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三章

關燈
第四十三章

稍晚一些, 寧儲也到了。

一屋子的人,圍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老太太說想吃豬皮凍了,心裏夢裏都記掛著這一口。又埋怨戴遠知,滿平城就找不出一個廚子來, 連豬皮凍都做得那麽不像樣, 能有多大能耐。

戴遠知靜靜聽著她數落。老太太的嘴挑, 他是知道的,吃要吃最好的,最正宗的。大大小小的廚師換遍了, 滿平城也難找出一個讓老太太稱心如意的廚子來,他就差登報紙,面向全國聘請了。

寧儲說,要不把我的廚子叫過來。老太太沒給面子, 說他那個廚子也不怎麽樣。

寧儲抓抓頭發, 看看戴遠知,又看看床榻上的老太太,無奈道,能讓您老人家都滿意的廚子, 我看真得讓戴兄連夜登報了。

可就算連夜登報也來不及了。此情此景讓茉莉再次聯想到多年前的那一晚, 奶奶說想吃一口芡實糕,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到過家鄉的芡實糕了。在那個風雨交加風沙琳瑯的夜晚, 爸爸去哪裏買芡實糕啊。奶奶閉上眼睛,深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輕輕說了句, 算了。

和父親一樣, 茉莉也永難忘懷那一幕。眼下,歷史重演, 老太太只是想吃一口家鄉的豬皮凍,卻無一人能辦到。原來,無所不能的戴先生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她鼻頭一酸,眼淚差點要掉下來,這一刻,她是多麽想圓滿老太太的願望,不是為了幫他解決難題,而是出自孫女對奶奶的真切感情。

終於,她開口了:“豬皮凍我會做,以前跟我媽學t過,她做得一手好菜,興許可以試試。”

話音落下之際,在場所有人的視線紛紛投註向她,也包括那兩道別樣的註視。茉莉清楚地記得,曾對他提到過她的親生母親在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是否會懷疑,在她那麽小的時候,怎麽學會做豬皮凍的?她沒有告訴過他,她還有後媽。

再一想,那天他是見過的,雖沒有告訴他那是她後媽,他應該也能猜得到吧。

武羅眼睛一亮,就差拍手叫好了:“還是茉莉姑娘最貼心,老太太疼你,只要是你做的,哪怕是砒霜,她一準能……”

後面那半句話被戴遠知掃過來的一記眼風硬生生憋回肚裏。

武羅雙手交叉捂住嘴巴,不敢多話了。

老太太握著茉莉的手,眉梢眼角都泛起笑意,連說兩聲“好”。

茉莉起身去廚房。

戴遠知給武羅使了個眼色。

武羅立馬會意,連忙說道:“茉莉姑娘,您需要什麽跟我說,我給您打下手。”

茉莉輕輕說了聲謝謝。在那人的目光裏,她垂著眼,全無表情地擦身而過。假裝沒有註意到剛剛的小細節。

*

做菜燒飯是最能讓人靜下心來,也最考驗動手能力的細致活兒。豬皮凍是一道尋常菜,做起來並不難,但要做的好吃,做的正宗,卻很是考驗廚子的手藝和細心程度。

茉莉讓廚房準備了一整塊豬皮,另,生姜,大蒜,蔥,辣椒,醬油,黃酒少許。以及,八角,茴香,桂皮,香葉,花椒等十二種香料。

豬皮加佐料,焯一遍水,趁熱乎去毛去油膘,只需要留下一張薄薄的皮。

茉莉心一沈下去做事,就會全身心撲進去,沈浸在其中,忘記周遭的種種。光是去豬皮上的毛刺就花了大半個小時,武羅在旁邊看的費神,嘀咕道:“茉莉姑娘,我看差不多了吧,也不用太幹凈。”

茉莉低頭拔刺,聞言笑了笑,耐心解釋:“不拔幹凈影響口感。武羅,你要是覺得無聊了,可以不用在這守著的。”

“那怎麽行呢,戴先生交代了。”

茉莉手上頓了下,沒有說話。接著繼續幹活。過了會兒,她伸手去問武羅要工具:“武羅,把剪刀遞給我一下。”

