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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長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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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長訣

夜涼如水, 水影提著煤油燈,額頭有些薄汗,不知是緊張還是別的什麽感情。

就餐時, 從食盒的底部發現了一張字條,居然是炎曜送來的。

水影閱畢, 吩咐阿凝別跟任何人講,便將紙條在蠟燭上燒掉, 望著它一點一點變為灰燼。

阿凝十分擔心,道:“小姐, 您真的要去嗎?若是被少帥發現了,他不會放過您的!就算您不顧惜自己,那炎督查的命您就不擔心嗎?”眼下他們在皖城與平城的交界處, 當下又兵荒馬亂的, 若是死個把人,也可說是山匪作亂,或者遇到了流寇。

“就算我和他此生無緣,可是,最後一面總要見吧。”水影目光堅定地說:“就算李皖發現了, 他也不會動我,因為, 他想得到我。至於炎曜,他更不會動,因為他知道,如果炎曜死了, 我此生決計不會再見李皖一面。”

……

林子很密, 不時有寒鴉飛過,這裏的樹木很高, 每一棵都像有幾百年的歷史,風兒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帶著絲絲寒意。

突然,她被一人拉了過去,抵在了樹幹上,煤油燈掉在地上。後背霎那間有些寒意,而炎曜的懷抱卻那麽溫暖,仿佛能驅散所有寒冷。

“我們也是時候了斷了。”聞著那熟悉的味道,水影沒有回抱他,只是兩只手僵硬地垂下,說。

“了斷,怎麽了斷?”他將兩只手捧著她的臉頰,逼著她直視自己。

“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水影垂下眸子,睫毛閃動,落下了陰影。

“說,你從未愛過我,”炎曜手上加重了力氣,“你說了,我就再也不來找你。”

水影不得不直視他的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寫滿了破碎與痛惜,水影只覺得心如刀割,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狠心道:“我不……唔……”

沒等水影說完,嘴唇就被炎曜吻住了,他的吻很瘋狂,很熾熱,仿佛與以前的冷靜克制判若兩人,水影被他吻得透不過氣,理智告訴她,不行!她只能反過來咬了他一口,炎曜的動作停下,只是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他舔了下嘴唇,才發現那血是自己的。

水影似乎用盡所有力氣推開他,像個木偶人一樣,一點一點地整理頭發,撥到耳後。

“何必呢?我明天就要走了,大家好聚好散不好麽?”水影的眼眶有些濕潤,可是她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我們今生註定無緣,上海灘的佳人那麽多,炎督查何必惦記我一人?這是你給我的戒指,還你。”

她從手指取下戒指,因為戴了太久,指根處還有戒指的一圈痕跡。

看著眼前的戒指,炎曜沒有接,他的眼眸突然像燃起了火光,這火光突然呈燎原之勢,嘴裏只是吐出幾個字。

“你就不怕,我恨你?”

“事已至此,隨你怎麽想。”水影松手,任戒指掉到草叢上,發出寒涼的光。

這戒指就像王母給他們劃的銀河,他在這邊,而她,在那邊。

兩人距離明明這麽近,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卻又那麽遠,像隔了千山萬水,春秋冬夏。

“它對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這空心的戒指就像我們之間,只剩下空氣。我奉勸你還是拿走它吧,也許它能提醒你這段愚蠢的過去,讓你以後不要再被人騙。”

說著便拿起煤油燈,毫不猶豫地轉身。

水影的腳像被灌了鉛一般,明明幾步路,卻走得那麽艱難。

腦海中突然想起柳永的詩句——“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水影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就在她以為炎曜要憤然離去時,卻被人從背後抱住。

“影影,不要走,好不好?”炎曜的聲音很輕,將下巴放在水影的肩上,“算我求你。”

水影的脖子感覺到炎曜溫熱的呼吸,眼淚終於忍不住,簌簌而下。

他是個多驕傲的人啊,天之驕子,現在卻願意為了她放下所有身段,用一種近乎卑微的語氣,去求她。

“李為樂,不,李皖是不是威脅你了?傑克說你父母在他手上,放心,我一定會救他們出來……”

水影突然覺得很愧疚,可是她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在哭,只能冷冷道:“沒有,他沒威脅我。相反的,他承諾會給我幸福,以後也只會有我一個女人。而你的世界裏,只有一個接一個的案子,我討厭你身上查案帶來的血腥氣,討厭這提心吊膽害怕被人報覆的生活,也討厭再幫你檢查那些奇形怪狀的屍體,更重要的是,李皖說他愛我,而你,從來沒有說過!”

她似乎用盡所有力氣一口氣說完這些,只覺得一顆心都被掏空了。

炎曜像被電擊了一般,久久沒有說話,終於一個字一個字道:“我雖然沒說,可是,我卻那樣做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如果你不喜歡,我就辭了警務處的工作,我警校的同僚詹姆斯在北平屢破奇案,如今是上海灘的代總督查。將警務處的擔子交給他,我很放心,到時候我們遠走高飛,什麽責任,什麽前途,我全都不要了!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我們蓋一所房子,養很多的兒女,你要是不喜歡孩子,那就不生,只我們兩個人過一輩子,無論怎樣,都隨你,只要你別離開我……”

“不必了,”水影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扒開,心卻早就碎成渣子,“你還是恨我吧,有時候,恨比愛,容易得多。”

她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邁開步子。

“你要是有任何困難,去找彭記糕點鋪的掌櫃,在皖城,他是我的人。至於之前說到的暗夜組織的馮先生,我在北平沒有發現他的下落,應該是調虎離山,想要擾亂我們的視線。”炎曜突然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聲音,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水影腳步一頓,又往前走去。

