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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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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間阡平手裏握著一塊打濕了的麻布, 一邊心不在焉的擦拭著手裏的牌位,一邊打量著這祠堂裏掛著的畫像。

要說這大將軍廉進家裏的血脈著實強大,這廉家人真真都長的一個模子, 就說這掛在正上方最中央的廉進的曾曾曾祖父吧,要說也隔了五六代了, 但是打眼一瞧,依舊和廉進有三四分像。

哦,說起來她為什麽在大將軍廉進家裏, 以及為什麽在這擦牌位,得從她自江氏逃出說起。

那日她設下連環記, 在事發前幾日約見了那些世家女公子們。

她和江胭魯元娘二人在一處, 便免不了會提及魯元娘的心上人卞夏,間阡平便自然而然的順勢說想看看她學卞夏的字能學的有多像,狀似隨意的找來一篇文章,讓她抄了其中一段。

而這段文章, 自然便是她事先準備好的,前朝文學大家趙奉寫的《與妻書》中的一段。

隨後她又找到溫伊伊, 將自己的計劃說予她聽,這小姑娘雖是愛嫉妒了些, 可人卻沒多少心機,本性也不壞,聽著情敵要走, 三言兩語便被她哄了住, 一心助她離開。

最後,便是當天夜裏, 江朦按照約定讓人喚走了她身邊的流螢,她自己支開了飛雪, 剩下卞秋,原本是要用下了花生的糕點將她拿下,未想被她發覺,好在她準備了後手——魯元娘用卞夏的筆體抄錄的那一段文章,間阡平一早知曉卞秋讀書不多,吃準了她定不識這文章,加之之前種種卞秋已然有些誤會,果然將她唬了住。

擺平了卞秋,她換了她的衣衫出府,並未前往與江朦說好的地點,而是轉而來到了與溫伊伊約定之處,溫伊伊替她趕往了她與江朦定好的位置,而她則是上了馬車。

江朦溫和聰慧,對她一直隱隱有善意,而溫伊伊跋扈單純,兩人結怨數次,間阡平又是她的情敵,按理說,她應該選擇江朦,而不是溫伊伊。只是間阡平覺著江朦這樣心裏裝了太多東西,又甚是聰慧之人,容易令事情變的覆雜,她並不能完全信任她。而溫伊伊卻不同了,這個小姑娘的心思單純,她過往的日子裏無非是些吃喝玩樂,再就是圍著江曦轉,雖然任性自我,但並不曾做下惡事,可見本質上也不是個壞人。

眼前這一回只怕是她最後一次逃離的機會了,間阡平不容有失,所以才留了這一招。即使江朦那邊出了什麽岔子又或是將她二人的謀劃供出來,江曦追趕也需要時間,待他追上了,發現人是溫伊伊,自己已然往相反的方向行出甚遠。

如果江朦真心幫她,溫伊伊今天不過是辛苦跟車走一圈,而即便江朦當真有什麽後手等著她,那麽溫伊伊只需表明身份,江朦也自不會傷害她。

間阡平一路逃亡,後來棄了馬車改為騎馬,心中知曉江曦後續定會大肆搜捕,是以幾乎不敢休息,一路奔著豐城而去。

豐城是大將軍廉進的老家,廉進的老母和唯一的兒子都居住在這,廉進特意留了軍隊駐守在此,算是廉大將軍最為重要的城池。

間阡平篤定江曦即便再瘋,卻也不敢殺進此城大張旗鼓的拿人。

然而沒想到她中途路過一個村子時正好遇上了山洪。

這場洪水頗為嚴重,附近幾個村落都遭了災,死了不少人,間阡平彼時也被卷進了洪水之中。

待得醒來之時,她頭痛欲裂,有什麽記憶,如排山倒海般洶湧而來。

離奇的前世今生,像是一場夢,可又真實的仿佛發生在昨日。

原來她和江曦,確實是曾經相識,不僅相識,還關系密切。

再一深思,也不難明白,江曦定然也是有著前世記憶的,只不過大抵他很早便想起了這些,所以這一世才沒有走失和失憶,成為她別苑裏的一個美人。

還有永安王……

她的主公會於幾年後過世!

想到這裏,彼時的她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

她必須得趕緊逃離,回到主公的身邊。

只是如今她的馬匹早被沖得不知去了何處,身後還有一個對她勢在必得的江氏家主在搜捕她。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洪水一難是個詐死的好機會。

她原本也想著要制造起火或是落水之類的事件,來絕了江曦尋找她的念頭,如今這洪水倒是來的正巧,任是江曦再有手段,也查不出做假的痕跡,而洪災之下的屍體因著浸泡早就極難辨認,何況如今入了夏,當地官員也定怕洪災後再起疫情,這些屍體大抵也會早早都燒了的。