耳邊沒有回應。茉莉這才發現,周圍靜得異常,正待她疑竇叢生時,剪刀的刀柄輕輕觸碰到了她的手指。

茉莉似有預感般的擡起頭去。

戴遠知不知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像個鬼影兒似的不出聲,手裏握著武羅送過來的剪刀,單手抓剪刀中部,刀尖對著自己。

茉莉收回手,轉向武羅,溫和地說道:“武羅,剪刀。”

武羅大氣不敢喘一下,憋紅著臉,杵著沒動。

戴遠知食指穿過刀柄中空部位,勾著懸空的剪刀拎給武羅,示意他交給茉莉,自己則歪靠在一側的臺沿邊,微微俯身,與她拉近了些距離,垂下眼低聲說:“我為上次的事,向你道歉。”

茉莉有條不紊地操作著手中的刀,將豬皮剪成均勻的兩張,開始去皮下油脂,只有把這層油脂去掉,才能去掉膻味。

她眼也沒擡,安靜說道:“戴先生不用道歉的,那天如果不是你的寬宏大量,我們也不可能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嘴上雖這麽說著,手裏的刀不眨眼,刺啦地劃破了半張皮,幸虧避得快,差點就傷到手指。

戴遠知只是平靜地看著,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這個當下,他的一句話或者隨便一個動作,都會引得她不慎誤傷自己。

待見她無礙,戴遠知才氣樂般輕笑了一下:“我們?你和他認識才多久?”

茉莉發現自己無法再做到心如止水,也不能夠再一心二用,索性放下了刀,把豬皮浸入冷水裏洗凈,一邊淡淡道:“我與戴先生也沒認識多久。”

這句話的殺傷力足夠強到,讓戴遠知好幾秒說不出一個字來。他早知道的,這人看著小小的,安安靜靜,柔柔和和的,骨子裏卻有一股韌勁,脾氣不小,有個性的很。像小貓的爪子,平時收斂著,到了撓人的時候,一點也不藏著。

他倒不至於和一個小姑娘置這口氣,但當下還是被氣的胃疼。雖然平日裏幺妹沒少氣他,終歸和茉莉有所不同,不是隨便哄兩句就能哄好的。

感情上的事情,一旦較真起來動了真格,傷筋動骨,沒完沒了,肝腸寸斷,痛苦不疊。

戴遠知沒呆多久便離開了。

廚師在另一端顛著一口大鍋炒油爆大蝦,香味四溢中,武羅嘆出一口氣,似埋怨,又似不平般說道:“茉莉姑娘真不是我說,你這是何苦呢,既為難戴先生,也為難了自己。”

茉莉手握著刀柄,麻木地看著自己刮掉剩餘那張豬皮底下的油脂,強忍住淚意,一句話也沒有說。

武羅怎麽會懂呢?他看到的只是她不領戴遠知的情,還要為難他,但實際上,並不是那樣的。

她也不知道郁結在心口的這股悶氣從何而來,要如何才能散去。

*

戴遠知出來後,路上遇到了林扶搖。她正打算去廚房看看茉莉,順便弄點東西墊墊肚子,下午開完會就趕過來了,到這會兒只吃了幾塊糕點和水果,壓根不夠飽腹。晚飯還不知道要到幾點,再不吃點高熱量的東西,她準瘋。

看到戴遠知從廚房的方向過來,林扶搖大概是餓得快要瘋了,拿他開涮:“沒想到戴老板也有吃閉門羹的時候。”

戴遠知剛在裏面被氣笑出來,這會兒已經氣不動了,連名帶姓語氣平靜地喊了一聲林扶搖的原名:“林安蕊。”

這名字對林扶搖來說是一個忌諱,她從小不喜歡這個名字,太過文弱,和她本身的性格不相匹配。尤其是這個蕊字,最不喜歡,早在上高中就改掉了名字。

這招果然對林扶搖有用,她又驚又氣,在原地楞了兩秒後,視線移到戴遠知的右腿上,慢悠悠道:“我最近可是沒少聽你戴老二的光榮事跡,先是去災區廢了一條腿,然後在酒吧英雄救美,哦,不對,應該是沖冠一怒為紅顏,鬧得滿城風雨。嘖嘖,嘖嘖,這可真少見啊,”停了停,林扶搖正色起來,聲音也放低了不少,“你真的打算拔掉於家了,早前你不答應得好好的,對於長東承諾過不動於少允的嗎?”

