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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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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和在塔蘭鎮度過的那幾個夜晚一樣, 戴遠知未曾現身,怕是驚擾到茉莉般,遠遠地目送著那抹纖細的身影下了車,她走路向來輕盈, 衣服似是換過了, 不是前的那套, 踏著一雙平底鞋,在夜裏更顯得寂靜無聲,她低頭走著, 對周遭的一切不聞不問,專註著腳下的路,沒過會兒便隱入了漆黑的樓道中。

戴遠知擡起頭。

樓梯上的路燈次第亮起。

約摸三四分鐘的樣子,三樓走廊上身著白色棉服的女孩朝盡頭倒數第四個房間走去, 她走得很慢, 還是低著頭,披著一頭黑發,沒有多餘的裝飾,素凈出塵。

老太太曾對他形容過許顏秋的美貌, 說那是幹凈的讓人生不出任何邪念的一個人, 出塵的美,淡薄的雅, 一眼便足以過目難忘。老太太還說,第一次看見茉莉的時候, 她以為是顏秋回來了。

戴遠知沒有見過許顏秋, 據說僅有的一張老相片也在老太太去香港的途中丟失了, 但他見過了茉莉,能想象得出許顏秋的容貌該是如何的驚艷。

他見過的美女不計其數, 大多數只是美則美矣,見過一次便不會想有見第二次的念頭,茉莉的氣質是絕無僅有的,她的五官並非多麽驚艷,她美的毫無攻擊性,氣質是越看越耐看的類型,只要有她在的地方,總能一眼被看到。

這一身白被穿在她身上,更像是一朵纖塵不染的茉莉花。

忽然,戴遠知想到了那天去接她時,她問的那句“你知道茉莉的花語嗎”,那天他的回答是什麽,他竟想不起來了,只是這個問題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紮根進了心裏。

這個夜晚,他突然很想問問她——

你能告訴我,茉莉的花語是什麽嗎?

戴遠知就差一點想發出這條信息,手指在鍵盤上打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突然地停下,理智全部回歸,一個字一個字的刪除幹凈,扔開手機,靠進座位裏,扯松領口,看著三樓的方向,那裏已沒了人影。

他長長地深籲出口氣,最後望了一眼黑幕沈沈的天際,啟動車子離開了這條大街。

就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15

這個晚上茉莉睡得很不踏實。

她聽見雪壓松枝的聲音,廚房裏好像正在燉肉,傳來輕沸聲,也聽到窗外母親久違的聲音,帶著驚喜的喊:“媽,快出來,看,下雪了!”

她看到了奶奶拄著拐杖,一雙小腳蹣跚地步到門口,慈祥的臉上和悅地笑著,看著她的方向,沒等到茉莉想再看得清楚些,畫面忽而一轉,扭頭她看到自己站在戴遠知身旁。

是一個夏日的夜晚,燈影透過茂密的樹蔭間隙打在地上,她低頭踩著樹的影子玩,戴遠知插著褲兜低頭望著她,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淺淺弧度,某個當下,她擡起頭來,與他的視線相撞,在那麽悶熱的季節,她卻絲毫不覺得炎熱,眼裏全是歡喜的影子。

原本就在茉莉以為忘記了這個夢境時,當新同事把一瓶剛買回來的意式拿鐵放在她桌上的時候,陡然間映入眼簾的這只手讓她猛然地想起了昨晚夢裏的場景,細節卻記不起來,只有一個淺淡的畫面和突然升起的悵然心緒,表現在臉上的是有些發呆的神情。

她發呆的樣子著實可愛,一雙明目直直地盯著一個方向,茫然,呆滯,摻雜著她特有的天真感。新同事楞了楞,隨著她的視線看了看自己的手,抽離開後,發現她仍是盯著原來的方向,看來不是在看他的手,那是在看這瓶咖啡?咖啡是去便利店順手買的,春麗跟他們這幫新聞部的同事們都打過招呼,多擔待著點兒茉莉,所以就把這瓶多的咖啡拿給她t了。

