必大費幹戈去惹人懷疑呢？”謝翊勾了勾唇，下半句話壓低了聲音，“此次我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日後百戶或許還會再有其他功勞。”
高百戶眸光一閃，瞬間聽懂了謝翊的話。
若是這家夥真有些本事，利用他一番也無妨。反正都是自己手底下的人，量他也翻不出什麽風浪。
就在高百戶猶豫時，有人走進營帳來報：“保護，楊文杉和姚春叫著一堆人過來，吵著要見您，我們快攔不住了。”
“攔不住就多叫點人攔，這也要我教嗎，廢物！”高百戶罵了一句，再註意到謝翊，隨即擺了擺手，“罷了，念在你保護了宋家莊的安全，就不計較你的過失。退下吧。”
梁總旗忙道：“百戶，怎麽可以就這樣算了？”
“我說算了就是算了。”
高百戶不耐地打斷了梁總旗的話，沖謝翊一揮手。謝翊會意離開，營帳外面，楊文杉幾人被其他軍戶攔著不讓進。
謝翊這一出來，楊文杉等人一喜，趕緊推開攔住他的幾人，上來問：“策安，高百戶沒為難你吧？”
“多謝文杉兄關心，我無妨。”
楊文杉瞥了一眼營帳，義憤填膺地想罵幾句話，話到嘴邊，還是改口道：“童姐兒跑來找淑娘，慌慌張張地給我們比劃說你被帶走了，我就知道這群人不安好心，搶了你的功勞不說，心裏不曉得還有什麽壞點子。”
姚春也道：“可不是，整個百戶所都知道他壓根沒管宋家莊，竟也有臉給千戶上報是他的功勞。”
高百戶搶功的事謝翊從大夥的話中七零八落地拼湊了出來。宋家莊的事，可以說如果不是謝翊，他們能不能或者回來還不一定，要論功勞，那自然最先落在謝翊頭上。
可高百戶向上頭稟報時，絲毫沒提及謝翊等人，全然是一副他未雨綢繆，率先派人把守宋家莊，才沒有被韃子偷襲的模樣。
在宋家莊那幾日，不說大夥提心吊膽地管擦有沒有韃子的蹤跡，連他們用的弓箭陷阱，都是自己做的。
高百戶輕輕一句話，把所有人的辛苦都算在了他自個兒頭上，叫他們如何能不氣呢？
謝翊對眾人道：“這樣說雖然有些軟弱，但畢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要大家平安無事，這功勞他願意搶就搶去吧。”
謝翊並非煞自己威風。大夥正因為是明白，以自己的能力，在面對高百戶這樣陰險的手段，也無能為力。
安慰了一番眾人，謝翊向大夥告辭，趕緊回了家中。
姜娩生病，謝童去楊家叫了方淑娘過來幫忙。謝翊回來時，看到方淑娘在院子裏熬藥，他先回屋看了姜娩的情況。
姜娩還沒醒，額間搭了一塊降溫的毛巾，謝童就待在床前，雙手撐著下巴，眼巴巴地望著床上的嫂嫂。
謝翊沒打擾姜娩休息，到院中來接過方淑娘熬藥的活，道：“嫂子，郎中可有說娩娘現在是什麽狀況嗎？”
方淑娘道：“你別擔心，郎中說娩娘是勞累加上憂思過度引起的高熱，今日用了藥，等溫度降下去後好好歇息便是。”
“我省得了。”
說起這個，方淑娘又嘆了口氣，“我估計娩娘在回宋家莊提醒你們韃子來的那天起就沒好好休息，加上又擔心你的情況，才成了這樣。你這幾天上點心，可別讓她再累著了。”
謝翊持扇扇了扇竈上的火，木頭在裏面竈膛裏“啪”的一聲炸開，好似提醒了他，謝翊疑惑道：“你是說娩娘回宋家莊，是為了提醒我們韃子來了？”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事能讓她急著回去找你。”方淑娘想起那日的情況，心裏還是一陣後怕。
也不知道姜娩是怎麽得到的消息，怪不得她回到客棧後就心神不靈的模樣，還催促著她帶謝童趕緊離開。
想來，當時她沒有明說，也是怕自己和童姐兒擔心。
方淑娘隨口嘀咕了這麽一句，見謝翊沈著一張臉，道：“……是不是我說錯什麽了？”