也正因為此,當時才得以穩住於家,讓於長東助了他一臂之力。

戴遠知斂起神色。

林扶搖等了等,沒聽到他回應此事,倒也習慣,戴遠知向來如此,行事通常都有自己的盤算和計劃,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不想說的話,也難以撬開他的嘴。

林扶搖和戴沛的看法一致,覺得他此舉太貿然。

“在這個節骨眼裏動於少允,你考慮清楚了嗎?”她忍不住說道,“我聽說最近於長東有大動作,況且,你在美國的基金公司出了事,正是內憂外患的時候,你也知道,那祖宗是於長東的心患,對他沒什麽要求,唯獨希望這輩子能平平安安安安穩穩的,你這麽連根拔除,未免太狠了一點,不僅不給那老狐貍留後路,也是將自己往死路上逼。”

素來,這就是戴遠知的行事風格,林扶搖也了解,但是這一次,就連她也認為太狠辣了,他完全可以不用動於少允。

良久,戴遠知才開口:“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借著我的名頭,樹大招風。我再不管,早晚是個禍害。到那時候,也不見得我能力挽狂瀾,這步棋總是要走的。”

林扶搖不說話了,望向廊外的風雪。

風很大,嗚嗚作響,雪鋪天蓋地地從昏沈的天幕上灑向地面。

林扶搖笑道:“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不同,南方的雪一落到地面就化了,就算是下雪天也是濕噠噠的,路面上結不起冰來。”

戴遠知也一同望過去。

他對南方的雪沒什麽印象。

香港的冬天是不曾下雪的。那年隨林扶搖去往江南她老家,也趕在秋天到來之前回來的。出差倒不少去南方,但也只是行色匆匆走馬觀花般的一閃而過,他到那裏總歸只是個過客。況且南方冬天的雪景,也不是每回去都有的,真要憑運氣才能邂逅。

林扶搖轉開了話題:“不是說最近要動身去拉斯維加斯?”

“聖誕節過後再看吧。”

隔了好幾秒,林扶搖略帶沙啞的煙嗓,夾雜在平城琳瑯的風雪裏,靜靜地說道:“以前t你孤身一人,如同堡壘般沒有弱點,不可攻破,但現在,你有了軟肋和弱點。從你答應爺爺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哪怕對許家只是盡了義務,那也已經成為了你的軟肋。戴老板,你後面的路會更艱難。”

話音剛一落,戴遠知註意到林扶搖的視線在他身後某個角落的方向微微一停,他疑心正要去看,便見林扶搖微微聳了聳肩,表示遺憾的語氣:“剛剛好像過去了一道倩影,小姑娘可能聽到我們的談話的內容了。”

戴遠知扭過頭去看,後面是一座假山,連著的走廊拐角,再過去就是通往三條出口的通道,那兒早已沒了人影。

林扶搖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她不過就是你的責任而已,還怕她聽到似的,整的這麽緊張。”

這分明是一句取笑的話,戴遠知並沒有反駁,一記淡淡的,無奈的,帶著幾分輕嘲的笑意自嘴角溢出。

*

茉莉做的豬皮凍成了這晚餐桌最大的主角,雖然她自己覺得做的只是尚能入口,可老太太卻吃的喜不自禁,眉開眼笑,一頓的好誇,這滿桌的人也跟著誇,面子完全不落。讓她一時分不清,她的手藝是真的更上一層樓了,還是被捧場的。

自從那日生日宴後,老太太這屋裏難得像今天這麽熱鬧了,幾個小輩變著花樣逗她開心,林扶搖雖是南方人,性格卻活脫脫一個北方人,和寧儲兩個,再加一個武羅,偶爾戴遠知也插上幾句,戲臺子都省得搭,幾個人把場子全包圓了。老人家心情也好,雖精神不濟,但一整晚笑容就沒有從臉上消失過。

飯後,寧儲提議打兩圈麻將再走,省的老太太一個人孤零零的。

在場的這幾人,除了茉莉之外,都是打牌的好手。幾人便在老太太的塌邊圍了一圈,老太太興致倒是高的,但體力跟不上,只能看著他們玩。

上次在老太太這裏,茉莉學了點皮毛,回想起那次,也都賴在戴遠知在旁教。

這次她並沒有打算參與進去,靠在老太太旁邊,聽著麻將聲熱熱鬧鬧地在桌上翻動著,武羅笑道:“黃姑娘,你不打麻將,真的是失去了做人的快樂。”