“呶,給你的,發什麽呆?”他指了指放她桌上的咖啡,笑道。

茉莉這才後知後覺擡起頭來,視線產生焦距,定在面前的人身上,眼裏有些困惑,腦海中搜尋著對方的名字。她剛到新聞部不久,還沒上手,同事更是陌生,雖然之前負責的前輩張姐帶她簡單認識過了,但還是沒能那麽迅速地把人名和人臉對上號。

對方似乎也反應了過來,抓了抓臉,介紹自己道:“我叫蘇泉,你喊我老蘇就成,他們都這麽喊,我們部門還有一個小蘇,呶,在那。”

蘇泉指向一張桌子,茉莉隨著看過去,發現那位叫小蘇的現在還沒在工位,蘇泉說道:“出去跑新聞了,估摸著晚上才能回來,咱們部門可忙了,加班是常有的事情,不過我真好奇,”這位老蘇看起來是個人來熟,不等茉莉說話,自己拉過旁邊一張椅子,一屁股坐下,抱著椅背看著茉莉,滿臉都是好奇,“你和春麗那辦公室多輕松啊,都不加班的,想不通你啊,何苦來咱們部門找罪受。”

茉莉低頭整理著張姐拿給自己的資料,低頭翻看著,神色並沒發生任何波動,低聲說了句:“想學點東西,多出去跑動跑動也好。”

老蘇笑了笑:“不愧是年輕人啊,對什麽事情都有熱情,等你在這個行業幹個三年五載,如果還這麽想的話,我佩服你。”

說完,老蘇站起來,推回椅子,正要走,突然想起來,一頓,“哦對了,你這兩天先熟悉一下,後面你張姐讓我和小雲帶帶你,出去跑跑新聞什麽的。”

“哦,好。”茉莉點點頭。

蘇泉交代完了,走回自己工位。

茉莉沒有重新回到資料上,而是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

說她到底年輕……這樣類似的話,聽誰也說過呢,好像是寧儲。茉莉思緒頓了頓,有些煩躁地籲出口氣,不讓突然再至的思緒擾亂心情。

她不知道老蘇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在她初入這個行業時,謝維就曾說過,記者是最需要具備熱情和初衷還有使命感的工作,她將此寫在日記本上,以此警醒。

可是老蘇作為新聞人,看起來似乎很厭倦這份工作,那既然不喜歡,為什麽還要繼續下去呢?

茉莉想不明白。

也許正如他們所說,她還年輕吧。

但是年輕好像也沒什麽壞處,對於很多事她並不能完全理解,道德感高,正義感強,也許正是這份一無所知,才能讓人勇往直前,義無反顧地往前沖。

她喜歡年輕的這些特質,並沒有覺得這樣不好,也並沒有覺得那樣很傻。

快下班,接到春麗的電話:“今天不加班的話,晚上一塊兒吃飯吧,帶你見個人。”

茉莉隱隱有些預感,那個當下並未深想,答應下來。

車停在對面路基下,她與春麗並肩走去時,降下的窗戶露出一張年輕俊朗的臉來,詹午陽摘下墨鏡招手示意。

“午陽正好要過去辦事,送我們過去。”春麗解釋道。

是巧合,是借口,不是重要的。春麗有心搭橋,遲些或早些的關系,茉莉沒放心上,更沒多計較。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後車座。車內整潔,沒有多餘裝飾,皮質坐墊一塵不染,剛坐下,詹午陽從前面遞來兩瓶水,他手大,抓著兩只瓶裝水是輕而易舉的事。

第一瓶水被春麗接去。

微涼的瓶身輕觸茉莉小指指尖,她後知後覺擡頭,那雙昨晚燈光下熠熠生輝的眼睛重又進入視野,正含著繾綣笑意溫和地看著她:“給。”