屆時江曦來查,得到的消息也只會是她來了這個村子,但洪水後不見了,屍體已然燒了,查無可查。

這般想著,間阡平點了下僅剩的錢,從偏僻的小路,費了好些辛苦,好不容易趕到了豐城。

只是她才到豐城,就聽聞廉進的家眷正打算要搬到盛京與他同住,心下一緊,這廉進的母親兒子搬走了,豐城的駐軍也定會減少,她在這裏便不會如預期的那般安全了。

間阡平心中郁悶,也不敢大搖大擺的住客棧,便挑著城郊的一個破廟,簡單收拾了,住了幾日。

她便是在這破廟裏遇見廉老夫人的。

說來也是巧,那日廉老夫人想著就要搬離此處了,便帶著孫子去和住在豐城附近的幾個親戚道了個別,回來的路上遇上暴雨,一行人便躲進了這破廟。

老夫人見內裏有個如此漂亮的姑娘家,也很是驚奇,再看她一身打扮破落,又住在這破廟裏,不禁有幾分憐惜,便與她攀談了幾句。

間阡平因著獨自住在破廟裏,並未似趕路時遮遮掩掩,這一下子被人瞧見了模樣,心裏暗叫不好,再看來人身份不俗,更是憂心。

然而隨後,她瞧見了躲在老夫人身後的孩子。

要說在豐城,富碩人家自然不只廉家一家,光憑衣著和隨行之人的陣仗她是猜不到他們身份的,然而也許是老天相助,廉進的兒子幾乎長了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此時已然恢覆了前世記憶的她,只一眼,便瞧出了這個孩子的身份。

這樣看來,這老夫人應就是廉進的母親了。

如果能跟著他們去京中廉進的府上,別說是江曦,就是如今的小皇帝要人,也得要先大將軍廉進點頭了。

外間暴雨不停,時間又過了午膳時分,大人倒還好,只是小孩子早就餓得鬧了起來。

間阡平便將自己存的最好的食物拿出來讓給了他們。

老夫人讓這姑娘自己已然潦倒,卻還如此慷慨相助,對孩子又有善心,心下更覺得她可憐,便要給她些財物,誰知面容姣好的姑娘卻連連推拒,只說自己並不圖回報。

老夫人於是心下對她更是喜歡,與她聊了起來,方知原來這姑娘是附近村子裏的,前兩日發了山洪,父母兄弟皆死於洪災,剩下她一個人無處可去,逃亡至此。

說著,秀美的姑娘伸手抹了眼淚。

兩人越聊,老夫人越覺得這姑娘人長的秀美不說,性情也好,又遇了這般可憐之事,如今讓她遇上了,也是緣分。

再想自己本就想著這次上京要給她那兒子塞幾房侍妾,若是眼前這姑娘,倒是合她心意。

只是張口就讓人家做妾,也是說不出口,便試探著問她,若是無處可去,可願意和他們一道上京,她兒子在京中做官,府邸頗大,可在內為她尋個差事做。

姑娘連聲說好,於是待得雨停,一行人便把姑娘帶了走。

間阡平就是這樣跟著來到了都城盛京的大將軍府。

初時她只當老夫人是同情自己,順手救了個災民,只是待了些時日,見著老夫人給自己的衣裳總是比旁的侍女質量好些,樣式也更好看,又時常把她往廉進身邊派遣,才漸漸明白過來,這老夫人是瞧著廉將軍自喪妻後一直孤寡一人,想著給他塞女人呢。

而明白過來的也不只是她,廉進這邊也瞧出來了。

說起廉進,他是張輔手下第一將,甚至可以說是整個大周朝的第一將,武藝高超,戰功赫赫,幼年受張輔之恩,拜他為義父,多年來僅忠於他一人。

間阡平前世與他的交集並不多,只見過幾面,印象最深的,還是蓮池公主被害時,他那欲吞噬天地的兇狠模樣。

如今的廉進三十六歲,相貌上有些粗獷,身形也人高馬大的,並不是尋常女人們喜歡的那一種樣貌,卻也自有一股成熟雄偉之氣。

只是不管他生的如何,間阡平也不可能給他做妾便是了。

何況她冷眼旁邊,這位廉大將軍也沒打算收些個女人,在發現母親有意無意的把這個新來的侍女往自己身邊送之後,便下了令,說是母親把祖先們的牌位也帶來了盛京,如今這新設的祠堂也該有人打理,瞧著這侍女機靈,就她了。

於是間阡平便被支到了祠堂幹活。

這活既輕閑,又不用夾在老夫人和廉進之間,倒也是不錯。

這一躲,便是風平浪靜三個月。一切如她所料,江氏雖勢大,但存著心思拿捏他江曦的大有人在,愛重之人失蹤這樣的事他並不能宣之於眾,只能說是有人盜了江曦亡母的遺物,是以才大肆搜查。

聽聞查到那遭了洪災的村子時,江曦生了一場重病,竟是幾乎丟了性命,若非江氏守著天下最好的醫者和藥材,救治又及時,只怕那總是智珠在握,名滿天下的江氏家主就要折在這一場命數裏了。

而他病好後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圍了豐城,即便是廉進的家眷已然不在豐城,這一舉動依舊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想到這一點,間阡平目光中漸漸浮了幾分覆雜的思緒。