茉莉只是笑了笑。她向來對牌桌上的事情沒有興趣,她家裏沒這個氛圍,從小沒有人教她,錯失了培養興趣的階段,後來會學也是因為那個人打牌一流,才產生了想學的念頭。

老太太酷愛這項娛樂,就算是如今病的臥榻不起,也要吊著精力看牌桌上的廝殺,話都說不全了,還要在茉莉耳邊絮絮念叨,誰打得真好,誰手氣太臭。

茉莉雖對麻將一知半解,但也不難看出戴遠知在牌桌上大殺四方,就連林扶搖也難壓住他的氣勢。幾局下來,從頭胡到尾。大概是玩膩了,或者說是沒有與之匹敵的對手,畢竟這裏唯一能和他對抗的宋老太太玩不了,顯得興致缺缺起來。

玩了三局後,戴遠知靠在椅背上,長指按壓著眼眶和太陽穴,似乎是乏了。

茉莉撐著額角,雖然眼睛盯著牌桌,思緒卻飄遠了。飄著飄著,恍惚間好像聽到有人同她講話。茉莉懵懵地收回神思,聚焦眼神才看清,不知什麽時候,戴遠知側過了頭,問她:“要不要試試?”

老太太輕輕推推她的手,示意她玩兩局。

戴遠知站起身,給她讓了座。

茉莉猶豫著要不要去的時候。

武羅說:“黃姑娘,幹坐著看我們玩多無聊,來玩一會兒吧,動動腦,不容易打瞌睡。”

林扶搖朝她招手:“別怕,我們會讓著你的,再不濟,戴老板也會教。”

事實上,這也不是他第一次教她打牌了,理應是駕輕就熟的。

茉莉坐下時,腦子裏這樣亂糟糟地想著。自動麻將桌已將牌洗好,她動作機械地去抓牌,築好長城。

輪到茉莉摸牌時,她的大腦忙得不可開交,一邊放牌,一邊不停地算牌,尋思著該出哪張牌時,身後有人俯身下來,隨著陰影降落,籠罩住她,那修長白皙的手指點了點其中一張牌,醇厚的嗓音掉落在耳邊:“舍五條。”

茉莉思緒一頓。

她知道該聽他的,可當時卻不知出於什麽心理,故意打出了旁邊那張牌。

贏不贏牌對她來說並不是最終目的。

戴遠知只是看了眼她,並未說什麽。

在這之後的兩輪,無論他給什麽指示,茉莉只按自己的想法來。

到了第三輪,戴遠知改變了策略,提示的已不再是他想讓她出的那張牌,而是根據她的出牌思路,預判了她的預判。

茉莉一面驚訝著,他仿佛和自己有那麽點心靈感應是怎麽回事,另一面內心又不想承認他猜中了自己的心思,於是便要反著來,選擇除他選的那張牌之外,最合適的出牌。

實際上她並不知道,她每次最後選擇舍出去的那張牌,才是戴遠知真正想讓她出的。

就這樣,茉莉一連胡了兩局,自己都有些驚訝今晚的運氣實在好得過頭。

牌局結束已至深夜,老太太留茉莉多坐一會兒,有話要對她說。

武羅最後一個離開,將大廳的門從外面關上,隔絕了肆虐的北風,溫暖的室內只留下靜謐的空氣和爺孫二人。

這個晚上,老太太同茉莉講了那個她懷揣了一輩子的“秘密”,有關於許顏秋的身世,許家與戴家的關系。許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抵償了戴家整個家族,這才有了如今的戴家。

只要戴家還在一天,就有義務照顧和守護許家的後人。

這是戴家世世代代都欠著許家的,也是戴遠知這一輩子必須履行的責任。

茉莉終於明白,原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美麗的誤會。戴先生對她的溫情,對她的好,出處全在這裏。

“可是戴先生為什麽不親口告訴我?”這是茉莉的疑問。

宋鳳霖嘆著氣:“他有他的苦衷和無奈。他不能告訴你,是因為他身邊並不太平,無論是戴家內部,還是他在社會上樹立的仇敵,很多人都在找許家的後人,不是為了保護你們,而是拿此要挾,外面的人想要挾戴家,裏面的人想要挾他。這些事統統告訴你了,你晚上能睡得好嗎?茉莉,他現在的處境,遠比你想象的,還要艱難。但是,戴先生是不能夠倒下的,戴家需要他,整個社會也需要他。你知道奶奶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嗎?”