“……”謝翊反應過來，“沒有，嫂子，這裏交給我來就好，今日之事多虧了你，待娩娘恢覆，改日我定登門道謝。”
“娩娘平時幫了我這麽多，都是舉手之勞，你就別客氣了。”
待方淑娘離開，謝翊給姜娩熬了藥。把藥舀到碗裏，他低頭看著深褐色的藥汁裏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想起了那日山上突然起的火。
謝翊在回宋家莊找姜娩時，就懷疑過那把火是不是姜娩所放，方才聽了方淑娘的話，已經確定那火的確是出自姜娩之手。
明知回宋家莊有危險，居然還義無反顧地跑了回去。
她難道就不擔心自己會出事嗎？
***
姜娩在睡著後，一直都是昏昏沈沈的。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月娘的那個屋子裏。她在竈前烙餅，月娘翹著二郎腿，一臉悠閑地在旁邊看著。
她擡起頭，只見月娘忽地瞪大了眼睛，貼到她的臉側，兩手緊緊抓著她的肩膀問：“姜娩，你為什麽不救我！你為什麽不救我？”
女人的臉死死貼在她的臉側，眼中不斷流出血淚，接下來不止是她，李星兒，那日撞柱而亡的少女，以及李家村被擄走的那些女子全部出現在面前，伸出手掐著她的脖頸，反覆地問：“你為什麽不救我們！為什麽！”
姜娩被她們狠狠勒住，掙脫不開，也逃脫不掉，淚水奪眶而出，只能一味的搖頭否認：“我沒有……我沒有……”
“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月娘的聲音又尖又細，仿若魔音貫耳，她如那日死不瞑目般，一顆腦袋懸在姜娩面前，不斷重覆。
“啊——”姜娩捂住頭尖叫，妄圖從她們的桎梏中掙脫。頓時感覺有一雙手拉住了自己，在她耳邊呼喊：“姜娩，姜娩！”
姜娩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謝翊擔心的面容。
即使從噩夢中掙脫，強烈的後怕感依舊籠罩在心頭，腦海裏還是被女人們質問著她為何不救人的畫面。
看到謝翊，姜娩像是找到海面上的一塊浮木，哭著抱住他，嗚咽著說：“我沒有不想救她們，我沒有……”
她極少在他面前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身體在顫抖，哭腔中帶著恐懼。謝翊楞了一秒，才摟住懷中的姜娩。
衣衫被汗水微微浸濕，柔軟的軀體微纏，謝翊拍了拍她的背，語氣也難得柔軟下來：“沒事了，那些都是夢，醒來就沒事了。”
“我沒有……”也不知她有沒有聽進謝翊的話，只是在口中反覆嘀咕著這句話。
謝翊耐著性子哄了一會兒，終於把姜娩的情緒安撫下來。
感覺到她逐漸止住顫抖，謝翊才松開手，讓姜娩退出懷中。
人生病的時候總是比較脆弱，姜娩紅著一張臉，杏眼中噙了一汪淚水，鼻頭微紅，本就姣好的模樣帶了幾分病容，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謝翊扭開臉，把藥端到她面前，語氣生硬地說了句：“先喝藥吧。”
她沒有接過，反倒是楞楞地望著謝翊手上的碗，再次擡眸時，眸光浮動，像是在撒嬌。
謝翊吸了一口氣，妥協般拿起湯匙，舀了一勺藥餵到姜娩嘴邊。
姜娩張口，乖乖喝下一口藥。苦味蔓延，她不悅地擰起眉頭，歪了歪臉。
謝翊又舀了一勺：“喝完。”
姜娩不情不願地張了嘴。
把一碗藥喝完，姜娩又躺回了床上。
把碗拿出臥室，走到院子裏，一陣風吹來，他竟感覺到後背有些汗濕。
……許是屋裏太悶了。
