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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除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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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除銹

後來文嘉柏問他為什麽在那天表白,傅呈書給出的回答是:

“因為雪落在了她睫毛上。”

被很多人討厭的下頦,無意間說出傷人話語的唇還有嘲諷人時會輕蔑出氣的鼻,這些通通都在雪花落到那纖長濃密的睫毛時,變成了漂亮的下頦,漂亮的唇,漂亮的鼻。漂亮的方施瑯。

沖鋒衣松松垮垮套在她身上,為了聖誕節而買的紅色蝴蝶結頭繩將及腰的長發高高束起。

長而密的睫毛襯得眼眸深邃,方施瑯就這樣用落了雪的眼睛對他眨眼,對他說:“傅呈書,今天是初雪誒。”

過了幾分鐘,也可能是幾秒。

總之傅呈書當時沒立馬接話,而是停頓了會才點點頭,說:“嗯,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他就是因為今天初雪才留在她家的。

沒有亂七八糟的朋友,沒有吵吵鬧鬧的兄弟,這場初雪只有他們兩個人。

還有比這更合適的表白時機嗎?

或許有吧,但傅呈書只想在此刻表白。

雪落在她身上,方施瑯也被困在了這顆雪景水晶球裏。他要帶她出去,就像曾經方施瑯帶他逃離那棟生銹的房子一樣。

傅呈書人生裏參加第一場葬禮是母親的葬禮。

那年他十歲,還不是特別清楚什麽叫做死亡。

手術室門口暈倒的父親,急匆匆從國外趕回來的哥哥,還有跪在地上哀嚎痛哭的外婆……傅呈書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哥哥替他穿上黑色的西裝,他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媽媽了。

原來這就是死亡。幾天前還在花園裏曬太陽的女人被裝進一手就能捧起的盒子裏,埋在地下,僅僅到他腰部的石碑上放著她的照片和名字。原來這就是死亡。

他想和文嘉柏說,和梁承說,看到他們的臉後卻什麽都說不出。

他們的家長摸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肩。而他們站在家長身後,恍然的表情與最開始的他如出一轍。

“原來這就是死亡。”

方施瑯是唯一一個站到他身邊的人,跟他一起瞧著那塊墓碑,輕聲說。

“我沒有媽媽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把我媽媽當成你媽媽。”

“怎麽當?”

“結婚就行了吧,我們長大後可以結婚,這樣我的媽媽也是你的媽媽了。”

父親在母親去世後很少回家,他用繁忙的工作麻痹自己,全然忘記家裏還有個未成年需要照顧。

哥哥在國外念書,阿水姐也在國外,他們將在哥哥25歲生日那天結婚。

阿水姐人很好很溫柔,每次哥哥帶他去玩時,她都會點一份他最愛的甜品,從不覺得約會時多了個孩子是件很煩人的事。她說這是愛屋及烏,但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父親已不需要拯救,在母親去世後早已自願墜入深淵。

哥哥有阿水姐,他人生的太陽始終照耀著他。

他們把傅呈書一個人丟在房子裏,留下生銹的鎖和舊鑰匙。他們讓傅呈書自己開鎖出去,可鎖已經銹跡斑斑,鑰匙根本打不開。

傅呈書參加的第二場葬禮是哥哥的葬禮。

在四年後,那年他十四歲。

原來有太陽也沒用,太陽終究會西沈。

傅呈書麻木地想著,思緒跑偏,開始思考太陽是什麽味道。

把臉埋在方施瑯肩上的時候,聞到了被陽光曬過的味道,混雜著淡淡的薰衣草味。

困擾他多日的問題得到了答案。

那時候他只比方施瑯高一個頭,她費力地舉起手像姐姐一樣揉著他的頭發,說放心哭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她還說自己算是他半個姐姐。

哭過後的聲音總是悶悶的,他說:“都是同一年生的哪有誰比誰大……”

“大十個月也是大。”