宋鳳霖說的很慢,每一個字眼都像針一樣紮進茉莉的心裏。

剛才在走廊上,依稀聽到兩人的說話內容,現在,她終於能慢慢地將殘缺的圖案拼湊一個大概的輪廓。

她從來不曾想過,也不知道,原來她的身份給他造成了這麽大的危機。

茉莉搖搖頭。

她心裏很亂,千頭萬緒中整理不出來一個所以然。唯一只是覺得,她或許不該來相認的,當初的一念之差,那一點點小小的貪心,是她這二十幾年人生當中,做過的最大膽的事情,竟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當初如果沒有這個開始,只要她不說,便沒有人會知道許顏秋就是她的奶奶,那麽戴先生永遠都還是那個無人可撼動的戴先生,他不會有後顧之憂,更不會有軟肋。

她低低的,輕輕的說道:“奶奶,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不應該……”

宋鳳霖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麽,枯槁的手摸著茉莉一頭長長的卷發:“如果你不來,我才要抱憾終身,這就是命,你的命,也是戴先生的命。我告訴你,不是為了讓你內疚,茉莉,奶奶的好孩子,你要答應我,好好地活著,為自己而活,不要為任何人愧疚,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你也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奶奶知道你的心意,你心裏是有他的……”

茉莉心跳劇烈起來,像是少女心事被戳破一般:“奶奶,你什麽時候……”

宋鳳霖笑著道:“我活了一輩子,你們有什麽事能瞞過我的眼睛……”

茉莉垂下眼去,手指不自覺揪緊了被子。

宋鳳霖渾濁的眼睛看著茉莉,胸口起伏,她每說一句話都幾乎耗費了全身的力氣,但還是止不住不說:“但你不要忘了,他是你的長輩,你們是叔侄關系,雖然沒有血緣,但這都是老祖宗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不能亂了倫理。茉莉,戴先生這世註t定是要護著你的,將來他的孩子會守護你的孩子,這是傳承,一代又一代,不會停歇。只有一件事,你萬萬要記住了,戴家的門你不能踏入,你的孩子也不能踏入,絕對不能,你奶奶不會允許,我也不允許,你現在還小,以後,你會知道的……”

“就算你怨恨奶奶,奶奶也只能讓你怨恨了……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再走我們的老路了……”

茉莉不停搖頭,淚水洶湧滑落,哭得梨花帶雨,只是一個勁地說:“我不怨恨奶奶,我知道奶奶都是為我好,我知道,我答應奶奶,我不會的……不會的……”

這眼淚裏藏了太多覆雜的感情。

每說一句話,仿佛在心口剜開一刀,疼得抽氣。

……

待老太太睡下後,茉莉才靜悄悄地出了房門。

低頭將門輕輕關上,轉頭離開時,被人攥緊了手臂,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中,被拉進了旁邊的小房間。

屋裏黑著。

她仰起頭,鼻尖還留著風雪的味道。

那人背靠房門,走廊上搖曳的燈光落滿他漆黑的眼瞳深處,目光深然而卓然,低頭俯視著她。

他還沒有走?

跳動的心驀然地安靜了下來。昏昧的光線裏,他眼裏有她看不懂的,壓抑的感情在蔓延鋪開。

她想到了老太太的話,那還沒愈合的暗疾,如同被再次撕裂的傷口,一滴淚自眼角緩緩滾落在餘留著淚痕的臉頰上。

廊檐上的燈籠在風裏打著轉,暗淡的光線自門窗外折射進來,融進晶瑩的淚珠裏。

四周圍靜得可怕,風撲打著燈籠,響聲越發清晰。視線裏,茉莉看到男人喉結輕滾。

耳邊,落下一句滾燙耳語。

“怎麽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

指尖溫柔拂過臉頰時,茉莉像是被蟄了一下,意識從混沌中抽離,想到自己答應過老太太的話。

也記得他那字字鏗鏘的承諾。

茉莉下意識撇過臉,躲開他的觸碰。

動作頓在半空,而後收回手。

空氣裏傳來他低不可聞的嘆息聲,似笑又非笑。

“真打算跟我置一輩子氣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