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就像走向那個未知的,屬於她的結局。

望著那戒指,炎曜伸手抓起,突然笑了。他不遠千裏前來,將尊嚴捧在她的手心,可她卻將這尊嚴丟在地上,踩得粉碎,炎曜突然覺得自己在犯賤,像個傻子。

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成了虛幻,頭痛欲裂,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遠方,終於支撐不住,昏倒在地上……

***

天高雲淡,風兒輕輕地劃過淺褐色的蘆葦叢,湖面微皺,像一顆湛藍的寶石嵌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昨夜下了雪,湖面有部分結冰,不時有水鳥停歇,一頭紮進湖裏吃魚,打破了久違的寧靜。

湖邊停著一只漁船,明明外表是普通的樣子,內裏卻像被刻意裝修過一般——桌椅都是上好紫檀木做的,上面放著檀香,正飄散青煙,還有暖壺和名貴皮草所制的手籠。漁船的四角掛上簾子,有種低調的奢華。

李皖上了船,卻見水影立在船邊,似在思索什麽。她一身暗綠色的盤扣旗袍,雖然身材高挑,卻太過清瘦,李皖從船上拿出一件黑色的狐皮大衣,披在水影的身上。

如此成色的狐皮大衣本就難得,更何況是黑狐皮,就更加罕見了。

水影像個木頭娃娃,雖外表精致美麗,眼神卻很空洞,任由李皖給她披衣服,動也不動,她轉過身,目光望向了身後,可是身後什麽都沒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蘆葦叢。

水影只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為什麽她總感覺炎曜就在周圍?她搖了搖頭,趕走了遐思——怎麽可能呢?她昨夜明明那麽傷他,他應該早就恨毒了她吧。

李皖望著水影的背影,眼神閃過一絲肅殺。昨晚,他的手下一直跟隨她去了森林,自然知道她密會炎曜的事,雖然聽不清二人在說什麽,可就在他們難舍難分之際,黑洞洞的槍口早就對準了炎曜的腦袋。

不過,她到底還是沒跟他走,所以,李皖可以假裝自己不在乎,因為她到底還是屬於自己,也只能屬於自己。

“該上船了。”

李皖提醒她,伸出一只手想扶水影上去,水影卻自動忽略了那只手,兀自上船,昂貴的狐皮大衣從她肩上滑落,掉在了地上,她也不管,只是幽幽地來到了船艙。李皖面上卻並不惱,他彎腰撿起大衣,撣了撣灰,跟上了她的步伐。

“現在你該滿意了吧。”水影坐在椅子上,直視李皖,明明是極美的眸子,卻死氣沈沈。

李皖點點頭,“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愛與不愛,有時候很難說得清哩。”水影冷冷道:“我只希望你答應我的能夠做到,遠離炎曜和他父親,同時,放了我的義父義母。”

李皖俊秀的眸子一挑,“等你我結婚後,你的義父義母就是我的父母,說‘放’這個字也太見外了,至於炎督查,只要他不惹我,我自然不會再挑釁他。如果你想說那件讓他抄家滅族的證據,我已經派人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只要你一日不離開我,它就一日不會曝光。”

“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水影突然有些激動,“你說過我們結婚後就會把炎曜父親資助革命黨的書信給燒掉,再也不會用它來威脅我!”

“可沒有那書信,我到底不安心,”李皖抿嘴,喝了口茶,“你知道現在北洋政府對於革命黨是怎麽做的嗎?三天前,他們抓到了一個革命黨,直接在菜市口將他腸子給掏出來了,那人失血過多而亡,也算是以儆效尤。我倒覺得那人並不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死,而是活生生的,疼死的。”

言下之意,若是炎家的事情被曝光了,輕則財產充公,抓進監獄,重則受盡酷刑,家破人亡……

邊說著,他還拿出一張報紙,正好刊登著那人受刑後的照片——明明是個壯漢,卻被綁在十字的木頭上,鮮血流了一地,那人明明死了,嘴角卻帶著笑意,仿佛是訴說著為理想而戰的幸福。

水影一驚,逐漸握緊了拳頭,她將臉湊到一邊,心中戰栗。之前就算是再血腥的屍體,水影也見怪不怪,可是面對這個人,水影卻沒來由的感到害怕,她想起炎曜——若是哪天炎曜成了這樣,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我不是在嚇你,只是,我們都快結婚了,不應該恩愛兩不疑嗎?”李皖收了報紙,只是說。

他並不清楚自己不安的來源,也許是炎曜與水影對視的眼神——那樣惺惺相惜,情意綿長的眼神,李皖從沒看過水影對第二個人這樣,當然,也包括他。

“恩愛兩不疑?”水影像是聽到了什麽最好笑的笑話,“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現在的你,讓我很陌生。”

那個見到女生就害羞,露出憨厚的微笑,幹凈清爽又稚嫩小夥子,到底是不見了。

“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也許久了你就會發現,真實的李皖就是這樣不擇手段,強取豪奪。”

“你說是便是吧。”水影嘆了口氣,目光卻逐漸堅定,她望著李皖漸染陰郁的眸子,淡淡道:“你最好遵守你的諾言,否則,我會殺了你。”

李皖的背影陡然僵硬,卻見水影閉上眼睛靠在船艙,好像累極,再也不想與他多言。

***

那船兒越飄越遠,好像飄到了地平線的那邊,那是一處讓人再也抓不到的地方。

隱在蘆葦叢的男人終於緩緩走了出來,他身形高大,英俊如神祗,琥珀色的眸子深邃,不是炎曜還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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