今生兩人重逢,在她還沒記起他時,只覺得他這人總是讓人猜不透,偏又手握重權,心思深沈,他的深情,他的親近,總是讓她難以招架。

現下裏憶起了前塵往事,再去想這許多,心中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前世他為她而活,窮盡一生,隨她而逝,今生他手握權柄,執掌生死,卻也不過是為了將她留在身邊。

她其實並不理解他,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深情,她活了兩輩子,見的大多是世態炎涼,負心薄幸,從來沒有人會像他這樣,如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

那樣純粹。

面對這樣美好的純粹,很難不動心。

她也不是全然不曾想過去擁有這份純粹。

間阡平沈浸在思緒裏,外間來的侍女喚了兩聲,她才回過神來。

那侍女和她相熟,見她目光發直,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以為她是見廉家先輩們的畫像裏有女子,有些不解,畢竟尋常人家祖輩的畫像裏極少有女子,便主動解釋道:“這位女子可了不得,這是廉家祖上出了名的女將軍,聽聞當年戰無不勝,厲害著吶。如今能得被專門畫像貼在祠堂裏,也是自然。”

間阡平見她誤會,也沒解釋,覆又看了一眼那畫像裏穿著紗裙的女子,道:“那應該掛一張她穿盔甲或是戰服的畫,方更顯她叱咤戰場的威勢。”

說著,她忽然覺著畫中人佩戴的玉佩有幾分眼熟,卻又說不清在哪見過。

邊上的侍女已然催她道:“且先快些和我過去吧,老夫人那等著你呢。”

間阡平點頭,便跟著侍女過去了。

兩人一路行到老夫人房中,廉老夫人生得慈眉善目的,因著內心喜歡她,一見著人便笑著,招呼她過來。

間阡平行到她面前,老夫人屏退了其他人,讓她也坐。

“說來這事都怪我那兒子,莽漢子一個,竟將你派去打理祠堂了,你且先在那待些時日,等他這陣氣性消了,我再把你接回我身邊來。”

間阡平忙道:“老夫人不必費心,其實祠堂沒多少活,還挺安靜的,倒也挺好的。”

當媽的想她兒子收了她,當兒子的又顯然無心女色,她可不想再被這對母子推來推去。

老夫人嘆了一聲,道:“其實我打心眼裏喜歡你,可惜我這兒子,實沒有眼光。”

間阡平想到前世,張浦的義女蓮池公主死的時候,這位廉大將軍可是吐了血的,顯然是他一早就心儀蓮池公主,有了這樣絕色的美人在先,尋常的美人哪能入得了眼。

於是道:“也許將軍心中已然有人了,是以旁的人才入不了心,何況其實老夫人您也知道,我有個生存之所已是感恩了,並沒有別的心思。”

老夫人卻是沈默了,目光漸漸深沈,似乎是順著她的話想到了什麽人,思緒飄了遠。

半晌,她方道:“男兒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那心裏裝了人了,便不能喜歡旁的了?”

這話間阡平是一萬個不認同,憑什麽女子就要從一而終,而男子三心二意就要被認為是無可指摘的常態,只是這老夫人年歲大了,這些理論大抵在她還是個幼童時就在被灌輸了,已然成了她生命中自然而然的法則之一了,要想改變也非一夕,便未出言。

老夫人見她不語,以為她是聽到了傳聞,有些擔心,便道:“你放心,雖說張大人如今在給將軍議親,但無論娶回來的女子身份有多高貴,在這後宅裏,還是夫君的喜愛說了算,何況你還有我,我也不會讓你受欺負的。”

間阡平這才知道,原來張浦在給廉進議親了。

這義父給義子議親倒是合理,只是前世裏,她記得好像沒這回事,廉進自妻子過世後便一直獨身,直到蓮池公主過世,他親自帶人殺進雍州,親手將害死公主的雍州牧之子剁成了肉泥,眾人這才發覺,原來這個勇猛無敵的大將軍竟不知何時將那個天下第一美人藏在了心裏。

不過間阡平也不關心他娶親的事,只是不想老夫人再撮合自己和她兒子,又拒絕了兩句。

可老夫人依舊聽不進去,又道:“對了,我還想問你來著,你說你當時就在那發了洪災的村子,那你父母是何人,喚何名字,家裏境況又如何呢?”

間阡平心裏咯噔一下,心知老夫人大概聽到江曦搜查盜走亡母遺物的賊人,這是也有些懷疑她了。

好在她之前就想到了會有這一遭,早就備好了說辭,老夫人幾個問題下來,都是對答如流。

老夫人松了口氣,道:“你別多心,都怪我那兒子,非讓我試試你。江氏說是重要的寶貝被偷了,這搜查的陣勢也是駭人,想來你大概也聽說了。我那兒子和我說,你從那遭了洪災的村子來到豐城,行程和江氏要尋的那人對的上,非要我來問問你,我就說,這行程對的上的人可千千萬,難不成每個都要懷疑,何況我遇上你的時候你吃住都成問題,身上也沒有什麽可疑的物品,怎麽可能是那賊人”

間阡平面上附和老夫人,心中卻想,這將軍府只怕是住不久了。

如今連老夫人都起了些許懷疑,江曦是個聰明人,查到這裏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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