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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美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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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美拉(1)

「3」

「2」

「1」

「版本回溯成功, 「圓頂」V1.0測試版開啟,實驗者將在該版本中恢覆真實記憶」

手機鬧鐘的系統默認鈴聲響起,林執像把彈出刀鞘的瑞士軍刀, 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攪成水泥灌註進他沈甸甸的大腦裏。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房間內密不透光,唯一的光源來自手機屏幕,林執活像只蟄伏在下水道裏晝伏夜出的老鼠, 頭重腳輕地下床,昨天喝多了他到沒緩過勁, 雙眼無神地游蕩到衛生間, 抱住馬桶就是一陣劇烈幹嘔, 由於他睡前已經吐過一次, 胃裏空空如也, 擰抹布似的一陣痙攣後也只能吐出些黃黃綠綠的膽汁和酸水。

林執剝光身上皺巴巴的衣服, 隨意地揉成一團鹹菜塞進洗衣機裏, 鉆入淋浴隔間兜頭沖了個冷水澡, 吹頭發時他打開了浴室照明燈, 在冷淡白熾燈的照射下, 黑發白膚、全身濕漉的林執如同剛從深井中爬出來的哀怨女鬼。

林執草草地吹完頭發, 頂著半濕不幹的海藻頭走出房間,打開燈,找到手機, 新星紀323年7月2日晚七點二十分,距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雖然毫無饑餓感,但為了工作, 還是隨便煮點什麽吃的好了。

林執在冰箱裏翻找食材時,福至心靈地想起今天是林著的生日,他粗略計算了一下,如果弟弟還活著,今天將是他十八歲的成年生日,林執的心臟禁不住隱隱作痛,他十分恐懼身陷回憶沼澤之中,一旦去想就會無法自拔地被負面情緒所包裹,於是他隨手拿了包速凍水餃,狠狠關上冰箱門,輕車熟路地往鍋裏接水端上電磁爐,將冰凍水餃一股腦丟進鍋裏,然後懶漫地倚在竈臺邊刷手機等待水餃出鍋。

自從大一那年母親車禍去世後,林執便始終孑然一人,從小到大,他既沒有親密的朋友,也從未談過戀愛,和同事幾乎0交流,面對客人時的能說會道也只是工作需要。

林執自認為完全習慣了孤獨,他覺得一個人更自由自在,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傷心難過,不會給人帶去任何困擾,這樣就很好。

最近各大媒體網站平臺都在大肆宣傳數字生命,是由一個名為[巴別塔]的全球性商業聯盟發起的代號為「圓頂」計劃,招攬全球與人工生命相關行業的頂尖精英投入研發,簡單來說,就是將人類意識數字化,即使□□死亡,人類的意識能夠在雲端上延續存在,從而實現“賽博永生”,目前該項目已進入內測階段。

自從從[巴別塔]宣布「圓頂」計劃啟動時,便一直伴隨著各方質疑的聲音,然而迄今為止,「圓頂」計劃沒有任何實質性成果公之於眾,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圓頂」計劃只是[巴別塔]為搜集民眾信息而進行布置的幌子,畢竟數字生命的基礎必須建立在足夠龐大的個體信息數據之上,若是參與「圓頂」計劃,實驗者的私密信息都必須如實提供,且必然受到[巴別塔]的終端操控。

對於那些上層階級和社會精英而言,這是他們實現“永生”的最大顧慮。

但對於林執這種普通民眾而言,這種翻天覆地的科技革命與他無關,離他十分遙遠,哪怕真的有「圓頂」計劃他也排不上號,眼下他要需要關心的,是在沸水裏洶湧翻騰的水餃有沒有破裂的風險。

林執吃過晚飯,點了根煙站在陽臺抽,冬天的風很大,吹得煙燃得很快,林執把新的煙屁股黏在堆滿密密麻□□頭屍體的空花盆裏,這盆花是母親生前養的一盆白月季,當時林執沈浸在喪失至親的巨大悲痛中無暇顧他,等他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軌時,這盆月季已經回天乏術了。

剛開始林執還不死心地帶著它,在暑假頂著炎炎烈日踏遍全市大大小小的花鳥市場,到處找人救活它,但每個商販都說救不了,讓他再買盆新的走。

最後這盆月季還是死了,林執索性拿它當煙灰缸。

不過漂亮的東西還真是脆弱,陽臺上還有一盆仙人球,很不起眼,不起眼到林執很久以後因為它的不起眼才註意到它。抽完煙,林執坐到電腦前又打了一會游戲,大概是醉酒的緣故,他有點小腦失衡,導致打游戲反應速度慢了很多,比昨天的操作還要變形,他可能真要在這個精英怪上卡關一輩子了……

游戲沒打過但班還是要上,林執行屍走肉地換衣服上班。

林執上班的酒吧叫BOOM,位於本市最高級的CBD地下一二層,來BOOM玩的絕大部分都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大小姐,林執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有人能眼都不眨一下就能一個晚上刷掉好幾百萬?