反應了半秒,茉莉低聲謝過,指腹不小心觸碰到了對方掌沿,忙地縮起手指時發現那手已經收了回去。

茉莉假借擰瓶蓋喝水掩飾尷尬的心緒,掌心剛貼上蓋子朝右側很輕易就擰開了——蓋子很松。疑問剛從心底升起,詹午陽的聲音響起,像是隨意的一句提及:“怕你打不開,我提前幫你開了。”

茉莉驀地擡頭,與後視鏡裏的那雙眼睛不期而遇,還沒等到反應過來,春麗調侃道:“我這待遇怎麽沒這麽好,瓶蓋還得自己擰。”

詹午陽笑笑道:“你哪兒輪得著我擰?”

兩人調侃過程中,茉莉沒有插話,詹午陽一邊開車,一邊用餘光在後視鏡裏輕掃她,春麗會意,隨即問茉莉:“想去哪裏吃飯?”

信息在這時進來,是老蘇發來的,上面說:“明天林扶搖下午兩點落地,全平城媒體都出動了,也帶你去見見世面吧。”

茉莉手指驀地僵滯,耳邊聽著春麗這樣問著。她緩慢地撳下一個“好”字,按發送,麻木地做完這一切,將手機握進掌心,擡起頭對著春麗不帶笑意地彎了彎唇:“我都可以。”

“這就難辦了,我也不知道吃什麽。”春麗聳聳肩。

“詹公子,在吃上面沒人比你有話語權,還是你來定吧。”

春麗把這個“難題”重新拋了回去。

詹午陽握著方向盤,沈吟數秒:“吃點清淡的,江南菜怎麽樣?”

在春麗去與詹午陽說話的時候,茉莉已側了頭看向窗外,對話在耳邊劃過去,就像眼前的街景從眼前快速地掠過。

直到春麗喊她,茉莉這才從神思中抽出神來,目光茫然夾雜著幾分疑問。

春麗問:“去吃江南菜沒意見吧?”

她沒有太多的想法,點頭說好,視線擡起時不經意間和後視鏡裏的那雙眼睛再次不期而撞,怔然間那人眼尾微微彎起,如萬千星河流淌。

那個轉瞬,由這雙眼睛聯系到了諸多畫面,她想起另一雙眼睛,望著她時,溫溫和和,浮動笑意,明亮深邃如同子夜繁星點點。

和眼前這雙眼睛,像,又不像。

詹午陽到底不似戴遠知,雖然有一樣明亮的雙眸,到底沒有經歷足夠的歲月,浸泡、沈澱和洗禮,稍顯的淩厲了些。

吃飯的地方在三裏屯一家古色古香的浙系餐廳,服務員恭敬地迎著,以貴賓的禮遇接待他們。穿過蜿蜒的長廊,像游走在舊時江南庭院中,茉莉落在最後面,表現得心不在焉。

到底是人工打造的景致,布局再像,是不可與園林匠人精心設計,承載了歷史底蘊凸顯出來的真正大家園林的氛圍感相比擬的。

陳列在角落的酒櫃像夜晚靜靜開放的荼蘼,鋥亮的櫃門宛如一道天然的落地鏡,照出茉莉修長的身影。

腦海中轟然一聲巨響,來自那日酒吧裏紛紛灑落的酒瓶碎片和空氣裏濃烈嗆人的酒香味融為一體,昏暗之中,流光溢彩的射燈掃過那人醒目的眉眼,透著冷冽的戾氣。

似乎這才看清這雙眼睛背後的情緒。

一眼萬年,她終於體會出這四個字的殺傷力,在事情發生後過了好久突然給她來了一槍回馬鏢,在心上狠狠割開一刀,痛得喘不過氣來。

茉莉呆楞好久。

春麗註意到她恍然神思,停下腳步回頭:“怎麽不走了?”

