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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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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夜漸漸的深了,空蕩蕩的王宮裏一片肅靜,深秋的夜裏,連一只嗚叫的蟲蛙都沒有,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過分的靜令空氣都染上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幾許細微的風拂過,靈堂門邊系著的白紗在空中輕緩的蕩了幾下,卻並沒有帶來一絲活氣,一片黑暗與寂靜之中,白色的輕紗在空中無力的飄著,仿佛是垂死之人最後的掙紮,很快便落寞了下來,令滿院的淒冷蕭條中更添了幾許哀傷。

靈堂內裏跪著一個女子,她半低著頭,似一樽雕像般一動不動,靜默著融入了這片死寂之中,靈堂內的燭光跳動著,她的面容隱在一片陰影之中,只隱約能瞧見眉眼間的清麗。

她似乎已然跪了許久,卻仿佛沒有了知覺般,就這樣跪著,不哭,也不動,好似已經隨著棺中之人一同死在了這個夜晚。

打破這份死寂的,是門外的腳步聲。

然而她似乎沒有察覺一般,依舊呆滯的跪在那裏。

腳步聲漸近,來人是一位異常俊美的公子。

男子膚似白雪,容顏如畫,氣度仿若朗月清風般清雅俊秀,卻偏偏生了一雙異樣引人的雙目,那上挑的眼尾令他的容色帶了些別樣的魅惑風情,淺色的眸子流光溢彩,像是傳說中惑人的妖魅般,有著令人望之沈淪的異色。

此刻他靜靜的凝望著堂內的人,月光披在他的身上,為他的身影帶上了一層清冷的光暈,更顯得他面容精致不似凡人。

他靜靜的停在門邊,許久,寂靜的夜裏才傳來了他的聲音。

“大人……”

他的聲線亦如他的人一般清雅雋秀,只是這一聲輕喚,卻帶了些幹啞。

看著她灰敗得已然沒了生氣的背影,他漸漸的垂了目光,掩下了眼中的情緒,只是扶著門框的手指,已然泛了白。

“前方傳來的消息,王將軍已然戰死,馮將軍……投了敵,現下只有連將軍的人馬在勉力抵抗著,卻也撐不過明日了。大人……”

潔白的頸項上線條優美的喉結微動,他似不知如何開口,定了定,方道:“大勢已去……隨我一同走吧。”

內裏的人依舊木然的跪坐在那裏,好似周遭的一切,已然都與她無關了。

他再忍不住,擡步行到了她的身邊,伸出玉白的手指,似要碰觸於她,卻又懸在空中,停滯了。

那只好看的手,好似帶了萬般情緒,猶豫在前進與退縮之間,仿徨而無助。

他的眼中閃過些許哀傷,最終,默默的收回了手。

跪在地上的人終於輕微的動了一下,她緩緩擡起頭望向他,那一張美麗的面容上一片蒼茫,仿若已然丟失了魂靈的軀殼,怔怔的望著他,良久,用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道:“……走?”

他緩緩蹲下身來,看著仿佛一碰就會碎掉的她,眼中帶了幾分心痛,溫聲道:“是,我們走吧,離開這裏,離開這些事。”

她茫然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笑了。

“主公已經去了,我又能走去哪裏呢?”她的目光中漸漸的盈滿了哀慟,隨即閉了閉眼,隱下眼角的淚光,輕道:“你走吧,你是我帶到這裏來的,本不屬於這裏,如今我予你的恩情,你早已償清,是時候離開了。”

他緩緩捏緊了手指,望著她,溫柔而堅定的道:“我要你和我一起走。”

她打量著眼前美麗到極致的面容,緩緩搖了搖頭,移開了目光。

“我有我自己的命數……染華,凡事不能強求。”

被喚作染華的人似乎想到了什麽,瞬間蒼白了面色,他微抿著嘴角,眼中帶著幾分倔強,依舊執著的望著她。

她慢慢的合上雙目,平淡的道:“你素來是懂我的……走吧。”