或許錢對這些有錢人而言,只是銀行卡裏一個時刻跳動的數字,增增減減只是為了刺激他們分泌更多的腎上腺素。

今天來開臺的是林執最近的常客,一個還在讀大學的男大生,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來BOOM,並且每次都是和不同的美女帥哥來,這次也不例外,這個男大生又是呼啦啦地帶了一群狐朋狗友,陣仗十足。

有的沒有開張的銷售就會腆著臉來蹭林執的臺,林執倒是無所謂,畢竟他一個人也應付不過來一群人,而且這小子酒品不好,前兩天喝上頭了非要把林執抱到他大腿上坐,即使幹這行多少是有點“出賣色相”不是很上得了臺面,但面對同樣是男人的輕薄,著實是難以招架。

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灼熱的火從胃燒到大腦,林執起哄著誘勸客人們喝下昂貴如金的酒水,試圖敲下他們銀行卡裏的冰山一角。

各式各樣的笑鬧聲像酒水裏碰撞的冰塊,心臟隨之同頻共振的音樂繚繞著各種令人不適的刺鼻氣味,但能來這種地方的人,都是貪玩的人,而貪玩的人本質是害怕寂寞的人,從某種角度而言,林執也是同類,這裏有數不勝數的寂寞等待收割。

因此林執嗅到了這股奇妙的味道,因此他做了個改變他人生的舉動,望向平日裏他絕不會留意的卡座角落,那裏坐著個男人,既不跟旁人交流也不喝酒——這股反常的低存在感吸引了林執的主意,林執鬼使神差地離座,走向那個男人坐到他身邊。

“為什麽不一起玩?”

林執彎腰搭上男人的肩頭。即使是坐著也能看出他的身形頎長,長腿乖巧地折疊在對他而言有些局促的座位上。

林執想坐到男人身邊,男人卻神經質地抖掉林執的手,聲若細蚊地說:

“不用……不用、理會我。”

“第一次來?你是社恐嗎?”

這個男人戴著黑框眼鏡,穿著一身用老土來形容都不為過的格子衫和牛仔褲,背著個裝電腦的雙肩包,厚重的劉海讓林執想到毛長得遮住眼睛的邋遢拖把狗,這張臉只能看到筆挺的鼻梁和抿緊的唇,以及鋒利得能切割光線的下顎線。林執多看了他兩眼,發現他這身打扮雖然土氣,卻渾身上下都是名牌,就連眼鏡框都印著大牌LOGO。

“還是你不會喝酒啊?沒關系哦我們這裏有無度數的雞尾酒,喝一杯吧。”

“不是的,我……”男人果然是社恐,用一副“擡不起頭”的姿態囁嚅,“我不習慣和女生接觸……”

林執怔了怔,旋即笑著拍打男人厚實的闊背:

“我是男的啊,男的!”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認錯了——”

男人的聲音突然拔高,林執被他嚇了跳,旋即湊到男人跟前,俏皮地眨眨眼睛:

“如果你誠心要道歉的話,告訴我你的名字好了。”

“啊?”男人表現出很為難的樣子,“我不能……不能說。”

“這樣哦……那總得給我個用來叫你的稱呼吧?”

根據林執的工作經歷,男人是不想來第二次,所以不想自報家門。

“你叫我……奇美拉吧。”

“奇美拉?好奇怪的名字!”

“這……真……”奇美拉囁嚅著說了什麽。

“你說什麽?說大聲點!”

林執像個耳背的老公公扯著嗓子大喊,奇美拉這才放大聲音分貝:

“這不是我的真名。”

林執只想笑:

“你以為我們在網戀啊?還真名假名的,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真名?”

“……”

奇美拉又沈默了,其實林執也不在意那麽多為什麽,只是存心逗他:

“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想著我們過了今晚就不會再見面,我不配知道你的名字,怕我纏上你這個富家小少爺騙你錢是吧?你以為我是出來賣的啊?”

“我才沒有這麽想!”

奇美拉激動地為自己辯解,林執偶爾也會壞心眼地捉弄這種相對老實的客人,添油加醋故意曲解奇美拉的行徑:

“那你為什麽不正眼看我?我長得入不了你的眼?啊,你肯定很失望不是個美女來陪你玩吧?”

奇美拉支支吾吾地辯駁:

“不是!是……很……”

“你說什麽?!這裏太吵了,你說話大聲點!”

“你長得很……漂亮。”

“啊喔,原來如此,所以才不敢看我?哈哈哈你也太可愛了吧!”這才是清純羞澀的男大生嘛,林執酒喝多了,導致很是上頭,情緒也越來越激動,“來,別害羞嘛,讓我看看你長什麽樣——”

說著林執要去摘奇美拉的眼鏡,但被奇美拉躲開了,林執不死心,非要摘下奇美拉的眼鏡看個究竟,不知怎的就和奇美拉纏到一起去了,奇美拉拗不過林執,只得無奈仍由趴在他身上傻笑的林執摘去他的眼睛,與此同時,他的頭發和皮膚瞬間化作白雪般的素色,即使在顏色骯亂刺眼的燈光下,奇美拉的眼瞳也呈現出一種接近琥珀般剔透晶瑩的淡色。

林執瞬間酒醒了大半:奇美拉竟然是一名白化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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