隨著目光註視過去,看到那滿櫃子的酒瓶時,春麗明白了,低聲對她說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人了,要往前看,別再回頭了,不值得。”

茉莉什麽也沒說,只是那個當下,她想到原來書上說“等事情過去好久好久,在某個時刻車行過紅綠燈街口,陡然明白曾經的那個瞬間,幡然醒悟,淚流滿面”,原來是這麽一種感覺。

飯局到尾聲,春麗的男朋友也來了。這是茉莉第二次見到他,很標準的京圈富二代,出手闊綽,喜歡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得亭亭落落,對春麗和她的朋友們都很大方,看得出來和詹午陽是老熟人了。

茉莉與他們的圈子始終格格不入,清醒的保持著距離。

倒是春麗與男友幾次有意無意予以眼神暗示,末了,兩人離開之前,春麗特意囑咐,托詹午陽務必將茉莉安全送回家。

“午陽,茉莉就交給你了。”春麗這樣說著,朝茉莉拋來一個會意的眼神,含笑揮揮手,攜著男友走了。

茉莉是想自己回去的,獨自在途中走走停停,散漫自由,落得輕快。但詹午陽熟練地拎起了她掛在座位上的包,說要送她時,她並沒有拒絕。

車上有一股清甜的不知名花香味,很淡雅好聞,剛才來的時候茉莉就註意到了,直到現在坐在副駕駛上才發現花香味的來處是放在前面的一瓶香水發出的。

她隨口說了句:“這香水是什麽牌子的,真好聞。t”

詹午陽說了一個牌子,是德國一個小眾品牌,茉莉沒有聽過。

見她沒有反應,詹午陽問:“平時不怎麽用香水麽?”

茉莉搖了搖頭。

她印象中香水只有女士用,對男士香水的全部了解也只有那人身上獨特的一抹。

“你知道我在追你嗎?”詹午陽笑言。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無異於殺手鐧——沒有任何女人招架得住。

論家世,樣貌,能力,事業,哪一樣不是頂頂尖的,而他也不是輕易會說這種話的人。

沈默是茉莉的答覆。

“因為戴遠知?”

漫不經心的態度,說出那人的名字時,茉莉下意識側頭。

詹午陽捕捉到這束目光,笑:“怎麽這麽驚訝?”

茉莉搖了搖頭。

驚訝是因為無人敢這樣直呼那人的名諱,都以“戴先生”尊稱他,詹午陽是例外。更遑論這樣戲謔的神情,像是一種不屑的詆毀。

“雖然不知道你和戴遠知過去發生了什麽,讓你對他這麽的念念不忘,相信我,你離開他是件好事。”

詹午陽這麽說的時候,茉莉也只是表示:“我和戴先生並沒有你說的那種過去。”

詹午陽聽得出來,語氣雖淡,感情並不是。

他寬容一笑,能理解,開著車,隔了會兒說:“在我看來,戴遠知算不得好人。”

直接的,不友好的評價。

茉莉不明白,為何他對戴遠知存在這麽大的敵意。她沒有興趣了解兩人的恩怨,那與她無關,單純的對他的言語無法茍同。

“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中間沒有明確的分界線。”

關於這個話題,也有一次在車上,她與戴遠知深入探討過,但和詹午陽她沒有這個心情,也不打算那麽做,只是淡淡的說了這麽一句。

詹午陽說她是一個矛盾的人,既不肯承認與戴遠知的過去,也不願意認清真相。

茉莉明白他想從她嘴裏聽到想要的答覆,她卻不遂他的願,而是說:“按照你的邏輯,以關系的親近程度判斷好壞,因為我和戴先生的過去,所以我認為他是好人,那麽我與你不那麽親近,是否你就是壞人,那我為何要上一個壞人的車?”

詹午陽楞了兩秒,而後大笑不止:“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太慧易折?”

茉莉快速接口:“我只聽過,過剛易折。”

詹午陽笑了笑,不語。

“還沒有告訴我住哪兒呢。”

“把我放在鬧市口大街,文昌胡同附近吧。”

文昌胡同距離她的住所還有不少路程,茉莉不想那麽早回去,閑逛一圈再乘地鐵慢悠悠回家。

詹午陽打趣:“不告訴我確切地址是怕我的造訪?”