是了,方施瑯確實大他十個月。

方施瑯身上有一種魔法,能除去任何銹跡。

她毫不費力地憑著幾句話就除掉了鎖上的銹跡,拉著傅呈書走出房門。

聽方施瑯說,他們最開始是想在阮宣工作的地方住下。

後來方佩蘭覺得竹苑這邊有很多跟方施瑯同齡的小朋友,而阮宣那邊的家屬院都是些老學究。她怕方施瑯沒法度過一個有趣的童年,所以決定將住所定在竹苑,起碼這裏還有文嘉柏能陪她玩。

傅呈書最開始還會吃文嘉柏的醋,覺得他跟方施瑯的關系太過親近。直到現在,他還是會因為文嘉柏和方施瑯無意間展露的默契與親密而醋意大發。

但今天,他突然意識到在方施瑯心裏文嘉柏或許沒那麽重要。

因為他問方施瑯要不要去找文嘉柏的時候,她下意識問:“找他幹嘛?”

“我以為你想跟他一起看初雪。”

方施瑯的表情很嫌棄,“幹嘛要跟他一起看。”

“那你之前為什麽要找我一起看呢?”傅呈書沒忍住問了出來。

也許他根本就沒打算忍,說完這句話後傅呈書就朝她邁了一步。

飄落的雪花在他肩上融化,少年只穿了件白色的毛衣。方施瑯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是傅呈書的外套,整個人都被他的味道包裹著。

“嗯……因為,因為……”方施瑯支支吾吾,耳朵不知是被凍的還是怎麽了,紅得不成樣子。

“因為什麽?”傅呈書又邁了一步。

他的突然靠近和話裏藏著的意思讓方施瑯有些手足無措,心跳如擂鼓。

“那你為什麽考一中?”

拋出新的問題給對方,方施瑯不想回答時的慣用招式。

傅呈書:“因為你要考一中。”

他的坦然讓方施瑯更加慌亂了。

“什麽?”她裝沒聽清,想給傅呈書個機會把話收回。

他們之間的關系被十幾年的時間給覆雜化,被友誼的繩索緊緊系著。

傅呈書正試圖剪斷這根繩索,而方施瑯則打算像鴕鳥一樣拖過一天算一天。

最起碼要拖到她理清思緒的時候,或者到她能想出一個完美的辦法來處理二人之間關系的時候。

可惜傅呈書並不打算收回,也不打算給她時間。

“你聽清了。”傅呈書很是篤定,但他還是重覆了遍,這次話裏的意思被表達得更為清楚明白,“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

方施瑯偏過頭裝傻:“有認識的朋友在一個班確實要好些。”

“不是朋友。”

怦怦。

方施瑯轉過頭,呆呆望著他。

“我不想只是朋友,一點都不想。”

天很冷,雪花隨風落下。

眼睛因過度緊張無法聚焦,他的身影在紛揚的雪裏變得模糊,聲音卻又格外清晰,一字一句都透過耳膜傳進心裏。

他的聲音混著怦怦的心跳聲,方施瑯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熱度源源不斷從衣領裏滲出,熏得臉熱。

“你呢?”

傅呈書只要再邁一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就會被縮近到親密接觸的範圍之內。

他止步不前,將選擇權交給她。

方施瑯覺得他瘋了,不然為什麽會做出對朋友告白這種事?

方施瑯覺得自己估計也瘋了,不然為什麽給不出否定的回答。

她想否定,然而沒有任何正當理由讓她去否定。

耶利哥之墻攔住心底另一道聲音,看似堅不可摧,卻被短短一個問句給推倒。那道聲音沖破高墻,沖破喉嚨的桎梏。

“有人說,初雪時和心愛的人一起看的話就會永遠幸福地在一起。”

方施瑯渾身的血液隨著這句話重新流動起來,她往前邁了一步,“這就是我想找你一起看初雪的原因,但我直到今天才知道。”

他們離得很近,近到方施瑯擡頭才能看進他的眼睛裏。

落在睫毛上的雪花逐漸融化,方施瑯隱隱約約的感受到有什麽東西正膨脹翻湧著,從左心房開始往周邊擴張。

方施瑯的數學很差勁,無法計算出今天這場談話會讓自己付出多大的代價,會造成怎樣無法挽回的損失。

她只知道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跟幾年前的那個隆冬,他蹲下身為流浪貓披上圍巾雪花落在他眼睫上時一樣。

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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