是啊,相伴五年,他是懂她的,他明白她的心裏從來都只有匡扶主公登上皇位,明白除了主公,其他人之於她不過是可有可無。

亦明白,她不曾將他的真心看入眼,對他也不過只是利用。即便他們曾經親密無間的相擁,做著世間最為親昵的事,可他於她,依舊不算什麽。

在她的心裏,似乎為了扶植主公,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包括她自己。

而就在今天,主公病逝了。

她的信念,她的理想,一切的一切,也隨之而破碎了。

她好似沒了靈魂,渾渾噩噩的在靈堂裏跪著。

一如她所說,他懂她,他知道,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她會如開敗了的花兒一般,迅速的隨著主公,隨著永安城一道消亡。

但是他不允許。

壓抑多年的情感令他紅了雙眼,他癡癡的望著她,良久,站起了身來。

那張漂亮的面容上帶了幾分決絕,他緩緩揚起了一抹微笑。

“大人,此生我不曾做過任何違逆你的事,這一次,就讓我冒犯你一次吧。”

地上的人脊背微僵,尚未有所反應,身旁立著的人已然躬下身去,長臂一伸,猛的一把將她抱起。

多年來,他在她的面前一向順服,她甚至忽略了,他如今已然是宮中的常侍首領,是可以幾句言語便左右政事的王侯近侍,亦是一個高大的成年男子,他可以輕柔的為她撫按疲勞的額角,卻也可以蠻橫的將她圈禁在懷中。

待她回過神時,他已然抱著她出了靈堂,她羞憤交加,氣急敗壞的掙紮著,然而平日裏她動動手指就會乖巧下來的人,此時卻仿若銅墻鐵壁鑄成,無論她如何掙紮扭打,都不能撼動他半分。

就如同他說的,這一次,他不會聽她的了。

眼看著就要被他帶到王宮的大門處,她忽的手臂微動,不知在衣擺下何處一抽,白光閃過,手中已然多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她沒有半瞬的猶疑,舉刀便朝著他左邊的臂膀刺去。

急於要將她帶離的他毫無防備,利刃刺入肌理,瞬間的疼痛令他的左臂立即失了力氣,再制約不住懷裏發瘋般拼盡了所有力氣掙紮的女子。

她狼狽的從他的懷裏跌落,卻不敢有半刻的停留,跌跌撞撞的便朝著王宮中自己的居室跑去。

這一刀刺入的並不是要害,又因著她不停掙紮早已四肢脫力,傷口並不深,只是到底是利刃刺入,依舊是立刻便染紅了衣衫。

她拼了所有力氣,頭也未曾回的一路奔跑著到了自己的院子。

永安王已死,大勢已去,王宮裏宮人也走的走散的散,空蕩蕩的很。

她一路跑進了內裏,方才的掙紮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加之不曾進食,如今她渾身虛軟,一進門,便搖搖欲墜,伸手扶著內室的門框,才算阻止了身子歪倒的趨勢。

她喘著氣,並不敢歇息,擡步邁進了內裏。

回手正要將門鎖好,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已然堅定的按在了門扉之上,以不可阻擋之勢阻止了她關門的動作。

她驚駭的擡頭望去,月光下那張絕色容顏帶了幾分不真實的朦朧,鮮血已經染紅了他的肩頭,然而他好似渾然不覺,只是目光灼灼的望著她。

“和我一起走。”

她向後退了兩步,微蹙了細眉,低聲道:“我不會走的。”

她的身形單薄,眼中帶了幾分脆弱與悲苦,可是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卻有著鐵石一般的心志。

她覆又擡頭看他,重覆道:“我不走。”

他細細的打量著她,眼底裏的悲戚與痛苦掙紮著就要破籠而出。

“要我看著你留在這裏自輕性命,除非我死……之前這一刀還是太過留情了,你若不肯走,便先殺了我吧。”

他忽的擡起另一只染了鮮血的手,那修長的手指執著的正是她刺入他臂膀的那把匕首。

殷紅色襯得他的面容帶了幾分妖冶,他凝視著她,緩緩將那把匕首塞入了她的手中。

她執著那把銀色的匕首,偏開了頭。

“你不要逼我。”

他神色坦然,仿佛這一刻,他也終得釋懷般,微笑著溫柔的望著她。

“來吧,我的命是你給的,如今還給你,也沒什麽的。我們能死在一起……我很高興。”

一如他是懂她的,她其實也是明白他的。

望著那雙載滿情意的眼眸內堅如磐石的決心,她終於敗下陣來,緩緩跌坐到了地上。

“你早就不欠我的了……”

這許多年來,她利用過他無數次,卻不曾哪怕回應他一次,可他依舊毫無怨言的在她的身邊守護著她,這些,她都知道。

她幽幽的嘆了一聲,腦海中閃過了不久前的一幕。

主公病倒的那一日,或許是太過絕望,她一個人跪在大雨裏,祈求用自己的壽數去換取主公的性命,而他執著天青色的紙傘,靜靜的站在她的身側,什麽都沒說,陪著她默默的坐了一個下午。

她問他,恨她嗎?