他把碗放下，便瞥到門口一個小身影。謝童一臉揶揄地看著他，捂著嘴笑了笑，然後一溜煙鉆進了屋裏。
謝翊站在院中半晌，才回味出幼妹那個笑容到底是什麽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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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謝翊跟著梁總旗一行人去了高百戶的營帳。
因韃子來犯, 百戶所遷出了人手駐守周邊的村子，整個百戶所的軍戶都不必再去駐地修路。高百戶終於又拿出了以前在衛所裏的架勢。
走進營帳，就見他雙手負在身後, 慢悠悠地左右踱步。謝翊和高百戶面對面而立，高百戶瞇了瞇眼, 眼前的謝翊毫不畏懼, 似是猜到他會做什麽又不低頭, 頓時心中一火, 指著謝翊道：“大膽謝翊，違反軍令，還不跪下！”
謝翊：“敢問百戶，我為何要跪？”
“擅離職守，私拿衛所馬匹，你還敢問為何要跪！”
謝翊嗤笑一聲：“恕屬下愚鈍, 竟不知道是何時擅離職守, 私拿衛所馬匹，請百戶指點。”
“你……”高百戶登時被氣笑了, “謝翊, 你別在我面前裝糊塗！我派你駐守宋家莊, 沒我命令, 你擅自帶人撤離, 回來後不但不向上級覆明, 還搶了馬匹不知去往何處，竟敢還大言不慚地說不知道！”
謝翊沖高百戶拱了拱手，一副謙遜有禮的模樣, 可說話的內容，一點也感覺不到謙遜, “百戶是不是記錯了，我在宋家莊並非是去駐守，而是受罰屯種。韃子突然來襲，我等守衛宋家莊，俘虜韃子，理應有功，百戶為何一言不提。至於……所謂衛所的馬匹，也是我等抓獲韃子時所繳。”
梁總旗在旁邊笑了一聲：“明明是百戶未雨綢繆，事先派人守衛宋家莊有功，怎的在你口中，反倒成了你的功勞。”
旁邊有人搭腔：“百戶，我看這謝翊不但目無遵紀，還滿口胡言，理應軍法處置。”
“軍法處置！”
……
營帳中人並不多，但顯然都是高百戶的親信，節奏聲帶起，個個都在旁邊說要處置謝翊。
謝翊忽然想起昨夜，楊文杉那番欲言又止的模樣。原來是高百戶這個不要臉的把手下宋家莊的功勞算到他頭上了。
對這種好大喜功又胸無大略的人來說，謝翊不算意外。
高百戶得意地笑了笑，“謝翊，你不但違反軍規，還妄圖搶功，不知我今日打你二十軍棍，還會不會像上次一樣，有人來幫你說話。”
“百戶口口聲聲說我違反軍規，有一事屬下實在不解，”謝翊冷靜應道，“照您所說，我等既是聽候安排駐守宋家莊，那俘虜韃子之後回來覆命，怎又會是擅自離守？”
謝翊一記反問，像一盆涼水澆滅了高百戶的氣焰。
宋家莊的事情傳到衛所來後，高百戶豈能讓謝翊成了那個有功之人？理所當然把守衛宋家莊的功勞放在了自己頭上。
同時還扣了這麽一個罪名給謝翊。
誰料，謝翊居然這麽會狡辯。
他才懶得廢這些口舌工夫，沖站在後頭的兩人示意一下，“你們，趕緊把他拉出去行刑。”
“等等——”謝翊擡手擋住要扣住他的兩人，“我說的這些話，可都是為百戶著想。別人或許不知道，但守下宋家莊誰有功，百戶所裏的軍戶可心知肚明。若是事情這樣過去便罷了，可您非這般火急火燎的罰我，落在他人眼裏會作何想法？”
高百戶仰起下巴，擡腳踹翻了身旁的案幾，負手走到謝翊身邊，“你想威脅我？你以為你說出真相，我就會怕嗎？”
“堵我一個人的嘴是堵不完的，您又何必大費幹戈去惹人懷疑呢？”謝翊勾了勾唇，下半句話壓低了聲音，“此次我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日後百戶或許還會再有其他功勞。”
高百戶眸光一閃，瞬間聽懂了謝翊的話。
