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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誠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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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誠可貴

陸菁兒便是早田清子, 其實,她的中國話說得很好,甚至上海話都是精通, 只是為了不讓人發現身份,才裝作別別扭扭地說話。成為孤兒後, 她被早田信收養,帶回日本, 本以為重獲新生,可是在早田信眼中, 她不過是一個棋子。

早田信想把她培養成一個間諜,一個默不作聲幫他做大事的間諜。

回到上海後,陸菁兒便在早田信的授意下頻繁參加名流聚會, 認識了周潤卿, 開始了一系列的計劃,只是她的心裏苦悶——一個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自由的選擇權。

報紙上文章不是寫過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多麽剔透的句子!

可是, 她的身體不是自己的,連思想也要受人控制, 明明身在十裏洋場,卻一刻也不得自由。有一天,陸菁兒獨自去得意樓散心,悅耳的戲曲聲讓她不由自主地往頂樓走去, 在那裏, 她第一次見到了楚飛歌。

那日的楚飛歌和往常一樣在臺上唱戲,卻見到窗邊的一個綠衣姑娘, 那姑娘很冷艷,在人群中煞是顯眼,像冬日裏房檐上掛著的冰花,可望而不可及。可美貌的姑娘何其多?這樣的姑娘在上海灘一抓一大把,沒什麽特別的。

讓楚飛歌感到奇特的是,聽到他的戲,她居然哭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他的戲曲流淚,著實讓楚飛歌吃了一驚。

她在臺下靜靜地望著他,整個目光都被他吸引,眼神裏好像點燃了一團隱秘的火焰,她的眼睛逐漸濕潤起來,面色仍是很平靜,像是竭力想壓抑什麽似的,最後到底還是壓抑不住,淚水滑落了下來,落到了裙子上。

可是她太過平靜了,連哭都是那麽平靜,連肩膀都沒有動,除了臺上的楚飛歌,沒有一個人發現她哭了。

從小身在梨園,楚飛歌見慣了太多的世事殘酷,也許在達官貴人眼中,聽戲只是一個消遣罷了。卻從沒有想過,他的戲,能讓一個靈魂流淚。

後來,陸菁兒每逢初一十五就會來聽戲,這是屬於她自己的時間,誰都奪不走,二人就這樣熟識起來,楚飛歌覺得,陸菁兒是懂戲的。

他唱的《秦香蓮》,明明是那樣一個耳熟能詳的故事,陸菁兒卻能說出新意,她說,天道不公,秦香蓮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罷了,被命運的洪流推著走,可是和其他女人不同,秦香蓮有一股勇氣,這勇氣讓她最後沈冤得雪,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公道。同時,陸菁兒還提出了一些建議,包括哪裏輕音,哪裏重音,哪裏該放緩,都分析的頭頭是道。

她就這樣愛上了戲曲,和楚飛歌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楚飛歌喜歡和她坐在得意樓的湖邊吹著風,談天說地,二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可是每次分別時,陸菁兒眼中卻寫滿了惆悵,她總說,一到晚上,她就要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了,楚飛歌也沒有多問,畢竟,這個世界上誰人沒有秘密?

他們的關系就停留在這裏,沒有更近一步,不是不能,而是二人很有默契地止步於此,覺得再走近一步,對兩個人都不好,還不如坦坦蕩蕩地當朋友來得舒心。

聽菁兒說她和養父早田信總是有爭執,養父在為一個神秘人做事,那個人很有權勢,是個足以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可菁兒不想再錯下去了,她必須像秦香蓮一樣,鼓起勇氣做點什麽,而不是坐以待斃。

最後,楚飛歌給了炎曜與水影一把折扇,這是陸菁兒的遺物,折扇有一副景觀圖,在空白處寫下一個0,下面畫了一個小三角。

這就是陸菁兒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訊號。

楚飛歌說,在過年之前,陸菁兒曾經單獨來找過他,神色有些異樣,她囑咐自己一定要保管好這折扇,有人會循著線索過來找他,如果能將消息傳遞出去,就算是死也沒有遺憾了。

楚飛歌升起不好的預感,陸菁兒在走之前,卻留給了他一個微笑,安慰他說:“我只希望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自由對我來說從來就是奢侈品,也許要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可是我不怕,因為我早已做好了準備。”

她的身影有些沈重,轉過身去,往門口邁步而去。

“過年的時候,我會在得意樓唱新戲了,你會過來聽嗎?”楚飛歌突然鬼使神差地說出這句話,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一面,仿佛有著什麽特殊的含義,所以想和她多說一些話,哪怕只是閑聊的幾句也無所謂。