他微笑著說,他不恨,他只怪自己命不好。

許多人的心裏都有執念,就如同她的執念,是讓主公這樣的明君登上帝位,創立新的盛世。

他的執念,卻很簡單。

她從來都懂。

她靜靜的坐在地上,任由淚水劃過面頰,滴落在指尖。

他之於她,向來是順從的,忠誠的,可是這一次,他不會聽她的了。而她,孤零零的在這王宮之中,手下的人已經領了她的令,各奔東西了,他要強行帶走她,她根本無力抵抗。

看著她這般安靜的流著眼淚,他的心也好似被人擰成著,悶悶的疼,他緩緩低下身來,一雙帶著異樣艷色的眼眸定定的凝視著她,喉間微動,道:“大人,主公雖然不在了,可大人想要的世界,卻未必不能成為現實,只要活著,總歸是有希望的,不是嗎?”

她緩慢的擡起頭,眼中一片無望,苦澀的道:“沒有希望了,染華……”

她的淚水明亮清澈,仿佛從她的眼底,流入了他的心裏,他心中難過,竟一時失聲,半晌,才極輕的道:“可是我不能沒有你。”

她忽的擡手,緊緊的抱住了他,壓抑的嗚咽出了聲。

自從主公病倒,她的心便仿佛沈到了谷底,可是直到主公病逝這一日的到來,她都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或許是眼前的人一直都在她的身邊,默默的給予她力量,從不抱怨,在他的面前,她從來不必費心偽裝自己,這一刻,她的眼淚決了堤,似乎這許多年來不曾為人道過的辛酸與委屈,都不必再強作堅強著面對。

“染華,主公死了,我為什麽還活著?”

他擡手同樣緊緊的將她抱在懷裏,目中帶了淚光,輕柔的安慰道:“大人,主公不在了,可是你還有我。我還在,所以你不能死。”

有他……可是,他又是誰呢?

她擡起頭,手中還握著那把染血的匕首,一雙淚眼靜靜的凝望著他。

他輕柔的笑著,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這一世,為她所救,愛上她,如今為她所殺,都是他的命。

“當”的一聲,有什麽東西落到了地上,隨後,他的唇上印上了一抹冰涼的柔軟。

她的吻帶著淚水的苦澀,他驀地睜開眼。

他們幼時相識,多年相伴,亦曾做過這世上最親密的事,可她從來沒吻過他。

眼前是他心心念念愛了多年的容顏,她眼角帶著淚痕,輕輕的吻著他,面色蒼白,像是一片飄在風雨裏的纖白花朵,柔弱而魅惑人心,讓人想要去侵占,將她永遠的鎖在身下,再不為世間所傷害一絲一毫。

心念已動,然而殘存的理智還是阻止了他的動作,他喘息著,想要說些什麽。

但她緊緊的攀附著他,柔軟的身子貼上他的,帶了幾分迷亂的雙眸凝視著他,仿佛凝視著最為珍愛之物。

她貼在他的耳畔,用因為哭泣而有些破碎的聲音道:“染華,我好冷,你抱抱我吧。”

他知道,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他也會不顧一切的跳下去了。

纏膩交融到極致之時,他望著眼前鬢發微濕,嫵媚艷麗的她,氤氳著的淺瞳中帶了幾分脆弱與恐慌,輕若哀求般呢喃道:“別離開我。”

她細細的吻著他,似有若無的在他的耳邊輕輕的應了一聲。

他眼眶微紅,心頭的沈重終於放了下,沈淪在她給予的溫柔與美好之中,甚至萌生出了一抹奇異的念頭。

如果他們就這樣死在這一刻,永遠這樣幸福下去,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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