茉莉不客氣地回敬:“您是正人君子,我不必有這樣的擔憂。”

這一次的“較量”,給詹午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說茉莉不像表面給人的感覺,兔子有時候也會露出獠牙。

茉莉卻不覺得這是褒獎。

直到行程快要結束,詹午陽依舊沒有等到如期的答覆。

他親自將她送下車,倚著車門,站在城市夜晚旖旎的燈流中,望著她說:“能約到下次和你吃飯的機會嗎?”

只是吃個飯,卻又不止是想吃頓飯那麽簡單。茉莉無聲嘆了口氣,燈光映照著眼前的這雙眼睛,她想到的卻是那天昏暗的酒吧裏,那雙寫滿擔憂,心痛,後悔,各種覆雜感情交織在一起的眼睛,那雙比群星還要閃耀,比宇宙還要深邃的眼睛。

那個人,似乎再也不會見到了吧。

她心裏的唏噓如同一片廢墟。

原來那首詩:

在夜的街道上,無我棲息之所。

你的雙眸,早已侵占了夜的每寸土地。

——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茉莉只能這樣抱歉地說。

“在我還沒有整理好自己之前,隨便接受一份感情,是對你的也是對我自己的不負責任。”

“那我就等你到那天。”詹午陽語氣的真摯,目光的熱烈,讓她有所動容。

但茉莉還是搖了搖頭:“要在廢墟上重建家園,談何容易,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詹午陽上前一步,彎下腰來,視線灼灼望著她:“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麽,這樣傷你的心,你卻還幫他說話。你應該明白,他這種人是沒有心的,冷漠,絕情,殘忍,殺伐果決,毫無憐憫。傻姑娘,如果我把他做過的事,那些把人害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有家不能回的事情全都告訴你,你就不會一味地認為他還值得你如此信任愛護他了……”

茉莉搖搖頭,讓他不再說下去。

她說:“他對我一向是很好的,他在我心裏是沒有瑕疵的,不容許有人詆毀他。”

詹午陽痛惜地搖搖頭,嘆息她的傻氣和固執。

爭辯是沒有盡頭的,也不會有結果。茉莉覺得很累,轉身離開的時候,詹午陽沒有挽留。

是不歡而散,是不告而別。她想,這樣也好,以後沒有借口再見面了,她討厭一切禮節性的示好,落得清靜,不受束縛。

漫無目的地散步,沒有終點,也沒有歸宿。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河邊,走得腳底泛酸,茉莉隨意在橋上找了個地方坐下,歇腳的時候目光向周圍打量起來。

暗淡的光線下幾棵光禿禿的柳樹七扭八歪猙獰百態地立在河岸上,不遠處流浪歌手在唱歌,圍著一些人。

歌聲時不時飄進耳朵,時下流行的歌曲,唱男人累男人苦男人不哭,男人心太軟,傷心太平洋,迎得一片叫好和共鳴。

男人唱的這些,女人卻很少唱,什麽時候女人也能唱唱女人不哭,女人苦,女人心軟,傷心太平洋就公平了。

百無聊賴地聽著,想著,電話進來了,是春麗。

她接起。

“在哪兒呢?”

“外面。”

“和詹午陽一起呢?”

“沒。”

春麗楞了下:“他沒送你?”

“送了。”

春麗打電話的目的當然不是問這通有的沒的,見茉莉不直面回答,索性單刀直入。

“感覺午陽怎麽樣?”