陸菁兒停下腳步,微微轉身,留給他一個柔和的側臉。

“一定會的。”她的唇角勾起一絲笑。

“好,我等你。”楚飛歌點頭,好似鄭重地許下一個承諾。

他很少對人這樣說話,很多時候都是不耐煩的,漫不經心的,恨不得自己一個人呆著,可是對於陸菁兒,卻沒來由的有耐心,也不知為什麽。

誰知,那一面竟是訣別。

除夕夜後,就聽到了她的死訊,說實話,他完全接受不了,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那一日,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渾渾噩噩地在街上走著,不知怎的就來到了早田公館,那裏圍滿了人,他也走了過去,像腳下不聽使喚似的,隱在了人群中。

一個女子被擡了出來,蒙著白布,手上戴著一個鐲子,楚飛歌一眼就認出了那鐲子,那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陸菁兒曾說,自從親生母親死後,自己就再也沒有過過生日了,那一日,楚飛歌便買到了這個鐲子,交到了她的手中,陸菁兒的眼眶有些紅,說:“我就算死也不會摘下來。”

“什麽死不死的,過生日,說這些話不吉利。”

陸菁兒搖搖頭,“我是不在乎這些的,只是,我真的很歡喜,謝謝你,等你過生日了,我也送你一個禮物。”

“什麽禮物?”

“先欠著,我還沒想好,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承諾猶在耳,卻再也實現不了了。

其實那日,楚飛歌遠遠地就看見水影與炎曜從早田公館出來,可是陸菁兒的話卻印在腦子裏——你要做的只是等待,僅此而已,不要去找任何人,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會有人來聯系你的。

她直到死,都想將他的風險降到最低,誰叫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

回憶到此為止,楚飛歌又坐起身來,每次想到她的事情,心裏就像被堵住一般,他喝了一口茶,對水影和炎曜說:“就這樣吧,一切都會過去的,以後,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楚飛歌了,請你們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就讓這個名字永遠留在過去吧。”

水影頷首,陸菁兒口中的神秘人就是那伽王吧。

也許,她已經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

***

傍晚時分,水影和炎曜回到了城中,詹姆斯早已等候在警務處,誰知,卻告知了他們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早田信的屍體,被發現了。

他的屍體在一片荒地中,胸口插著一把武士刀,仰倒在地上,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仿佛到死還是難以置信。

經過驗屍,死者死亡時間在三日前,正是他們端掉胭脂巷窩點的時候。

早田信手中還緊緊握著回日本的船票,也許血魔準備撤退時,覺得早田信留著始終是個禍患,便約他出來,假借給他船票撤離,實際卻一不做二不休,幹掉了他。

對於陸菁兒來說,早田信並不是親生父親,而是她的養父,可在早田信的眼中,陸菁兒卻只是一個棋子,著實讓人唏噓。

既然早田信和暗夜組織有合作,順著這條線索,也許能調出暗夜組織的老大,可是早田信名下的賬戶多如牛毛,可能為了掩人耳目,這些賬戶並沒有什麽關聯,要找到背後的金主還需要一段時間。

水影和炎曜決定兵分兩路,炎曜繼續調查交易賬戶的事情,水影則研究陸菁兒留下的線索,解決扇子背後的謎題。

在調查過程中,皖城傳來了消息,李尋山病重,如今皖軍指揮權落入了李皖手中,他已經上了戰場,正和另一軍閥爭地盤。

對於李皖,水影是矛盾的,一方面二人有舊,水影希望他能贏,最起碼留住性命,可另一方面,如果他贏了,恐怕要圖謀更南方的地盤,到時候上海灘也許都會卷入戰場,這是誰都不希望見到的局面。

聽天由命吧,水影心想。

畢竟她什麽都決定不了,只能等待最後的結果。

戰爭就像一臺無情的機器,將一個又一個人卷入其中,有無辜的,也有不無辜的,最後全都會被這臺機器壓得粉碎。

李皖,不,水影還是想叫他李為樂,一開始只是一個熱血單純的青年,可是命運卻將他推入了其中,在皖城時,水影曾經幻想過,他可以停止這一切,哪怕是減弱一些身上的戾氣也好,可隨著他殺的人越來越多,眼神也變得越來越渾濁,越來越犀利,最後與以前的青年人判若兩人。

無論怎樣,水影還是希望,他不要被戰爭這個旋渦給吞噬。

月光照了下來,灑在了水影潔白的面龐上,也灑向了千裏之外的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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