若是這家夥真有些本事，利用他一番也無妨。反正都是自己手底下的人，量他也翻不出什麽風浪。
就在高百戶猶豫時，有人走進營帳來報：“保護，楊文杉和姚春叫著一堆人過來，吵著要見您，我們快攔不住了。”
“攔不住就多叫點人攔，這也要我教嗎，廢物！”高百戶罵了一句，再註意到謝翊，隨即擺了擺手，“罷了，念在你保護了宋家莊的安全，就不計較你的過失。退下吧。”
梁總旗忙道：“百戶，怎麽可以就這樣算了？”
“我說算了就是算了。”
高百戶不耐地打斷了梁總旗的話，沖謝翊一揮手。謝翊會意離開，營帳外面，楊文杉幾人被其他軍戶攔著不讓進。
謝翊這一出來，楊文杉等人一喜，趕緊推開攔住他的幾人，上來問：“策安，高百戶沒為難你吧？”
“多謝文杉兄關心，我無妨。”
楊文杉瞥了一眼營帳，義憤填膺地想罵幾句話，話到嘴邊，還是改口道：“童姐兒跑來找淑娘，慌慌張張地給我們比劃說你被帶走了，我就知道這群人不安好心，搶了你的功勞不說，心裏不曉得還有什麽壞點子。”
姚春也道：“可不是，整個百戶所都知道他壓根沒管宋家莊，竟也有臉給千戶上報是他的功勞。”
高百戶搶功的事謝翊從大夥的話中七零八落地拼湊了出來。宋家莊的事，可以說如果不是謝翊，他們能不能或者回來還不一定，要論功勞，那自然最先落在謝翊頭上。
可高百戶向上頭稟報時，絲毫沒提及謝翊等人，全然是一副他未雨綢繆，率先派人把守宋家莊，才沒有被韃子偷襲的模樣。
在宋家莊那幾日，不說大夥提心吊膽地管擦有沒有韃子的蹤跡，連他們用的弓箭陷阱，都是自己做的。
高百戶輕輕一句話，把所有人的辛苦都算在了他自個兒頭上，叫他們如何能不氣呢？
謝翊對眾人道：“這樣說雖然有些軟弱，但畢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要大家平安無事，這功勞他願意搶就搶去吧。”
謝翊並非煞自己威風。大夥正因為是明白，以自己的能力，在面對高百戶這樣陰險的手段，也無能為力。
安慰了一番眾人，謝翊向大夥告辭，趕緊回了家中。
姜娩生病，謝童去楊家叫了方淑娘過來幫忙。謝翊回來時，看到方淑娘在院子裏熬藥，他先回屋看了姜娩的情況。
姜娩還沒醒，額間搭了一塊降溫的毛巾，謝童就待在床前，雙手撐著下巴，眼巴巴地望著床上的嫂嫂。
謝翊沒打擾姜娩休息，到院中來接過方淑娘熬藥的活，道：“嫂子，郎中可有說娩娘現在是什麽狀況嗎？”
方淑娘道：“你別擔心，郎中說娩娘是勞累加上憂思過度引起的高熱，今日用了藥，等溫度降下去後好好歇息便是。”
“我省得了。”
說起這個，方淑娘又嘆了口氣，“我估計娩娘在回宋家莊提醒你們韃子來的那天起就沒好好休息，加上又擔心你的情況，才成了這樣。你這幾天上點心，可別讓她再累著了。”
謝翊持扇扇了扇竈上的火，木頭在裏面竈膛裏“啪”的一聲炸開，好似提醒了他，謝翊疑惑道：“你是說娩娘回宋家莊，是為了提醒我們韃子來了？”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事能讓她急著回去找你。”方淑娘想起那日的情況，心裏還是一陣後怕。
也不知道姜娩是怎麽得到的消息，怪不得她回到客棧後就心神不靈的模樣，還催促著她帶謝童趕緊離開。
想來，當時她沒有明說，也是怕自己和童姐兒擔心。
方淑娘隨口嘀咕了這麽一句，見謝翊沈著一張臉，道：“……是不是我說錯什麽了？”
“……”謝翊反應過來，“沒有，嫂子，這裏交給我來就好，今日之事多虧了你，待娩娘恢覆，改日我定登門道謝。”
“娩娘平時幫了我這麽多，都是舉手之勞，你就別客氣了。”