這是個好問題。

對於才見過兩面的人就評價為人是不客觀的。

人是多面性,也具有覆雜性。

茉莉對詹午陽的總體印象沒有特別討厭,似乎是很淡的感覺。

談吐及氣質,家境和前景,這些硬性指標擺在上頭,但唯一讓她不解和感到不快的是,他對戴遠知似乎存有一種天然的敵意。

那種高高在上的蔑視和不屑,像是一種針對性的偏見。

她所認識的戴遠知不是那樣的,也不想承認詹午陽眼裏的戴遠知是全部的他。

茉莉不擅長評價任何一個接觸過的人,也不屑於做戴著有色眼鏡,尖酸刻薄的評論家。

怕春麗亂牽紅線,也不想她知道,他們因戴遠知產生的分歧。

只籠統說:“他身上的那股傲慢,不太適合我這樣的性格。”

“他這樣的人不傲慢就不正常了。人生順意,沒有經歷過太多波折,一出生就站在許多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終點線上,無法共情普羅大眾是他們這個圈子最大的共性。詹午陽算得上是佼佼者,有學識,高素養,尊重人,沒有成為紈絝子弟,這樣條件的人,千金難買,還求什麽?”

春麗見過太多這個圈子裏那些紈絝子弟的所作所為,不幹人事的有,甚至喪心病狂的也大有人在。所言肺腑,自是中肯。

對茉莉而言,已有珠玉在前,那人還要怎樣的風光,在他身上見到的全是低調的做派,無半點傲慢輕視和浮誇。

“也不是所有他們的圈子都那樣,總有人不同的。”茉莉忍不住小聲說道。

春麗了然:“你指的這個不同的人,是戴先生?”

茉莉無言。

春麗在那頭輕輕笑道:“戴先生那是什麽人,他的經歷閱歷眼界本就不同凡響。再說戴家那是真正的名門望族,門第森嚴,家教禮儀都是找不出第二家來的,你拿別人同戴先生比,這本身就是極不公平了。”

頓了頓,春麗感嘆般,又道:“這樣一個男人,容貌身段氣質,權利手段城府,樣樣都是最上乘的,哪個女人見了不會心動,問題是,這是誰都能攀得上夠得著的嗎?你看,他那麽喜歡你,旁人看著都以為你能上位,但結果呢?”

“如果你以戴先生的標準去找的話,未免太過苛刻了。茉莉啊,聽我一句勸,人要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裏,戴先生那樣的本就不是尋常人了,你能抓住詹午陽那樣的,已是修來的大福氣。”

春麗的話帶給了茉莉深思。她自知是夠不上那樣一個人的,所以才趁清醒的時t候火速退了出來,也準備整裝待發,詹午陽會是她的新開始。

而現在,她也只能抓著詹午陽這根稻草,才有可能幫助她順利走出來。

可是要說服內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先有了這樣的標準,還是遇見過那個人後把所有的標準都以他為模板。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無形中,他確實成了她看異性的標準。

就如春麗所說:起點太高,必然成傷。

除去以上那點,詹午陽無可挑剔。他的才貌家世自不用多說,留過洋見過世面,不計較她普通的家境,是當下最優選。

再好也沒有的。

更不論他的體貼耐心和紳士,吃飯的過程中隨時註意到她的需求,就算被照顧慣了的也如沐春風。兩次見面雖短,卻展現的淋漓盡致,足以預見,詹午陽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戀人。

這樣一個人正在追求她,也許,也許在她沒有遇到那個人之前,她會心動的,但現在……茉莉不知道。

她覺得很煩。

結束通話,趴在橋欄上往下望去,幽淡燈光映照著河面,層層漣漪在風裏一圈又一圈地蕩漾,永不止歇。

一時分不清橋在動,還是河水在流淌。

茉莉默然嘆出一聲氣。

不遠處歌手換了一首曲折纏綿的情歌,撕心裂肺,聽得人好不傷心。

茉莉托著下巴,趴了不知多久。

她覺得自己已不再純粹,就像一團被翻攪得混沌不堪的泥水。心裏有了煩惱事,只是幾日的時間仿佛老了好多歲。

懷著憐愛的心情,茉莉伸手摸了摸光滑細膩的臉頰,好似那上面真的增長出了幾道細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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