待方淑娘離開，謝翊給姜娩熬了藥。把藥舀到碗裏，他低頭看著深褐色的藥汁裏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想起了那日山上突然起的火。
謝翊在回宋家莊找姜娩時，就懷疑過那把火是不是姜娩所放，方才聽了方淑娘的話，已經確定那火的確是出自姜娩之手。
明知回宋家莊有危險，居然還義無反顧地跑了回去。
她難道就不擔心自己會出事嗎？
***
姜娩在睡著後，一直都是昏昏沈沈的。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月娘的那個屋子裏。她在竈前烙餅，月娘翹著二郎腿，一臉悠閑地在旁邊看著。
她擡起頭，只見月娘忽地瞪大了眼睛，貼到她的臉側，兩手緊緊抓著她的肩膀問：“姜娩，你為什麽不救我！你為什麽不救我？”
女人的臉死死貼在她的臉側，眼中不斷流出血淚，接下來不止是她，李星兒，那日撞柱而亡的少女，以及李家村被擄走的那些女子全部出現在面前，伸出手掐著她的脖頸，反覆地問：“你為什麽不救我們！為什麽！”
姜娩被她們狠狠勒住，掙脫不開，也逃脫不掉，淚水奪眶而出，只能一味的搖頭否認：“我沒有……我沒有……”
“就是你！就是你害了我！”月娘的聲音又尖又細，仿若魔音貫耳，她如那日死不瞑目般，一顆腦袋懸在姜娩面前，不斷重覆。
“啊——”姜娩捂住頭尖叫，妄圖從她們的桎梏中掙脫。頓時感覺有一雙手拉住了自己，在她耳邊呼喊：“姜娩，姜娩！”
姜娩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謝翊擔心的面容。
即使從噩夢中掙脫，強烈的後怕感依舊籠罩在心頭，腦海裏還是被女人們質問著她為何不救人的畫面。
看到謝翊，姜娩像是找到海面上的一塊浮木，哭著抱住他，嗚咽著說：“我沒有不想救她們，我沒有……”
她極少在他面前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身體在顫抖，哭腔中帶著恐懼。謝翊楞了一秒，才摟住懷中的姜娩。
衣衫被汗水微微浸濕，柔軟的軀體微纏，謝翊拍了拍她的背，語氣也難得柔軟下來：“沒事了，那些都是夢，醒來就沒事了。”
“我沒有……”也不知她有沒有聽進謝翊的話，只是在口中反覆嘀咕著這句話。
謝翊耐著性子哄了一會兒，終於把姜娩的情緒安撫下來。
感覺到她逐漸止住顫抖，謝翊才松開手，讓姜娩退出懷中。
人生病的時候總是比較脆弱，姜娩紅著一張臉，杏眼中噙了一汪淚水，鼻頭微紅，本就姣好的模樣帶了幾分病容，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謝翊扭開臉，把藥端到她面前，語氣生硬地說了句：“先喝藥吧。”
她沒有接過，反倒是楞楞地望著謝翊手上的碗，再次擡眸時，眸光浮動，像是在撒嬌。
謝翊吸了一口氣，妥協般拿起湯匙，舀了一勺藥餵到姜娩嘴邊。
姜娩張口，乖乖喝下一口藥。苦味蔓延，她不悅地擰起眉頭，歪了歪臉。
謝翊又舀了一勺：“喝完。”
姜娩不情不願地張了嘴。
把一碗藥喝完，姜娩又躺回了床上。
把碗拿出臥室，走到院子裏，一陣風吹來，他竟感覺到後背有些汗濕。
……許是屋裏太悶了。
他把碗放下，便瞥到門口一個小身影。謝童一臉揶揄地看著他，捂著嘴笑了笑，然後一溜煙鉆進了屋裏。
謝翊站在院中半晌，才回味出幼妹那個笑容到底是什麽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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